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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馬電子報

: :  第二十八期  : :  2005-11-02

    本期主筆:  紀大偉

    木馬精選書摘:追風箏的孩子   木馬文化作家專欄:李佳穎——無關緊要的關係

   《追風箏的孩子》在台灣賣得好,在美國更是風行多時:它在美國書市已有七種版本,含有聲書以及可供下載的電子書。

      《追風箏的孩子》受歡迎,應該不只是因為內容感人,也因為時空背景:中亞/中東。我在網路書店上發現,《追風箏的孩子》的購買者也買了「主題類似」的書籍,而且每一本都赫赫有名,如《在德黑蘭閱讀羅莉塔》。以中亞/中東為背景的文學書出盡風頭,讓我突然有種墮入夢境般的感覺。

        在我記憶之中,類似書籍其實很難找。幾年前,我想要設計一份以亞洲為主題的文學課表,企圖尋找「足以代表」中亞/中東的現代文學,卻幾近徒勞。除了諾貝爾獎得主馬富茲作品之外,《魯拜集》和波斯古代哲人傳說就是(英文版)中東文學的大宗,但這些名作實在不算現代文學。未料數年之後,中亞/中東主題的英文書籍已經可以填滿好幾張大學課程表。

     文學風向的變遷固然反映了大時代。九一一,阿富汗戰爭,第二次波斯灣戰爭,竟然讓中亞/中東文學從冷門翻身變熱門。近年來,美國各大學紛紛開設「中東文學入門」「伊斯蘭文化」等課程──這種課程,以前是難以想見的。在學院就業市場上,某些尋才啟事一看就是為中東/中亞專家而設計。文學利用了政治,還是被政治利用了呢?很難說。

       如果說這些文學/作家/專家是因禍得福,或說他們是在發災難財,恐怕太苛薄:將心比心,我們大概不會希望用時代的災難來換取文學的功名。災難和文學之間的關係是玄妙的,恐怕不行用「賺賠邏輯」來衡量。

       法國著名文學評論家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出過一本小冊子,名曰《災難的書寫》(L’Ecriture du désastre)。此書一開始就說:「災難毀亡了一切,可是同時卻又讓一切保持安然無恙。」又說,「災難降臨到我們身上的時候,它其實並未降臨。」這些玄之又玄的文句意味什麼?我個人的理解是:我們並無法置身於災難「之外」(就算倖存者也並沒有真正活著「逃出」「災難」),將災難視為一種可以遙望的風景,對之評頭論足;我們反而像是坐在雲霄飛車「之內」,分不清何者已發生,何者尚未發生。

       布朗肖心中想的災難,應該還是納粹對猶太人進行的大屠殺。台灣海峽兩岸的各種災難,也早就和文學進行辯証。中亞/中東的災難書寫,對我們來說是相見恨晚。

 

追風箏的孩子/卡勒德‧胡賽尼

         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主僕,一場風箏競賽的暴力事件,造成兩人心底永遠的痛,湛藍天空下,風箏線割斷了兩人多年的情誼,生命中劃下了永難彌補的傷痕,從此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一通遠方的訊息重新點燃了心中的火光,多年來魂縈夢牽的愧疚終於有機會獲得救贖,一趟歸鄉的贖罪旅程於是展開……作者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1965年生於喀布爾,父親為阿富汗外交官。1980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時,隨全家逃往美國尋求政治庇護。胡賽尼畢業於加州大學聖地牙哥醫學系,現居加州執業。《追風箏的孩子》雖是他的第一本小說,卻因書中角色刻畫生動,故事情節震撼感人,出版後大獲好評,獲得各項新人獎,並躍居全美各大暢銷排行榜。

      *內文書摘 

花園的南端,在一棵枇杷樹蔭下,是僕人的房子,一間簡樸的小泥舍,哈山和他父親就住在這裡。

  哈山在這間小屋出生,一九六四年冬天,正好在我母親生我難產去世的一年之後。

  住在家裡的十八年裡,我到哈山和阿里住處的次數屈指可數。每當太陽下山,我們玩了一整天之後,哈山和我便分道揚鑣。我穿過玫瑰花叢到爸爸的大宅邸,哈山則回到他出生的小泥屋,那個他渡過一生的小屋。我記得那裡很簡陋,很乾淨,靠著兩盞昏暗的煤油燈照明。兩張墊褥各靠房間一邊,中間是一張綴有流蘇邊的赫拉特舊地毯,角落裡還有一把三腳凳,以及一張哈山畫畫用的木桌。牆上空盪盪的,只有一幅繡畫,用珠子縫綴出Allah-u-akbar」真主偉大幾個字。那是爸爸有一回到馬沙哈德買回來給他的。

