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燕琪
某日早上按時間叫七年級生起床，雖然七年級生已在前一晚預告自己應該起不來；果然喊了幾聲仍沒有動作，我坐到床邊確認七年級生是不是睡到不省人事，這時，七年級生放在枕頭邊的手機收到訊息，螢幕亮起顯示「已消費Google Play 八十元，將併入電信費帳單」幾個字。
我心裡覺得奇怪。反正七年級生沒有醒來的意思，就讓他繼續睡，接著決定在原先的採買計畫前先跑一趟電信公司，確認七年級生的手機簡訊裡消費的那八十元到底是消費什麼。
「麻煩妳幫我查詢這幾個月的話費明細。」我報上手機號碼，並遞出身分證供核對。
「小姐，這支門號是辦給小孩用的嗎？」櫃台後方的服務人員熟練的在鍵盤上敲打，然後面有難色的問。
「是，早上看到簡訊有一筆消費，所以想來確認是消費什麼。」我說。
「小姐，不只一筆喔。」服務人員說。
「嗯，那可以每一筆都列印出來嗎？因為我想確認是被盜刷或是孩子不小心按到，還是孩子知道才消費的。」我說。
「小姐，金額有點多，妳要不要先停止網路消費併入電信費帳單的功能？」服務人員建議。
「不用，我只是想先確認而已。」我說。
「從七月到今天，總共買了14463元。」服務人員遞給我通話明細報表。
「原來14463元的話費明細要七張紙才印得完啊。」我收下時口中說著謝謝但心想。
今日的採買主要是因應時節製作中秋月餅（請見食譜），寄給喜歡卻擔心市售產品熱量太高的父母親，口味是磨碎的新鮮鹹蛋黃混合清爽的綠豆餡。返家後確認預先浸泡過放進電鍋蒸的綠豆仁已經熟透後，將所需材料分別秤重，從烤鹹蛋黃的步驟開始做起。
製作蛋黃酥、綠豆椪這類糕點，需要的就是一鼓作氣的專心花上幾個小時，正好用來思考該如何處理七年級生「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要我付費」的行為：
「心裡覺得的『奇怪』除了疑惑還有其他的情緒嗎？知道原來孩子不只消費八十元，而是14463元時，我的感覺是什麼呢？有因為消費數字更大而更生氣嗎？」
「我就是疑惑，就是想知道孩子究竟是在莫名或是知情的情況下消費，要是知情，那孩子是怎麼了？是什麼使孩子決定這樣做？」
「為什麼我沒有生氣？還是我是在壓抑？假裝？」
「因為孩子已經這樣做了？又，我是因為消費金額多而生氣嗎？我應該是在意孩子為何連向我開口商量想買的東西都不願意？難道是我被認為不可能支持他買遊戲嗎？這樣的話，勾動我情緒的其實不是孩子的行為，而是我怎麼看待孩子的行為以及我自己的價值觀，我明白自己，於是沒有生氣。」
自問自答了幾輪，正好配合重覆的擀捲麵皮、包入餡料、鋼模整形三個動作，第一盤月餅才送進烤箱，七年級生揉著眼睛醒來說自己昨天很晚才睡。
「我看到你手機的訊息，說是你有消費八十元，是被盜刷嗎？或不小心按到？還是你買的？」我問。
「我買的。」七年級生答。
「用手機買？要怎麼買？」我問。
「在Google Play買，可以算在電話費裡面，我之前有買過兩次，有給妳我存的零用錢，妳忘了嗎？」七年級生說。
「我沒有忘，只是沒有聯想到這一次。」我說。
「妳生我的氣嗎？」七年級生問。
「沒有，但我很好奇、我想知道。」
「知道什麼？」
「我想要你先去你的遊戲裡查你用手機付費總共買了多少錢。」我說。
「好，妳等我一下。」七年級生進房間去。
「兩千多是嗎？」沒一會兒七年級生出來向我確認。
「那是七月的部分，我想要你去你的遊戲紀錄查你用手機付費從七月到今天總共買了多少錢。」我再說得更詳細。
「好，妳等我。」
從烤箱傳出月餅的香味，第一盤出爐，第二盤進爐過了二十分鐘，七年級生再度出房門。
「是快15000元是嗎？」七年級生小聲地問。
「14463元。」我拿通話明細報表給七年級生看。
「那妳現在生我的氣嗎？」七年級生有些畏怯地問。
「沒有。」我說。
