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燕
因為孩子在學校有狀況，而帶孩子來看診的父母，不只是把孩子帶來，為了「佐證」孩子真的狀況連連到需要看醫生，父母往往還會帶來孩子的考試卷、作業簿、評量、聯絡簿等等，處處都有老師留下的驚心紅字證據。
託3C產品的福，如今，帶來的證物，不只是紙張類的製品，常見的還有老師寫在手機上的訊息。
小學五年級的小男生，媽媽把擔憂毫不保留地寫在臉上，特別請假帶他前來。
媽媽秀出手機中小男生的導師留給媽媽的訊息：
「小維的考試成績越來越差，尤其是數學。我一再建議媽媽帶他去看兒童心智科，可是，你們都一再拖延。今天他又發生嚴重的狀況，考英語時，字都亂寫，這樣的心態很不好。希望媽媽一定要帶他去看醫生。」
我從老師寫的訊息中，完全讀不出小男生必須要看兒童心智科的理由。如果是考試成績越來越差，需要反省的原因很多。兒女曾經在芬蘭讀書，出版了一系列芬蘭教育書籍的陳之華，寫過類似的情境，她說在芬蘭，孩子如果考試考不好，老師會先反省，是不是自己的教學需要調整改進，或者是不是考題出得太艱深，這時老師會先反求諸己，絕對不會先質疑孩子有病需要看醫生。當然，也有可能是出自孩子本身的問題，會不會是孩子對該科目沒有興趣，也可能是老師教授的方式，孩子無法吸收理解；當然還有可能是孩子有其他的困擾，例如跟好朋友吵架翻臉了、最近迷上某種遊戲，沒有空暇讀書，或者家裡有突發事件…。
而老師叮嚀父母今天非帶孩子看醫生不可的理由，也讓我覺得事有蹊翹，應該有不為老師父母所悉的故事。於是，我神色正經地問孩子：「老師說你的英文考卷亂寫，你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了嗎？」這樣的問話，並未認定孩子真的考卷亂寫，而是說清楚是老師這樣認為，但是，我希望知道他自己的看法，因為大人以為的「亂」，孩子可能有另類的眼光。
小男生解釋說：「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發糖果給全班同學分享，我好開心喔！接著，老師就發考卷下來，說要考英語了。」聽到這裡，我以為真相大白了，此時考試太煞風景，孩子心中不爽，才把字亂寫。結果，我大錯特錯—「我因為太高興了，所以就把每一個英文字都寫得很寬、很大。」
聽完解釋，我捧腹大笑，多好啊！多麼容易開心的孩子，他擁有能自娛娛人難得的好特質，卻成為讓老師「戴帽子封病」的缺陷，真是委屈啊！在大人的世界裡，考試努力考高分，是學生最重要的職責，無庸置疑；可是，對孩子而言，考高分絕對沒有比表達自己過生日無比興奮來得重要！
媽媽聽到這兒，趕快再追加敘說小男生在學校惹的禍，彷彿要把心裡所有七上八下的擔憂，全部傾瀉而盡一般：
「同學在打架，他不僅沒有報告老師，還跑去圍觀！」我問他：「你有下去一起打嗎？」「沒有！」「你有在旁邊加油叫好嗎？」「沒有！」「你有教他們怎麼打嗎？」「沒有！我只是在旁邊看。」我納悶地抬頭望著母親：「那是好奇，跟過動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同學打架，孩子連圍觀的興致都沒有，我才擔心啊！孩子沒有報告老師，原因很多，有時跑去報告老師，事後同學還可能來報仇啊！」