  就在這個小屋子裡,哈山的母親,紗娜烏芭,在一九六四年一個寒冷的冬日生下他。我母親因生產時血崩而過世,而哈山則在出生不到一個星期之後失去他的母親。失去她的原因,在大多數阿富汗人的想法裡,比死掉還糟:她跟著一群巡迴各地的歌舞藝人跑了。

  哈山從沒談起他的母親,彷彿她從來不存在似的。我一直很好奇,他是否夢見過她,想過她的長相,她的下落。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期盼見到她。他是不是惦念著她,就像我惦念著從未謀面的母親一樣?有一天,我們從我父親家走到薩依納戲院看一部新的伊朗電影。我們走捷徑,穿過依斯提克拉中學附近的軍營AB爸爸禁止我們走這條捷徑,但那時他和拉辛汗在巴基斯坦。我們翻過圍繞軍營的籬笆,跳躍過一條小溪,闖進一片空地,廢棄的舊坦克車積滿塵土。幾個士兵聚在一部坦克車的陰影裡,邊抽煙邊玩牌。其中一個看見我們,用手肘碰碰旁邊的人,出聲叫哈山。

  喂,你!他說:我認識你。

  我們從來沒見過他。他是個矮胖的人,理平頭,臉上有黑色的鬍渣。他對著我們笑的樣子,不懷好意,讓我很害怕。繼續走。我低聲對哈山說。

  你!哈札拉小子!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那個士兵大聲咆哮。他把香煙交給旁邊的人,一手的拇指與食指圍成圓圈。另一手的中指戳進圈裡。戳進戳出。進進出出。﹁我認識你媽,你知道嗎?我和她交情可深囉。我在那邊的小溪旁幹過她。

  士兵們大笑起來。其中一個發出尖叫聲。我告訴哈山,繼續走,繼續走。

  她的小穴又緊又甜。那個士兵一面說,一面和其他人握手,咧嘴大笑。後來,電影開始以後,在一片漆黑裡,我聽見在我身邊的哈山低聲啜泣。淚水滑下他的臉頰。我靠過去,伸出手臂環住他,拉近我。他把頭靠在我肩上。﹁他認錯人了。我低聲說:﹁他認錯人了。

  我聽說,紗娜烏芭離家出走的時候,大家都不覺得意外。阿里這個熟背可蘭經的男人,娶了比他年輕十九歲的紗娜烏芭,這個美麗但寡廉鮮恥、聲名狼藉的女人時,每個人都難以置信地挑起眉毛。和阿里一樣,她是什葉派回教徒,也是哈札拉族。而且她還是他的親堂妹,自然也就是配偶的優先選擇。但除了這些之外,阿里和紗娜烏芭少有相似之處,尤其是外表。紗娜烏芭一雙明亮的綠眼睛和俏皮的臉蛋,據謠傳,引誘了難以數計的男人犯罪;而阿里臉部下半肌肉先天痲痺,讓他無法微笑,永遠都是一張冷酷的臉。看見石頭臉的阿里快樂或悲傷是很稀罕的,因為我們只能看見他細長飛斜的棕眼睛裡閃著微笑,或湧出哀愁。有人說眼睛是靈魂之窗,用在阿里身上再貼切不過了,因為他只能透過眼睛表露心跡。

  聽說紗娜烏芭充滿暗示意味的步履和款款搖擺的臀部,會勾起男人暗渡陳倉的遐想。但小兒痲痺卻讓阿里的右腿萎縮變形,泛黃的皮膚裹住骨頭,中間只有一層薄如紙的肌肉。我還記得有一天,我八歲的時候,阿里帶我到市場買南餅6。我跟在他後面,精力旺盛,想模仿他走路的樣子。我觀察他搖晃那隻骨瘦如柴的腿,劃出弧形;觀察他每次踏下右腿時,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傾向右邊。他沒跨一步摔倒一次,可真是奇蹟。我學他的時候,幾乎跌到水溝裡去,惹得自己吃吃地笑。阿里轉身,逮到我在模仿他。他沒說什麼。當時沒說,後來也沒說。他只是繼續走。

  阿里的臉和他走路的樣子讓附近有些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很害怕。但真正麻煩的是較大的孩子。他們會在街上追他,在他一跛一跛走路時嘲笑他。有些還叫他巴巴魯」,也就是吃小孩的惡魔。喂,巴巴魯,你今天吃了誰啊?他們會齊聲大笑說:你吃了誰,塌鼻子巴巴魯?

