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黃俐雅
◎整理/人本基金會教育中心
我有一個女的朋友,她跟我說她發現自己有頭皮屑了。我跟她說:「這樣啊,那妳可以換洗髮精、洗完頭沖乾淨、或者吹乾。」結果隔兩天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剃光頭了。就她而言,她是剃光頭來解決頭皮屑的問題;可是我總覺得她比較多的比例是在解決伴隨頭皮屑而來的緊張、焦慮、壓力。
再說一個真實的案例。有個國中的學務主任,某一個上課日的早上,看到有個學生穿卡其外套,因為學校還沒有換季,他就請學生換掉,學生不要。由於人來人往,兩個人都掛不住臉,主任就拉扯學生的衣服,發現他手臂上有刺青,所以更生氣,叫學生去學務處等他;回到學務處後,主任開始罵那位學生,越罵越生氣,後來他跟學生說:「你先回教室,我打電話叫你爸媽來。」那學生離開學務處的時候,開水龍頭沖自己的頭、臉、洗手,可是沒多久,他又回學務處,拿著一根棒球棒,第一棒揮下是打到電腦,第二棒揮向主任,還好主任擋住了;但是,主任的手也斷了。如果不是手斷了,有一種可能是顱內出血,也搞不好他會死掉,甚至是植物人。
為了糾正學生的服裝儀容問題,讓自己或家人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值得嗎?如果我們回到整個過程,那個學生其實穿外套有體貼主任的部分嘛!還有就是,如果這件事情是衣服掛在椅子上,隨便我們怎麼拿,椅子不會有意見啦︱除非它絆倒我們。可是今天的孩子是一個有感覺、有各種情緒狀態的生命體,這時候已經不是主任想解決就怎麼解決的問題,因為這雙方是一個共同體,由雙方的狀態決定事情的發展。
所以,如果我們是大人,察覺對方情緖已經非常非常滿了,無論我們的道理再怎麼樣的明確、合理,可是這時候讓對方有個情緒的出口,重要性會遠遠大於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因為一處理不好,就是雙方都得付出很大的代價,剛剛舉的例子都跟情緒影響作為是非常密切的。
那我們如何在日常生活裡來練習察覺自己、察覺對方或環境的狀態?
第一個就由我們自己出發。比方,感覺自己的胃在痛,或者是心跳不一樣,或者是胸口很悶,還是那個血已經衝到大腦來了,這時候就代表我們的狀態、情緒變動是非常大的。
第二個是我們可以跳到自己身體以外,好像是一個第三者來看待你自己,搞不好我們可以察覺到自己怎麼一直走來走去在踱步,或者是一直在抓頭皮屑,或者是咬指甲,或者在搓我們的手,一直抓臉,甚至一直吃東西停不下來,還是掛在網路上或釘在電視機前。如果我們這樣感覺到自己的樣態,搞不好就會知道自己正被某一種事情控制了,我們正在焦慮中。
舉一個例子,昨天我去一間診所幫忙掛號的工作,我一坐上那個掛號台,就感覺到自己很緊;這時候我就問自己:「怎麼了?」我好像覺得很焦慮,那為什麼會焦慮?怕禿捶、怕不知道事情怎麼做,護士、藥師會不會笑我?再來,萬一掛錯號,醫生會不會生氣?察覺到這些是好的啊!我就有機會幫自己。我告訴自己:「就是菜鳥嘛,那就學嘛,不會的話就問旁邊的人,甚至直接把自己的感覺講出來。」像我後來就跟護士、藥師他們說:「欸,我其實有點緊張欸,因為我不太熟。」他們就說:「沒關係啦,有問題就問我們,我們會幫你看。」所以有時候除了懂得陪自己,照顧自己甚至講出來求助,都會比原來的狀態好一點。有時候,你可能是在焦慮,那麼稍微知道是什麼在掌握控制我們的焦慮時,事情可能就比較往「壓力」來發展,而壓力是比焦慮更容易面對的,因為它稍微具體一點。
那另外一個是我們可以練習讓自己不要被繃得那麼緊、糾葛著。可以問自己:如果沒有這件事情、如果事情沒有現在處理,會那麼嚴重嗎?當我們這麼問的時候,有機會不一直被那個情緒糾葛著。
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昇華。我們如何昇華察覺到的情緒?我舉一個例子:像前面說到的那個國中生,他在用水沖臉的時候,其實就是在幫忙自己,而且也是在告訴旁邊的人,他其實已經快受不了了!可以回頭來想,為什麼他聽到主任要找爸爸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崩潰了?有一種可能是,他爸爸對他非常不好,所以他可以預測他爸爸來的下場,他會很慘;也有一種情形是,他爸爸對他是不錯的,他是體貼爸爸的,他不希望爸爸擔心;還有一種是,這個小孩其實非常有擔當,他覺得這是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負責就好,為什麼要把我爸爸扯進來?整個過程,如果,如果主任有絲毫察覺到小孩的情緒,可能就有機會去理解小孩這些情緒背後的糾葛,事情的發展就有機會轉向。
網友提問:大人要怎麼做才不會干擾小孩的察覺?
這問題有兩個可能:大人怎麼做比較不會干擾小孩察覺的「發展」,還是察覺的「能力」?而其實,要點都一樣。
我先講一個我碰過的真實故事,這個是當事人願意讓我在課堂上分享,就是有一個四十歲的爸爸,他只要想哭的時候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就是會看褲襠;他自己說,他是阿嬤帶大的,從小只要他跌倒,阿嬤就會大聲說「欸~欸~」,連帶著可能是拍椅子啊,拍地板啊,然後就說「呼呼不痛不痛,呼呼就好了」,還會說「不可以哭,不要哭歐、不要哭歐,你是你是男生,你再哭小鳥就飛掉了吼」,以一個小孩而言,跌倒的當下一定是驚嚇、疼痛,然後想哭;可是阿嬤經常那樣做,幾次以後,就算阿嬤不在旁邊,跌倒的當下,他心裡浮起來的其實可能是「欸~欸~呼~呼~呼呼就不痛了,不可以哭,不可以哭歐,你是男生」,然後是「小鳥就飛掉了」,就會看褲襠。
所以如何讓小孩有機會靠他自己察覺他的狀態?開展他察覺自己的能力?我覺得就算我們不知道可以怎麼做,起碼不要做的就像剛剛那個例子,我們不要用我們的感覺去取代小孩的真實感覺,因為久了以後,小孩的感覺沒有辦法質樸的油然而生;因為都已經被我們所取代了,他用的形容詞跟可能就是我們的。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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