「沒有？我以為妳知道了會大爆炸，我心裡超怕，因為很久以前有一次，我用妳輸入信用卡的時間差多買遊戲，那次妳超級生氣的。」七年級生說。
「我以前的確是會大生氣，但是我會學習、會練習更好的溝通方式。」我說。「我想知道，你有想過如果我知道你的行為後會怎麼樣嗎？照你剛才說我會大爆炸的話，為什麼還是做了？」
「有啊，但我就是很想要，我不知道為什麼就算知道妳會生氣，可是還是買了。」七年級生說。
「你有想過先來問我嗎？之前我也有支持你的想要而買線上遊戲給你。」我問。
「沒有，因為我覺得妳不可能再買給我。」七年級生說。
「可是你不能沒有跟我確認過就決定我不會答應，那是你的推測，不是我真正給出的答案。何況，就算是我說我不要買給你，那也是我的決定，我不要你不尊重我的決定。」
「那妳現在是要生氣了嗎？」
「不是。我想要你明白，如果是我的，我可以拒絕給你；如果是你的，你可以決定給任何人，但沒有任何人可以不經過對方同意，就擅自拿對方的東西。」我說。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很想要。」
「想要的東西很多，但並不一定都能得到，甚至有很多都得不到，那是另一個我們可以去思考的。就像你小一的時候非常想要百獸大戰機台的雷歐卡，可是一直抽不到，後來你就自己畫了一張，你滿足了自己的需求。」我說。
七年級生沒有回應。
「我跟你談這些，不是要怪你，我是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要我付費』這件事，你在決定那樣做之前有想過你或我有沒有能力付這筆費用嗎？」我邊說邊打開筆電裡家庭開銷檔案。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那麼多。」七年級生看了收入跟支出表，露出抱歉的表情。
「但這並不表示有錢就可以這麼做，而是對於不屬於你的，都要尊重。你說你不知道、沒想那麼多；在我說了這些以後，你之後可以在不只與你有關的決定前，多想一想或問一問嗎？」我說。
七年級生點頭。
「那錢都拿去買線上遊戲了是嗎？」我問。
「不是，是儲值點數。」
「點數的功能是什麼？」
「買喜歡的裝備，還有幾個網友說很想要但沒有錢買的，我也買給他們。」七年級生說。
「所以我可以說你花錢的原因是想要玩遊戲還有交朋友是嗎？」
「可以這麼說吧。」
我端出第二盤已經烤好有一陣子的月餅，再重新預熱烤箱。
「那我用零用錢跟之後收到的壓歲錢還？如果我再這麼做就斷我的網路？」七年級生說。
「等等，償還的方式當然要討論，但我沒有要你做出斷網路這種你自己都無法接受的承諾。」我說。
「不然你要我做什麼保證嗎？」
「突然斷網路只會讓你情緒爆炸，反而不跟我溝通；我支持你打電玩，但是我從這次的經驗，我需要再想想你熱衷電玩的行為背後有沒有真正的想要，以及我也得瞭解是否有比較好的遊戲設計是適合你的。」
「所以妳還是會考慮再買遊戲給我？就算我這次這樣？」
「要是你有需求，我們可以討論；不過我也會想『從遊戲中得到的滿足』，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在現實得不到所以才熱衷？那得不到的是什麼？有沒有可能在現實生活裡追求到？這些是我在這次的經驗想到的。」我說。
七年級生點頭。
「然後，我也想要固定跟你有共同相處的時間，這樣除了聊天、共讀，也還可以聽你講更多關於遊戲、網友的事。」我說。
「好啦，我考慮。」七年級生說。
當孩子有狀況，狀況就是結果，於我來說，責備除了做為情緒宣洩的管道外並無濟於事，要探討的重點在於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有哪些，從理解孩子行為的動機，協助自己關照、修正生活中跟孩子的連結以及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