媽媽望著我這位好似專門在為孩子答辯的小孩御用律師，再接再厲，繼續補充老師抱怨過的其他違規行為：「還有，他在學校玩火！」哇！這下可嚴重了！看來，孩子的問題真的還不少！玩火，是一般調皮的孩子，不敢惹的危險事端啊！媽媽碎碎唸著：「我有交代他絕對不可以玩火，他也知道，可是他就是不聽！」我問小男生：「有幾個人玩火？你怎麼玩？」這樣問的目的，是要分別是一群人起哄下的隨眾行為，還是他個人無法控制的衝動。「本來有兩個同學在廁所拿打火機燒面紙玩，我看到就一起玩。」「那面紙燒了怎麼辦？」「我們就是燒了一張面紙，丟到馬桶的水裡，再燒一張，再丟…」我的腦海裡馬上浮現打火機燒面紙，面紙被丟進馬桶，遇到水，火光閃爍，漸漸熄滅的畫面，我瞭解了！
我可以體會其中的樂趣：從暗到亮又回到暗，從無到有又回到無，從死到生又回到死，真是耐人尋味。我知道媽媽援用此例，是想証明孩子明知玩火是不對的，但是缺乏自制力，所以忍不住還是要玩。我笑著對孩子說：「聽你這樣說，是真的有一點好玩，你們好像也有注意到安全，是把著火的面紙丟到水裡去熄滅，可是還是讓人擔心如果剛好有風吹過來，如果一不小心沒有丟準，丟到旁邊的地上去了，會發生後悔都來不及的事情，很危險的！」
媽媽接著從皮包裡拿出小男生的數學和國文作業簿，讓我看他的「傑作」。我翻開了國文作業簿，著實嚇一跳，我本以為會看到龍飛鳳舞，字比框框大的筆跡，或者出現我小學時，經常犯的毛病—要寫「就」，寫成「京」，要寫「的」，寫成「白」，總之就是字寫一半，思緒就飛走了。結果，我看到的是非常整齊成熟的字體，「哇！好漂亮的字啊！」我情不自禁地讚嘆，字都寫這麼漂亮了，而且頁頁均完成，對孩子夫復何求啊！？
數學作業簿也都全部完成，讓我想起兒子小學時，幾乎沒有一天完成的作業簿，對我而言，這樣的作業簿簡直是太優秀了！雖然無法頁頁一百分，有時九十分，至少也有七十分，而最重要的是，孩子在安親班就可以自己完成所有的作業了！這對多少父母而言，已經是要抱著孩子繞圈圈的可貴成就啊！完成作業對他而言沒有困難，只是要不粗心，比較困難。
「粗心大意總是難免的。」我解釋著：「其實，小孩是生來粗心用的。我們是透過學習，慢慢的才學會什麼狀況要很謹慎，要比較緊張，不能出錯。如果從小就很細心，我也會擔心這樣的孩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媽媽卻說：「偏偏他的妹妹跟他同校，她就不會粗心，她的成績很好，完全不用我們擔心，常常考全班第一名，更不會調皮搗蛋。」唉！兄弟姊妹間的比較，是另一個嚴肅的課題了！我們經常忘了，每一個孩子都不同啊！如果孩子都長一個樣，像復刻版，何必生這麼多孩子！
媽媽又指著全部被撕成鋸齒狀的作業簿角角：「妳看！這些都是他邊寫作業邊撕的。」「顯然，他有一些他沒說出口的焦慮喔！（我腦裡出現的是我求學時，全部被我捏爛的書包角角）」「我們沒有給他壓力啊！他從小就是好動，一樣聽故事，妹妹能乖乖的聽完，他卻只能聽一半，他就是坐不住，我們還帶他去做過皮紋測試能做的我們都做了，雖然妹妹那麼優秀，可是我們從來不會拿妹妹跟他比較，考試成績出來，我們都跟他說沒有關係…」
「誰說沒有跟妹妹比，常常比好不好！」小男生馬上抗議。
「哪有？什麼時候？我跟爸爸不是都跟你說沒關係嗎？」明明從對談中，只要提到妹妹，我聽到的都是比較。妹妹好優秀，哥哥則像是個追不上妹妹，永遠無法達到標準的魯蛇。父母顯然不瞭解只有一句「沒關係」，孩子聽起來是多麼「話中有話」，不可相信。
我只好跟小男生說：「好，下回如果你覺得爸爸媽媽又在拿你跟妹妹比較時，提醒一下爸爸媽媽，因為有時候大人也會犯錯，大人也需要別人來提醒，好不好？」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 33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