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琪
中午，我家小學生從臉書來電，臉書那頭在「我的帳號不能登入」這幾個字後，是毀天滅地的那種嚎啕。
「你是說你遊戲網站的帳號無法登入，還是gmail信箱的帳號無法登入？」我問。
「都不能登入！」大哭的小學生回答。
「你現在很難過是嗎？需要先哭一下嗎？我可以在電話這邊陪你。因為你在哭的同時我聽不清楚你講的話，你也聽不清楚我講的話。」我說。
「好～我現在可以講了。」還持續哭一會兒後的小學生抽抽噎噎的說。
「那請你先給我你的gmail信箱的帳號。」、「再來是遊戲網站的帳號。」、「你是現在才起床的嗎？還是幾點起床的？我正在處理你的帳號所以現在要問。」、「那你是幾點去睡的呢？」⋯我邊講電話，邊看電腦螢幕裡小學生傳來訊息，用手機重新傳認證碼的功能成功拿回兩個帳號。
「好，我幫你把帳號用回來了，現在先試試看。」、「我也知道是哪個信箱盜你的帳號」、「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陪你去警察局報案。」、「先登入信箱確認你的遊戲。」我傳這些訊息給小學生。
「有了！！！！！！！！」、「感謝！！！！！！！！！！！！！！！！！！！」我得到這麼多驚嘆號的開心回應。
「誰？」、「盜我帳號的是哪一國人？」小學生問。
「不知道，只能知道對方的帳號；若要知道是誰，就要去報案請警察協助。」、「如果你要報案，我會跟你一起去警察局。」我說。
「找得到他嗎？」、「大概多久可以找到？」小學生狐疑。
「不一定，看警方怎麼進行，報案後有一定程序。」、「所以你想一下。」我答。
「好。」
「有失去什麼寶物或紀錄嗎？」
「沒。」
「了解。你現在是登入帳號的狀態嗎？我需要你先登出，好讓我登入做紀錄。」
我順便將如果報案會需要的相關資料整理起來，提早回家看小學生的狀況。甫開門便被小學生緊抱住，像對救命恩人般說了謝謝。
小學生決定去報案後，想到製作筆錄需要的時間，就先洗米煮飯，將洋蔥炒軟後，和切塊馬鈴薯、紅蘿蔔移到電鍋續燉，最後把豬肉片斷筋拍鬆備在冰箱裡才出門。
午後，我與小學生來到最近的T局，T局值班員警說我們得去F局，抵達F局後又被告知要到N所才對。
到了N所值班台前。「有什麼事？」幾位似乎剛下勤務、仍穿著反光背心的員警同聲問。
「他網路帳號被盜，我陪他來報案。」我指著小學生回答。
「妳旁邊等一下，會有員警來辦理。」值班台員警對我說。
「來，妳過來，是什麼事？」隔著整排矮櫃的員警喊我。
「小孩的網路帳號被盜，我陪他來報案」我答。
「有什麼損失嗎？」員警邊看我手上的資料邊問。
「金錢損失沒有。」我答。
「那妳報這個做什麼呢？我跟妳說啦，這個都沒有辦法追查到的啦。」員警說。
「那我要怎麼教小孩？」「我沒有說一定會追查到啊，我只是想讓孩子知道，當一個人的權益被侵犯時他可以怎麼做。」我對員警說。
「喔，我以為妳會一定要求我們要破案，那這樣我知道，妳再坐一下。」員警說完便轉頭離開。
「那現在呢？」小學生因為轉了幾個地點開始不耐煩地問。
「等吧，等有空的員警來辦理。」我答，但腦子裡想著飯應該好了吧。
「小姐來，我幫妳看一下，妳要辦什麼？」另一位員警又隔著矮櫃喚我過去。
「小孩的網路帳號被盜，我陪他來報案」我答。
「這個不在我們這邊辦理喔，要去D所。」員警說。
「可是F局值班台打電話確認過讓我們來這裡。」我說。
「不是，妳要去D所，去D所一定會受理。」員警肯定的說。
離開N所時，小學生說：「所以不同單位的警察要負責哪些事情不確定喔？我們跑了好幾個地方了耶。」
「我會想到那些沒有頭緒卻必須跑來跑去的被害人們。」我回。
※
「小孩的網路帳號被盜，我陪他來報案」我對D所值班台員警說。
「好，妳旁邊等一下。」員警說。
辦公桌面板屏風的那一邊忙著，我們也就坐著。
「來，妳是要做什麼？」有員警召我過去。
「小孩的網路帳號被盜，我陪他來報案」我答。
「是妳還是他？」員警問。
「他。」「我是代理人，這裡是我整理的資料。」我指著小孩，順便遞上事件始末的文件。
「有什麼損失嗎？」員警問。
「金錢損失沒有。」我答。
「妳是要告什麼？」員警問。
「是刑法第358條吧。」我答。
「那就是寫『妨害電腦』（註）。」員警說完就跟同事要格式，開電腦做自己的事。
「你們坐一下。」員警好一陣子才注意到自始都站著的我。
「帳號是指什麼帳號？」「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怎麼知道被盜帳號？」員警連珠炮似發問，我意識到他正在寫筆錄，用兩手的食指不熟的敲打著鍵盤。
「我給你的資料上都有。」我提醒員警。
「怎麼這麼久？還要多久？」小學生再次表現出不耐。
「等員警打完筆錄、讓你確定後，拿到報案三聯單就好了。」我答。
大約又半小時後，「來，過來這邊看，確認一下內容。」員警列印出筆錄說。
「時間，時間寫錯了，其他沒有問題。」小學生仔細看過總共三頁的筆錄。
訂正過的筆錄再次核對無誤，小學生與我簽上姓名、由負責的員警蓋章後，終於拿到報案三聯單。
※
到家已過五點半，沒有心情吃午餐的小學生直喊餓。我進廚房綁上圍裙，先將出門前電鍋裡燉煮的移到爐火上用攪拌棒打碎、再加進咖哩塊拌勻熄火；再把肉片裹上雞蛋和粉料下油鍋炸到金黃；最後盛飯、淋醬、切豬排放上，完成日式豬排咖哩飯，「可以來吃囉。」我說。
看著大口扒飯的小學生，我回想聽到消息的最初，好像也可以回「誰叫你那麼不小心！活該！」「跟你講過幾次了！帳號用完一定要登出！」「被盜帳號很常見啊，下次自己小心一點。」之類的說教。但又想，不譴責加害人的犯行，反倒檢討受害者沒有保護自己等等，豈不奇怪？再說，因為台灣國際定位的不明，追查跨國犯罪有困難，這是現實，但難道我們大人連嘗試追查也不願意？這些回應和處理方式，究竟是想示範或傳達些什麼給孩子呢？
身為小孩的主要照顧者，比起滿口的大道理，相對理想的教育方式，也許就在日常的實踐吧，我是這樣想的。
註：刑法第三十六章，妨害電腦使用罪，第358條：無故輸入他人帳號密碼、破解使用電腦之保護措施或利用電腦系統之漏洞，而入侵他人之電腦或其相關設備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十萬元以下罰金。第359條：無故取得、刪除或變更他人電腦或其相關設備之電磁紀錄，致生損害於公眾或他人者，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二十萬元以下罰金。
✜本文原載於《人本教育札記》第34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