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報】═══════════════════ |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8-03-06》 |
本期內容 | |
◎經典50之50:高行健之《靈山》 | |
◎教授爸爸週記:不停買書 |
經典50之50:高行健之《靈山》 | |
■宋國誠 | |
作家倘若想要贏得思想自由,除了沉默便是逃亡……,一個人如果還想保持獨立思考,只能自言自語。 ──高行健,「文學的理由:諾貝爾文學獎得獎演說」 在20世紀的最後一年,諾貝爾文學獎第一次頒給華人,得主是素有「中國異議作家」之稱的高行健(Gao Xingjian)。但對高行健來說,「異議」只是對他的淺知和偏論,因為真正的文學只是自言自語,不足外人道;因為除了自己,因為只為自己並且只為自己,文學已無異可議、不議可異。 也許是中國人一向對諾貝爾文學獎感到自卑,覺得這一世界大獎離中國的土地有如冬月寒星、遙不可及,當「中國人獲獎」的事實傳開之時,有些人感到錯愕、驚訝、憤慨。一種民族自卑加上民族自賤的心理,像一串爆裂開來的酸葡萄,一時之間撻伐四起、酸氣沖天。為什麼中國人不能得獎?為什麼應該是哪個中國作家得獎?哪個中國作家又不該得獎? 有些人,包括兩岸三地的知識分子,一些未蒙苦難、飽食終日的文人作家,以「素未聽聞」高行健此人,也就是從未讀過他的作品(包括他的劇本與畫作)(註1),或者根本看不懂,就一臉狐疑、滿口噓聲。這就是中國文人「臭老九」的性格:孤陋寡聞,卻又高談闊論! 逃亡、逃跑、逃離、逃命、逃脫…… 《靈山》寫一個人到中國西南一處叫作「靈山」旅遊的故事。作為一部自傳體小說,甚至是一部現代版的《山海經》,一部表演式、戲劇型的小說,它是在作者被診斷出患有癌症(後證實為誤診)之後,為了把握餘生而逃往西南邊境,目的似乎在追求些什麼(真實)?或實現些什麼(自我)?或者是在確定生命無多之後的一種「生死逃生」,一種在將死之前試圖「逃出」一些生命的開悟和與超脫……。 我不知道此刻是否走上了正路,好歹總算躲開了那熱鬧的文壇,也從我那間總是煙霧騰騰的房間裏逃出來了,那屋子裏堆滿的書籍也壓得我難以喘氣。它們都在講述各種各樣的真實,從歷史的真實到做人的真實,我實在不知道這許多真實有什麼用處。可我居然被這些真實糾纏住,在它們的羅網裏掙扎……(註2)。 但這部作品不是遊記,因為它的目的不是走馬也不是看花,既不觀奇也不獵豔;它至多是一部「逃記」,一部逃亡、逃跑、逃離、逃命、逃脫的日記;作品也不是民俗調查或考古研究,因為主人公不是學者也不是專家;它甚至不是小說,因為它沒有明確的劇情和清晰可辨的人物;它甚至不是一部真實可觸的文本,而是一種「生命空間」,一個流動不止、虛實交織、人鬼交心、靈欲糾纏、生死跨界的虛擬世界,一種為了忠於自我而歪曲現實、藉由否定世界以重建自我之生命形式的變異性塑造,一種毀滅中的解脫,一種解脫後的空茫……。 象徵、對話、渲洩、漫遊、分裂…… 由於受到波蘭戲劇家格洛托夫斯基(Jerry Grotowski)戲劇理論的影響,高行健試圖通過小說語言──象徵式、對話式、渲洩式、漫遊式、分裂式等等「超語言」的格式,衝決現實網羅,跨越世間樊籬,直逼自我本原。 格洛托夫斯基的戲劇理念,是一種「否定的辯證法」,它以違反常人習慣的視覺、感知的判斷和陳規舊律為手段,它不強調劇本內容或表演技巧本身,而是運用身體與內心的欲力和衝動,經由身體之非常規的變異運動以徹底擺脫心理的壓力、阻力與障礙。在此,戲劇是一種身體對面具的革命、內心衝動對外部戒律的反抗、否定向肯定的對決,進而向那不可言說、無需修飾、不必添加之生命本原的回返。 在此意義上,一如格洛托夫斯基的「意志型-反體制」的身體語言,旨在打破既定的姿態與韻律,高行健的小說語言也是一種反格律、非日常的象徵性話語,試圖使內心的「意識流」與表述的「語言流」時而合而為一,時而分庭抗禮,進而以自我意識取代世界法則。 「語言流」一語,作為一種現代象徵主義的敘事手法之一,高行健在《沒有主義》和《文學的理由》之中多次討論過。語言流雖然出自「意識流」並對之進行更深刻的經營與運用,但兩者的區別在於,意識流著重於作家內心意識的流動與變化,是自然的、任性的,它不受語法的規範與限制;語言流,固然重視語義和意象的流動,但正是因為語言總是受到語法的牽制與規範,因而具有反叛、干擾、變革的動力,從而在「語言亂流」的擾亂之下,使作家的內心意識呈現更原始的自然性與更狂癡的任意性。 