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呂美親 (清大台文所研究生)
《景福門日記》在公視播出後並未受到特別關注,但這部片子出現在今年「和平影展」片單中,確有引人一探究竟的獨特魅力。當島嶼的傷口仍在不斷被製造時,一位年輕導演安安靜靜扛起他的攝影機,試圖將最深的卻是人們最不願碰觸的那道傷痕掀啟,輕輕撫慰。從去年319兩顆子彈開始,「景福門」前、國民黨黨部與凱達格蘭大道之間、「人民廣場」上有一群人,揮舞著他們撐持/撐持他們的旗子,導演李家驊說,那是一個「關於不願放棄卻被放棄的故事……」。
◆國旗的重量
片子一開始,大選的喧嘩與「抗爭」的嘈雜聲會將冷卻一段時日的心情拉回來。幾位白髮已倉、遍體皺膚的老兵們,連想流血抗爭的力氣都快沒了,而在「人民廣場」,他們信誓旦旦且身體力行,要用盡生命餘力去捍衛這面對他們而言是唯一深重寄託的「國旗」。導演說,他們在廣場揮旗的第一百天,是他拿起攝影機記錄他們的第一天。他帶著誠懇的態度去試著理解這像是整個社會型態縮影的一隅死角。
夏伯伯一早就從台北縣坐車到台北市,晚上再坐回去,中秋節雖然黨部連一塊小月餅都沒發,他們一樣堅守崗位。許伯伯則是「愛國同心會」主席,曾因向總統府投擲汽油彈被起訴,後來緩刑。易伯伯家裡都是綠的,平常都很好,一到選舉就尷尬起來。
邱阿姨過馬路時不小心快摔倒,警察想扶她,她卻誤以為警察要抓她而起了衝突,還鬧到警局去。片中不少穿著「愛國同心會」T恤,衣服印著中華民國國旗,國旗上寫著「我愛台灣」,但與人周旋時口口聲聲:「我們中國人應該要……」。你看到不經意的吊詭性在片中一幕幕上演著。
年輕的「石頭」,他父親和夏伯伯是同袍,被調侃為泛藍中最像「台客」的,他幫忙揮旗、綁布條、協助溝通國民黨人員與伯伯們之間。相對於伯伯們,石頭的堅持態度有所差異,「助陣」的行動除了捍衛成份,多了一點關懷與陪伴老兵們的立場。片子裡就這樣不斷呈現他們每個人揮旗的動作,單獨在景福門前揮旗、聚集同伴們一同揮旗,彷彿這一年下來,揮旗是他們所剩的生命情態。
◆表情刻著光譜
他們揮旗時喊著:「沒有真相、沒有總統」、「陳水扁滾蛋」…等等。但其實他們看起來都像鄰家阿伯。許伯伯說,在那邊揮旗,路人們透過表情會傳達感受,那是認同的光譜。深藍的會投以狀似擁抱的動作、泛藍的會給予微笑;泛綠的會有不屑的表情、深綠的若不理性還可能吐口水;而中間選民大概沒什麼表情。伯伯若看到支持者的鼓勵,也會給予相互「加油」的呼應。
他們觀看過路者的表情,攝影機呈現他們每個人的表情,許伯伯、夏伯伯、易伯伯、邱阿姨,都有著等待凋零卻抗拒凋零、等待希望卻往往失望的表情;此外還有聚眾的、國民黨高層不願認輸及立委激昂立誓過半的表情。當選舉訴訟結果出爐,群眾又聚集黨部抗議,為「司法已死」默哀,此時有人掉淚,而默哀完主持人又開始帶領著抗議口號,場面又繼續失去理智。
另外還有一位想去理解為何他們在廣場遲遲不去的孫先生。孫先生熱心地去問伯伯們「為什麼」的舉動,原本讓導演疑為鬧場人士,後來也接受訪問,當他提起到中正紀念堂看到「推翻偽政府」的布條,好奇去翻動一下卻遭圍歐,他詢問國民黨,卻得到「那不是我們的人」的回覆,他的表情是生氣中帶著一絲絲的無辜。
而石頭,那位熱心的外省二代,他最多表情、最讓人想理解卻最難以理解。有一段畫面是他操著道地台語,同坐於黨部前的群眾協調國旗如何放置的事,眼神和語氣都真的很「台」。他的表情真正刻著戰後台灣認同變動的光譜,而那面光譜又持續波動,他是其中看起來唯一沒那麼堅持每天去揮旗,除了聆聽和父親們同時代同立場的心聲,他也參與抗爭,卻也從參與中,看出他們的被遺棄,然後選擇自己與被遺棄者同在,卻不是被遺棄的一群的人。還年輕的石頭,有著略帶著灑脫卻相當複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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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Sun 青年義勇軍,
帶著無上的好奇與謙卑,
進入中堆的檳榔叢林,
在迴旋交錯的巷弄中,來場游擊吧!
