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親寫給老師的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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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長好!
◎ 林煥文
陳老師:
前幾天,偉明起床有點晚,我騎機車送他去學校,車停在校門前的大馬路旁,遠遠望著那些國中生走進校門的情景,居然興味盎然的看了十分鐘。
載著偉明,快到學校時,偉明催我讓他下車,我說:「還沒到呢,到門口再讓你下吧。」他說不行,說是學校規定,為了避免交通擁擠,接送的車子一律要在離公車站牌和天橋入口稍遠處,讓學生下來,自己走過去。我說:「可是,那是說轎車吧?我們這是機車耶,何況圍牆上不是用油漆寫著『家長接送區』嗎?」偉明搖頭不已,好像為我之拘泥於道理和標示而好笑。於是乎,偉明提早下車,我直走,路過公車站牌,在天橋下迴轉,直走回家。直走時,回頭看,看到偉明在天橋上,一時興起,將機車停在路旁,欣賞這副莘莘學子齊入校門的風光。
依法令,校門口附近是禁止設攤的,所謂「附近」好像是方圓一百公尺以內。但是依常理,攤子就會設在距校門一百零一公尺處,果不其然,稍遠處有一攤賣水煎包的小發財,再過去是一攤賣蛋餅和三明治的,好多穿著制服的學生在那兒排隊,他的表情似冷漠又似剛毅,人人挺胸站著,不發一語。
如果學生算是早起的鳥兒,我便不得不把這所學校比喻為鳥籠,而籠外已有一群人守候著,像是要等鳥兒全數進籠,將籠門關好,上鎖,以免鳥兒擅自又飛出去。廖組長領銜站在門前約五公尺處,穿著西裝革履,兩手盤胸,兩腿筆直;兩男兩女四位學生站在門旁,四人的右臂上都別著糾察隊臂章,手背在後腰上,兩腳微開,與肩同寬。學生成群結隊進來,見到廖組長便大喊:「組長好!」有幾位沒喊的,廖組長回頭叫他們回來,訓了幾句,才放他們進去。
不久,偉明下了天橋,來到廖組長面前,大喊一聲:「組長好!」連我站這麼遠都聽得見。他的聲音裡沒有破綻,可是他不自然的揮手,高舉起右臂,在半空中停頓太久,頗似德國納粹黨敬禮,實在令人好笑。今年暑假,偉明看過卓別林的電影「大獨裁者」,但我想他之高舉右臂,並沒有什麼諷喻的企圖,他只是根深柢固的認為,打招呼時,應該和對方四目相望,但是對方聽到人問好,卻仍如站崗的憲兵般,目不斜視,不苟言笑,害偉明舉起手後,不知道該繼續揮動好,還是收回來好。相形之下,其他高年級的學長和學姐就應付自如多了,他們走進去,也不怎麼看廖組長,只在經過時,將三個字連成一個模糊的音念出來,你不能確定他們說了什麼,只能確定他們絕對不是什麼都沒說。
寬約十公尺的門口,學生只走右半邊,也就是只從廖組長的右邊走進去,左半邊是給師長和汽車走的;每當有老師走到門口,糾察隊中的某人就大聲喊:「立正!」然後四人整齊嘹亮的喊:「老師好!」從字面看,這當然是問候,但是如果光聽他們的語氣,比較像是炫耀或威脅,我就被那句突如其來的「立正」嚇了好幾跳,相信那些被指名問候的老師也未必喜歡。
這時,陽光愈發強烈,曬得我的頭皮發麻,時間不早了,我也得走了;才這麼想,廖組長和四名糾察隊員便向裡走去,接著電動鐵門便轟隆隆的關了起來,我不知道那門主是要防人進去,還是防人出來。原本很寬的校門口,如今只剩邊門能出入,幾名遲到的學生站在邊門口,對裡頭的人說著些什麼,我猜大概是邊門內有糾察隊員,要登記遲到者的班級姓名吧。
回家的途中,我回想著廖組長屹立在校門口的身影,心裡不禁嘆息。據說他每天早晨六點半就到學校,每天七點到八點在校門口前站崗,中午巡視各班有沒有乖乖午休,傍晚放學時還要站崗一次,有時晚上還要去巡邏附近的網咖,看有沒有本校的學生在那兒遊蕩,這是何等辛苦呢?但是,這麼辛苦,換來的竟是所有學生對他又恨又怕,就像數十年前我們對當時的吳組長又恨又怕一樣,這樣值得嗎?或許我不該問值不值得,因為他已經選擇這樣做了,我所應該問的是,他真的確定這種令學生怨恨恐懼的教育方式,對學生有好處嗎?
~林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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