如果將「沒有主義」和「語言流」合而視之,高行健的語言流就進一步演化成一種無章法、無念由、無軌跡、無去回的「無主體意識」,一種以無波之流、無痕之水為「流體」的空意識,意即無本之本、無元之元、無有之有。 在一場描述情愛之歡的場景中,作者通過將「被黑暗包圍的原始混沌」與「身體-幽冥昏暗中舉起的一支燭火」的對比,藉由「平靜湖面上的一隻小船」和「沉沒-遺忘-自由」的對應,來表達一種「原欲世界」,一種無主體的元意識,一種「原始的失去一切意義的寂寞」。在這裏,意識流被包裹在語言流之中,而語言的無序化則是意識之紛亂的、狂野的、解放的象徵性表達: 啊,這濃密的可以觸摸到的黑暗,混沌未開,沒有天,沒有地,沒有空間,沒有時間,沒有有,沒有沒有,沒有有和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沒有有沒有沒有……(註3)。 「多元語言流」與「無主體意識」 「無主體意識」在小說中還通過一種多人稱、多聲部的「三元敘事者」的不斷錯置和調換──「多元語言流」──的方式來表達。小說分別有「我、你、他(她)」三個敘事者,分別代表「自我、他者、旁觀者」三種角色。儘管表面上看起來是三人對話的形式,但三種角色並不是三個人,而是作者一人「三重維度-三位一體」的獨白空間,從主敘事結構上來看,作者以「你」──對稱──來代表「我」──自稱,「你」表現為對話者,實際上卻是「我」的獨白者;而「他」──他稱──雖然是派生於「你」,但「他」既是「你」的詮釋者,也是「我」的審視、反思與批判者。除此之外,也有「她」的出現,有時用來泛指女性集體,也時也用來指稱具體的女性個人。 表面來看,這種人稱調換的手法,似乎故弄玄虛,實則是小說寓意深處之所在。自我由他者來取代,這是主體的外移,這時「他」是「我」的「對象者」,但這一作為「獨白替代者」的對象者,又再次外移至「他」,再由「他」的旁觀、冷視、批判,來審視和表露「我」。這種三位一體的人稱結構,就是試圖通過無稱謂的空乏性與缺場性,來表達一種「無主體意識」。 於是,多元語言流和多重敘事者,構成了一種三重空間,一種「第三種存在的空間」,這其中,是一種既擺脫不了溫暖的現世(記憶與懷舊)又全然棄絕不返的今生(鬥爭與批判),一種既厭倦又不捨的世界,一個既虛無又沉重的空間,一個既不屬於自己又離不開自己既厭惡自己又試圖超脫自己既無法做主但又是唯一真實的自己。在這裏,存在是作為否定的現實被詛咒,自我作為「在世亡靈」被觀視、被憐憫,它反映的是《靈山》作為一場蠻荒之旅,既是尋根也是自絕、既是逃生也是自盡、既是解脫也是枉然。 作為一種「再現空間」(representational space,Henri Lefebvre用語)──不是指客觀的物理空間,而是經過作家心理內省、精神凝鑄、理念襯托、審美加工、情感表露、意像經營等等主觀手法而重新塑造或虛擬構建而成的空間,它是作家將客觀空間予以內化、反芻、重組之後創造出來的空間。然而,在這種無主體意識的空間裏,自我呈現了完全的透明性,既一眼看穿,又無物可視。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早已厭倦了這世間無謂的鬥爭」的自我,一個「總是處於被討論、被批判、聽訓斥、等判決」的自我(註4),一個曾經被領導、法官、良醫、諍友、裁判、長老、神父、批評家、領袖、教主、打手、祖國所層層包圍下的自我,一個痛恨命運卻又無法自我辯護,一個既當不了英雄又作不成隱士的自我,在這裏,自我一一現形之後再一一剝離,成為再也無法重組的碎片,被棄置、被遺忘。在這個世界中,自我不在是自我,只剩下自我的原型,一抹黑影,一道孤魂。 不知、不明白、不懂…… 最後,作者來到了想像的天堂,但發覺上帝只是一隻青蛙,只會一眨一眨的睜眼閉眼,呆滯無神地凝視人間……。在這裏,沒有奇蹟,只有平靜: 我不知我此時身在何處,我不知道天堂裏這片土地又從何而來,我四周環顧。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懂,還以為我什麼都懂……。我其實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不懂(註5)。 原來,不是原來,而是沒來;存在不是存在,而是不在;自我不是自我,而是非我。