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真(森林小學老師)
下課才短短地幾分鐘，小美就剪了一個紙杯黏在臉上，做成一個「鼻子」。看到這個鼻子，青青突然轉身跟小玲咬耳朵，接著又挨近小美說悄悄話。只楞了一下，小美就把「鼻子」取了下來，用祈求的語氣跟青青說：「跟我玩好嗎？」
我在一旁正準備上課，突然一陣氣悶。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跟我玩好嗎？」，像岸邊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心上，不能自已。
看看牆上的時鐘，還有五分鐘才上課。我先放下手邊的課本，去教室外面透透氣，想想「悶」了什麼。
走廊上，春風煦煦。中高年級孩子們正在追逐、遊戲。花圃旁，四角張掛著一只布條，中央軟軟地垂著，像蜷曲的吊床，隨風搖曳，為校園增添了幾分慵懶。
這布條是前陣子為了太陽花學運掛上的。我心底偷笑，不知道教室裡那幾個小蘿蔔頭識不識得布條上這幾個字？
突然，迎面來了一陣強風，柔軟的布條啪達啪達地撐開，幾個斗大的字瞬間膨脹、清晰，灌滿了力量。
鐘聲響了，我走回教室，邀請小傢伙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先在白板上寫下一個大大的：「自」。
一個孩子馬上念「ㄗˋ」！
「真厲害，你們認得這個字！有人知道『自』指身體哪個部位嗎？」
孩子們搖搖頭。
我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圖（「鼻」的古字） 。給小傢伙們提示，這是「臉」的哪個部位？
孩子們馬上說：「鼻子！」
我說道：「當人指著自己的鼻子，意思就是說『自己』。」問道：「人可不可以有『自己』的鼻子呢？」
「廢話！鼻子當然是自己的啊！」馬上被小傢伙吐槽。
另一個孩子說：「難道我有『別人的』鼻子喔？」
我笑道：「我是說，如果有個人，想要有個『自己』的『特別的鼻子』，可不可以啊？」
「可是，鼻子就要像鼻子啊！」青青突然懂得了我在說什麼。其他孩子則靜默了。
感覺著青青的堅持，我先問孩子們，知不知道高年級孩子上週去立法院前靜坐、上課？一個小傢伙說：「有！有！我有在電視上看…看到佳佳、大山…」說時椅子跟著前後扣扣扣地搖晃。
我談起了高年級去太陽花學運前，在學校上了特別課。校園裡特別掛了一條布條，現在還掛在外面，上面有這幾個字：
「差 異 是 珍 寶」我特意把幾個字寫得斗大，不唸字音。
問孩子們：「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一個寶貝慢慢唸：「差─異─是─…珠寶！」
我強忍著笑，先解說「珍寶」和「珠寶」的差別，繼續問：「為什麼『差異是珍寶』？」
一個孩子說：「好奇怪喔！」其他孩子搖搖頭，不知道。
我談起台灣早期，一上國中，所有的女生都剪「西瓜皮」，所有男生都剪「小平頭」。一邊說一邊比劃著耳上一公分，和頭上0.5公分。問孩子們，覺得這樣好不好啊？
小傢伙們馬上猛搖頭：「不好！」
「為什麼？」
「因為有的人不想剪。」
「但只要大家都剪，你的頭髮像我的頭髮，看起來一樣、很像是好朋友呀！」我故意說。
孩子們還是猛搖頭，覺得不好。
請孩子再回頭想第一個問題：「為什麼學校的布條上寫『差異是珍寶』」？
一個孩子突然心領神會的說：「每個人都想要有『自己』的樣子啊！」
我談起正在立法院前靜坐的哥哥姊姊們，也是台灣社會裡的少數「不乖的人」，政府不同意他們的意見和靜坐，是不是就可以強行把他們趕走或抓走？
孩子們說：「不行！」
「用和平的方式抬走呢？」我繼續追問。
小美、婉柔覺得：「不打就可以。」
青青、小玲覺得：「人民可以在立法院。」
我詮釋「差異是珍寶」的意義：「提這些主張的人是少數，是這個社會的珍寶。因為少數人的堅持，才有機會帶動社會進步。」
孩子們好像都聽進去了，七嘴八舌地交相附和。「那…小美到底能不能有特別的『鼻子』啊？」我微笑著問，好像突襲一樣，沒有給他們留下轉換心思的機會。
孩子們一下子都安靜了。
「差異是珍寶，所以，小美是珍寶。」我笑咪咪地照樣造句。
「才怪！她才不是！」青青很不服氣。
請孩子們猜猜看，小美的行動有什麼意義？
孩子們想了一會兒，搖頭說：「不知道。」
「我們接納小美有特別的『鼻子』，未來青青、婉柔、小玲也可以有『自己的鼻子』，因為小美在前面帶頭，大家也都可以做『自己』。」我指著白板上的「鼻」的古字 。
「所以，差異是珍寶，小美是珍寶。」我特意放慢速度說。也轉過身，半蹲著、正式跟小美說：「妳可以做『自己』的裝扮」我指著「鼻子」，「那是很棒的、很好的事！」
小美點點頭。
小玲幽幽地說：「剛剛青青是叫我不要跟小美玩。」
下課前，青青若有所思，小聲喃喃地念著：「小美是珍寶！」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3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