  他們還叫他塌鼻子,因為阿里和哈山有哈札拉族典型的蒙古人種外貌。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對哈札拉族的認識僅止於此,只知道他們是蒙古後裔,看起來很像中國人。學校的教科書很少提到他們,對他們的血緣也略過不提。直到有一天,我在爸爸的書房,瀏覽他的藏書,找到一本我母親的舊歷史書。那是個名叫寇米的伊朗人寫的。我吹掉書上的灰塵,那天晚上偷偷帶上床。看到書上有一整章哈札拉族的歷史,我簡直嚇呆了。一整章關於哈山族人的篇幅!在裡頭,我讀到我的族人,普什圖族,迫害鎮壓哈札拉族。書裡說,十九世紀的時候,哈札拉人曾經想要反抗普什圖人,但是普什圖人﹁用無法言喻的暴行弭平他們。﹂書上說,我的族人殺害哈札拉人,把他們趕離他們土地,燒掉他們的房子,賣掉他們的女人。書裡說,普什圖人之所以迫害哈札拉人,部份原因是普什圖人屬於遜尼派回教徒,而哈札拉人是什葉派7。書裡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些我們老師從來沒提過的事。爸爸也沒提過的事。書裡也說了一些我早就知道的事,例如有人叫哈札拉人是吃老鼠的人塌鼻子載貨毛驢。我聽過附近有些小孩對著哈山喊這些字眼。

  下一個星期,下課之後,我拿出那本書,指給老師看有關哈札拉族的那一章。他隨便翻了幾頁,輕蔑地笑著,把書還給我。什葉派有件事很在行,他收拾他的東西說:就是讓自己殉道而死。他提到什葉派時皺起鼻子,彷彿那是某種疾病。

  紗娜烏芭雖然和阿里屬於同一種族,也有相同的家族血緣,卻常和附近的孩子一起嘲弄阿里。我聽說她毫不掩飾對他外表的輕蔑態度。

  這是個丈夫嗎?她會冷笑說:我看過比他還像個丈夫的老驢子呢。

  最後,大部份人都懷疑這樁婚姻是阿里和他叔叔,也就是紗娜烏芭的父親,之間的某種安排。他們說阿里娶堂妹是為了幫叔叔洗刷玷污的家聲,雖然阿里五歲就成了孤兒,也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財產或遺產的東西。

  阿里從來沒對那些折磨他的人採取報復,我猜部份原因是他拖著那條瘸腿根本逮不住他們。但主要的原因是阿里對那些侮辱攻訐充耳不聞;他找到讓他快樂的東西,他的解藥,就在紗娜烏芭生下哈山的那一刻。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沒有產科醫生,沒有麻醉師,沒有新奇的監測設備。只有紗娜烏巴躺在污漬斑斑、什麼也沒墊著的墊褥上,靠著阿里和接生婆幫她。反正紗娜烏芭也不太需要幫忙。因為,就連在出生的當下,哈山也秉性純良。他無法傷害任何人。幾聲咕噥,幾下推擠,哈山就誕生了。他帶著微笑誕生了。

  愛嚼舌的接生婆先是對鄰居的僕人透露,接著就說給所有想聽的人聽,說紗娜烏芭瞄了一眼阿里懷裡的嬰兒,看見兔唇,就爆出一陣淒厲的笑聲。

  看吧,」她說:「你有了個白癡兒子替你笑了吧!她甚至不願意抱一下哈山,僅僅過了五天,她就走了。

  爸爸僱了餵養我的那個奶媽來帶哈山。阿里告訴我們,她是個藍眼睛的哈札拉人,從巴米揚8來的,就是那個有座巨大佛陀雕像的城市。「她有很甜美的歌聲。他常這麼對我們說。

  她唱什麼呢,哈山和我問,雖然我們早就知道了阿里已經告訴我們無數次了。我們只是想聽阿里唱。

  他清清喉嚨,開口唱:

  我站在高山之上,

  呼喊阿里之名,阿里,神之獅。

  噢,阿里,神之獅,人之王,

  在你我悲傷之心帶來喜樂。

  然後他會提醒我們,同一個胸脯餵大的孩子就是兄弟,這種親情連時間也拆不散。

  哈山和我是同一個胸脯餵大的。我們在同一個院子的同一片草地跨出我們的第一步。而且,在同一個屋簷下,講出我們的第一個字。

  我說的是爸爸。

  哈山說的是阿米爾。我的名字。

  此時回顧過往,我想,一九七五年冬天發生的事--以及之後所有的事--早就在我們所說的第一個字裡埋下遠因。 

 

 

 

每月第一、三週刊出。

本周推出  李佳穎——無關緊要的關係

 

一則魔王的悲劇分析 /   佳穎  

我喜歡簡潔有力的笑話。然而笑話對我的幽默感毫無助益,我忍不住要分析它。越短的笑話越讓我好奇,像激情過後不服氣的輸家,想將笑話開膛破肚,弄清楚一個三行就讓我嘴角抽動的小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年前流行的「魔王與公主」笑話便是一個三行笑話。三行如下: 

魔王:你儘管叫破喉嚨,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公主:破喉嚨!破喉嚨!

沒有人:公主,我來救你了…… 

  (警告:接下來我要幹些缺乏幽默感的事了。) 

這笑話可以這麼俐落,首推「魔王與公主」這對怨偶原型。任何讀過童話看過卡通打過電動的我們都知道邪惡的魔王是一定要向公主伸出魔爪的,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是一定得呼救的。於是不需任何解釋,只消「魔王」與「公主」兩個詞擺在一塊兒,我們便自己啟動了這則笑話的前情提要,最少替這則笑話省了兩行,於是故事從對話開始。 

魔王:你儘管叫破喉嚨,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魔王這句看似逞兇鬥狠的刻板對白是個陷阱,一行伏筆,一顆魔王自縛作的繭,是上頭蓋著雜草的洞,而且窟窿還不只一個。) 

公主:破喉嚨!破喉嚨!

   (我們踩的第一個坑是「破」字。聰明的公主把原來修飾動詞「叫」的後置副詞「破」,拿去當修飾名詞「喉嚨」的前置形容詞「破」,將慣用語「叫破+喉嚨」翻轉成「叫+破喉嚨」,也一併挪移了動詞「叫」的語意,從宣洩情緒的「喊叫」變成鎖定特定對象的「呼叫」,笑話起飛。) 

沒有人:公主,我來救你了…… 

(機伶的公主給自己築了個台階,為了救她我們可順著這把梯子再玩一次詞變,把用來說明名詞「人」之存有的「沒有」壓進名詞裡,成了來救者(王子?)名字的一部分。魔王說了算,公主叫了算,於是一個挑戰人類虛無極致,名為「沒有人」的人從此誕生。)

 除了魔王在第一行的凶狠與公主脫身之容易所造成的強烈對比趣味之外,這笑話的精髓在於拆解「慣用語」與玩弄試探「名字」的底線。熟知這笑話的人便知道它有加長版,伶牙俐齒的公主耍了第一個把戲之後,世界開始順著這條鐵律延展:魔王說「真是看到鬼……」鬼就來了,說「搞什麼飛機……」飛機便出現說「誰搞我?」驚呼「我的媽呀」連魔王娘都露臉答「叫我幹嘛?」一個接著一個的慣用語引來無數個頂著怪名字的好事者,出聲干擾魔王對公主伸出魔爪。 

然而之後無論故事如何下去,魔王與公主自給自足的小宇宙裡並沒有跳脫這個「通通拿去做成名字」的迴圈。公主跑了,魔王還不懂在這宇宙裡說話的是輸家,一句話得一應聲,招魂似的。 

  總之我喜歡短笑話。有一個小時候聽過的俏皮話好像是這樣說的:「笑話要像女人的迷你裙――越短越好。」不過由於現在笑話界裡最熱的是冷笑話(冷笑話:呼!好熱!)於是像上面那種認真對位的俏皮話(甚至連同「俏皮話」這詞本身)大抵只會讓說的人變冷並引來大家無情的嘲笑,不過這又是後話了。 

 

李佳穎

一九七七年夏天生於台北

交通大學外文系畢

小說作品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首獎等獎項

現就讀科羅拉多大學語言學研究所博士班

著有小說集《不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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