有恁在家嗎? 有恁在家嗎....
*什麼是文化資源普查?
文化資源普查,是從受訪者的日常生活、周遭環境中廣泛的搜索每條可能是文化資產的線索,包括建築、過往記憶、社群生活、民俗、古物、植栽、自然環境等等,藉由文化資源的搜索,企圖架構出真正屬於現今竹田客家的文化生活模式。由於是普查,所以著重的是受訪者的普遍性,與搜查線索的廣泛性。
*培訓課程內容:
1. 什麼是文化資源?----盧建銘教授
2. 普查的技巧與工具使用----東港溪講師群
3. 實地踏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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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單位:行政院客委會
‧承辦單位:台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
‧活動地點:屏東縣竹田鄉
‧培訓時間:2月6日〈一〉
‧實地普查:2月6日(一)~2月12日〈日),共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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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情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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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子與位子
石頭最後有點無奈,會繼續來揮旗,陪伴的成份居多,再來是有「協助拍片」的熱忱。然而他也看到「旗子」與「位子」之間的徵結而說出真心話。他說,如果陳水扁以放棄國旗國號作為交換條件,總統讓他們做,他們會答應的。講難聽一點,揮旗使命捍衛著族群認同的老兵,曾經驍勇戰場、遠渡南洋的伯伯們,其實是被這些享有指揮權的上位者所利用,他們是談判桌上被「挪用」的「揮著旗子的棋子」。
當他們持續揮旗,除了民進黨政府不悅卻也無奈,民眾與媒體也漸漸對他們視而不見,但國民黨卻也不認同他們的做法,每天時間一到就把鐵門拉下,並把他們的「國旗」和標語當做垃圾丟棄。「國旗」?不也是黨的堅持嗎?偌大的黨部,容不下幾支國旗?
總統大選過後,泛藍高層們不斷以高分貝向聚集的群眾重覆喊著:「年底立委選舉泛藍一定要過半」,不斷重覆。但導演說來不及剪進去的是,「當選無效」的訴訟宣判結果出來時,群眾仍不接受事實、繼續抗議司法不公,卻已沒有一位「過半」的立委到場安慰。
政治人物要的是位子,旗子對他們來說像伯伯們所認為的重要嗎?政權還沒到手,人民已被遺棄。而這是石大哥原來不敢言說、最後還是忍不住的感嘆。
◆死得其所,死得其時
特別對夏伯伯的一句話印象很深:「死得其所,死得其時」。他在裡頭反問導演:「你知道『三山六水一田』嗎?」這是中國人對自我地理的優越形容詞。然後夏伯伯以「中國有三十多省,台灣才一省」繼續述說著中國的偉大。但當導演跟他說,但現在的中華民國管不到那裡,夏伯伯當然極度生氣,只是忍住。
辯證來了。對土生土長的島民而言,何為其所?何為其時?生於斯,時於此。刻度著島民生命的,可能不是那三十多個省,而是這塊小小島嶼。回溯歷史,中華民國在中國初初創立時,島嶼被日本人統據,那年是明治末年、大正元年。年輕的觀看者們跟著導演試圖理解,卻仍感到相當疑惑。
他們在廣場唱起「國民黨黨歌」(中華民國國歌)和「小城故事」;他們在廣場聽著京劇,……透過鏡頭,不同世代、不同省籍的觀眾,可能眼前和耳裡都鳴奏著不協調、不同調的交響曲。怎麼會這樣?這些質疑漸漸不帶仇恨,全是需要展開對話的矛盾。
這座廣場是每個台灣人可以自由經過的公共空間,但有一群人整整一年,只是揮旗。夏伯伯淡淡地說:「死得其所,死得其時」。略知歷史的觀眾不免感嘆,這塊移民島嶼,有多人少無法死得其所,死得其時?正如夏伯伯也是無法回到故地,這正是島上的歧異與撕裂常將同一件事以兩種標準看待的例證之一吧。
