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隙,讀林燿德
作者:楊宗翰 (原刊於「幼獅文藝」,2002年3月號)
面對這一套五冊的「林燿德佚文選」,身為主編的我竟已沒有太多悲喜。從去年九月懷胎到今日能夠面世,十四個月來數度幾近流產,甚至連一校完五十萬字出版社卻宣告倒閉、納莉颱風逞凶泡掉數千本半成品這種事都發生過。天既將降大任於斯人斯書,編者當然也早有心理準備;唯一逆天而行處,應是未經林燿德本人同意,竟擅自分類別、選書名、取文捨篇吧?與他一部部精心設計、裁量過的出版品相較,以此罪我絕不為過。作者既已無法親自添改修校,身為編者的我只好僭越其職,採用與出版自己個人著作同樣的態度、標準來處理「林燿德佚文選」。結果雖不能盡如人意,只願這樣的編選行動可以證明:火光不死,燿德猶在。
我與林燿德先生素無淵源、更非知交,但他的文采識見在我們二十五歲上下這輩人中早有好評,「世代交替」等等籲求更為許多苦悶而憤怒的年輕寫手立了示範。光憑這點,我就不該坐視他的未結集作品繼續漂流離散,或終日躺在圖書館過期報刊區與塵土同眠。幸賴林燿德親友們的大力支持,在諸般不利條件環伺下還是一口氣出版了《新世代星空》、《邊界旅店》、《黑鍵與白鍵》、《將軍的版圖》、《地獄的佈道者》五卷著作。以三十之齡能寫出三十本個人集子,台灣文學史上大概也只有林燿德有此能耐。可惜這五年來,文學史家與評論者對林燿德的關注與日俱減,大有雞肋可棄之勢。棄與不棄,當然與每個時代閱讀群體的接受標準息息相關,自非我所能干預;這套書的出版目的,則是在提供那些利口健筆一批可檢驗、參照的林燿德晚期作品,使他們不用再依靠「習見」或「推想」來判斷這位作家一生文學志業的得失功過。
要知道,編選工作從來就是一門關係著切割取捨的殘酷藝術∕技術∕手術。在「作者缺位」的手術台上,主編應該如何縫補出自己透過閱讀所認識的隱藏作者(implied author)林燿德?五書編選時之分類、取捨與策略,不也是為了力圖再現林燿德「另一種」形貌身影?佚文選一開始就以蒐集林燿德九0年代散佚而未結集出版的文章為目標,算是一份晚期創作的總整理;我又堅持要加上〈都市的感動〉(首篇文學獎得獎作品)及〈浮雲西北是神州〉(最早公開發表的散文)兩篇作為附錄,希望能讓林燿德的創作初萌期獲得更多讀者的關注。在我看來,林燿德從來就不是「一以貫之」的:七0年代末期參與「三三」及「神州」的少年林耀德,年輕易感的衝勁中混淆了行動、愛國與浪漫情懷;直到國民黨政府下令殲滅「神州」、逮捕溫瑞安及方娥真,少年美麗、封閉且完整的文學世界觀始逢遽變,幾乎要讓他從此啞筆無墨。如此慘痛的啟蒙經驗,不但使少年林耀德迅速變成(我們熟悉的)「林燿德」,也讓他終生對政治與身分認同問題保持敏感及緊張。此後他開始極度約束詩文裡的「自己」,不再願意於作品中顯露私我的感情。強調知性、色調偏冷的都市文學,自然也就成為他亟欲擁抱的對象;後現代思潮的不確定性,也被林燿德援為批判世事的準繩與基點(有趣的是,林燿德幾乎不曾批判過自己的發言位置)。只有到了生命晚期的短暫時光,他才願意開放「禁區」,在詩文中不斷談到私我、生活與周遭親友——這難道不是一則預知死亡紀事?
佚文選五書都同樣收錄了〈林燿德檔案〉,我每次一想到居然有作家可以在生前為自己編出那麼詳細的一份「檔案」,都懷疑這人到底是在向歷史作交代、還是在鐫刻自己的墓誌銘?閱讀像〈食蟲奴之墓〉這類終筆之作時,我也不知該讚美林燿德晚年(創作與生命上)的圓熟,還是詛咒性喜預告的命運之神為何總是不曾錯手?更別提他逝世前在《中華日報副刊》上最後兩篇專欄文字赫然就是〈病人與醫生〉、〈醫德與醫療糾紛〉……。
終生拒絕編號的林燿德,最後還是只能選擇00一種與死神約會的方法。或許他不過是想效法塔羅牌中的「愚人」(Le Mat),試試如何「藉著醉意踏出懸崖、去體會墜落的快感」。一定是的:作為一名長期讀者,我相信他仍然隱匿在世界之中——在「林燿德佚文選」文本之中,等著我來挑戰。
《傑維恩愛說故事》一書已經出版!作者:傑維恩
出版社:法蘭克福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記憶;未免都太鮮明了,我迫不及待寫下來。
年輕男人後來不小心想起,許多年前藏在心裡的那個孩子,竟然還在不停地說著故事。
寫書,不過是紀念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記憶。《博客來網路書店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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