這世界無法解釋,個人從來不曾超脫,生命只是一句話語,在不斷地敘述、被敘述、再敘述中,煙飛……落盡……。 (系列完) 註1:據說《靈山》中文版剛出版時,才賣出64本。 註2:高行健,《靈山》,台北:聯經,1990,2007,頁13。 註3:《靈山》,頁116。 註4:《靈山》,頁426。 註5:《靈山》,頁5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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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教授爸爸週記:不停買書 | |
■賴鼎銘 | |
最近,心裡常有一種聲音,不停地追問自己:為什麼我還是不停地買書? 以前常跑書店買書,是為了寫論文,投給學術期刊。那時買的書,主題很限定,一定與研究主題相關。 但現在,升等教授十幾年,已沒有非寫論文的壓力,很多以前非常有興趣的主題,現在已變成索然無味,但我仍然不停地買書。逛書店當然已成我的習慣,但有些人只逛一逛,不一定要買。可是,我逛書店,不買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看到喜歡的書,我一定搬回家。 我有時也會自圓其說,認為有人買名牌包、有人買精品服飾、有人收集水晶,我買書又有何不可?每個人都有其興趣,只是我的興趣在買書而已。 只是,我家裡真是被書擠得愈來愈小了,新買的書都躺不進書架,這個時候,我仍然不停地買,難道我真的已邁入「癡」甚至「病」的境界? 有一天,逛完書店,在羅斯福路上慢走時,我終於逐漸摸清,我一直仍在買書的原因。 我仍在買書,其實有兩個主要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書看愈多,理解的層面愈廣,就會想看更多的書,吸收更多的知識。這種時候,看到自己前此沒有涉獵的主題,自然會想買回來看一看。 這方面的書包羅萬象,包括人類學、社會學、哲學、科普、醫學、道教、氣功、太極拳、文法、傳記等等。主要的目的是在補足以前過度專業化未能吸收的部份,想讓自己的知識層面能更寬廣一點。 第二個原因則比較弔詭,買這些書是在解構自己前此以來學習的知識。從小到大,我們一直受到的是科學第一,理性最大,當然更包括進步、競爭、發展等信念。這些信念已讓自己的腦袋裝了不少先入為主的概念,看起文章,一定帶著科學的框框,充滿狐疑地質疑科學以外的知識。 這些框框,一動起來,就喜歡用邏輯、客觀、信度、效度等概念來衡量大部份的事情。雖然最近逐步在改變,但累積已久的習慣,一碰到情況,總是會自動反應出來。 我現在買的書,其實不少是在幫我解除這種布迪厄所說的「學究謬誤」。科學社會學、知識社會學、科學哲學、方法論、社會科學的哲學、包括部份人類學、社會學、哲學、文化研究的經典,都是在幫我打破這些迷思。 要說得更廣一些,道教、氣功、太極拳的書,也是在幫我打破科學的迷思。有些事情,科學無法解釋,很快就被打成如巴塔耶所書「被詛咒的部份」,只能在底層流竄。但如果真正去了解,又發覺它不是不可能。知識的霸權,常常讓社會中不少默會知識逐漸流失,這恐怕是我覺得最為可惜的地方。 看第二種原因的書,常常充滿震撼感!碰到狠狠地拆解自己前此框框的作者時,有時恨得牙癢癢地,但最後不得不五體投地地折服於這些人的眼光。不相信的人,可以試讀傅柯的《知識考古學》,及布迪厄的《實踐與反思》,還有葉啟政有關均質人與離散人的著作,即可深身體會! (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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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長期徵稿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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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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