當整個社會都在呼籲「包容」,我們其實沒有認真去理解對方,就以太多空洞與無奈填補「包容」的論述,來不及消化事件就已被另一個事件擠到前方而遺忘教訓。
而年輕導演可貴的在於他願意去拍。尤其座談裡,你看到一個相當有誠意打開對話空間的人,在和觀眾分享他拍攝時的種種心情,例如他說很氣最後國民黨就這樣「遺棄」了他的伙伴,讓他們飄搖街上揮著國旗。衝突事件發生,也沒有黨工願意去慰問等等。
導演看似樂觀而天真地微笑著,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自己是深綠家庭出身,每到選舉他都困擾,因他不愛投票,但眉宇間展露著他對土地的關愛與憂心,他其實像個中間選民,當同個陣營都有不同想像,其所其時,哪天能夠感同身受而共所共時呢?那是每個島民的願望,但導演不願只是等待別人給予答案,就自己挺身而出開啟對話空間,那種空間對現今社會而言才有意義且較正面而健康。
◆打開深鎖的景福門
不同世代在看待不同堅持時,已有較中性也較理性的態度和作法。而像我這個也常被認為是「深綠」陣營的人,我以相當慎重而期待的心情來看這部片,的確是為理解而來。那座時常經過卻不知其所為何來的古蹟、深鎖的景福門,透過《景福門日記》終於被重新看見,大門已稍稍開啟,導演說他還繼續紀錄,歷史的橫面與縱面都會再被層層檢視。
「陽春」的《景福門日記》沒有刻意的配樂(除了有一幕是國慶花邊,背景音樂是蕭煌奇〈你是我的眼〉)或其他史料的再現,且拍攝過程中,迴避很「政治」的問題,大多只拍他們的動作、表情以及其在廣場上的「生活」,使得他所企圖告知大眾:「其實他們也有著沉重歷史包袱」變得過於輕盈。對於家裡的事,伯伯們也避談,彷彿只想讓導演看到「殉道英雄」的形象,而據說伯伯們在家其實是另一種孤獨與落寞的。透過鏡頭與嚐試理解,讓我們再回頭看待選舉與被撕裂的族群問題,那種種的美麗與哀愁。正如導演說的,我們其實不該害怕碰觸這些敏感問題,反而要更用力地去談、然後談開。
這是一部值得肯定紀錄片。了解島史的人,可能心中會有著「此一時彼一時」的對照:例如當「國旗」在此時被所謂外省人捍衛時,歷史縱軸會浮現起1945年的台灣人也做了「反」的「國旗」來歡迎國軍;當伯伯們不斷回溯在中國參加抗戰時,心裡會自動播放資料畫面,軍機轟炸、蔣介石廣播遊行等等,對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堅持」的理解會更加深刻,對話的雙向性與對映的立體度就更提高。
姑且不談立場,當認同論述、族群意識、包容寬恕的呼籲在?面上常被提起,卻少被深談時,台灣這個一向來不及「消化」議題,只能隨著媒體囫圇吞棗地不斷腹瀉的島嶼,我覺得《景福門日記》站在較客觀的角度,帶大家把心門打開,讓對立的空氣開始對流,對話空間被初步謄出來,且乾淨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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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驊:
1978年生,台北人﹔獨立紀錄片工作者。國立政治大學廣告學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碩士畢業,現就讀博士班。作品:2002《Mood of Fencing》、2003《25歲,國小二年級》、2005《景福門日記》。
得獎記錄:
2003第三屆南方影展,最佳紀錄片:《25歲,國小二年級》
2004第六屆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25歲,國小二年級》
2004第一屆香港亞洲電影節:《25歲,國小二年級》
2004第四屆中華民國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台灣獎入圍:《25歲,國小二年級》
2005第一屆曼谷One Day Film電影節:《25歲,國小二年級》
2005日本山形影展:《25歲,國小二年級》
2005和平影展:《景福門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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