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文章—昆欄開花

三姊妹
◎黃翰荻

小人們見面很奇特，好像年輕初戀的人，常心念著，見了卻又故做不識。
先遠遠看著，或把目光拋開，不說話，更不稱喚。
很不客氣地把對方的玩具當成自己的來玩…
阿稱今天得了三個鮮豔的經驗：一項是爸媽刻意安排的，另外兩項屬天外飛來。

熊著肚子即將臨盆的媽媽，下午要到門諾醫院做超音波，一早爸媽便討論要讓阿稱也更進一步（或者說從科學的角度）來瞭解弟弟的存在。之前她盡是摸著媽媽西瓜般的肚子，親它、跟它講話，有時跟爸爸媽媽一起看熟瓜中好似有波浪小小起伏，爸媽說是弟弟的手腳在蹬蹬踢踢，這回說要請護士阿姨醫生叔叔讓她看媽媽肚子裡的阿上，好興奮吶！

　跑入診療室，「叔叔好！」「小朋友好！」預習了好久的一句吐出：「請問我可以看弟弟嗎？」「可以啊！」砰砰砰又跟著跑進超音波室。阿姨跟媽媽預備時，爸爸用臂圈住阿稱：「妳乖乖坐著，否則阿姨叔叔不給妳看！」爸很怕她像上次到醫院，針筒、醫療器材亂沾亂惹。

　銀幕顯現了，「呯！呯！--呯！呯！」「怕怕！」爸解釋：「這是弟弟的心跳，心跳放大的聲音就是這樣，妳的心也是這樣砰！砰！--砰！砰！」阿姨也對小人說：「弟弟很健康！妳看，這是弟弟的頭，這是弟弟的腿，這是弟弟的肚子和腳。是男的，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出來。」其實多半的銀幕畫面，爸媽和阿稱一樣看不懂，只用一種抽象的想像去附會。「謝謝阿姨！」一家三口，不！應該說是四口，帶著一張超音波掃瞄的胎兒影像走出診療室。

　做完產檢，順道到門諾附近月稱的好朋友惟之家轉轉。惟之還在幼稚園，可是惟之媽媽說：「你們來得正好！今天德德（ˊㄉㄜ˙ㄉㄜ ）生日，德德媽媽邀我們去她家玩，下午打電話找不到你們，正好一起去。」

　距晚飯還有兩、三個小時，於是決定到花蓮街市買禮物，乘便也探望正緊密著鑼鼓籌謀市長選舉的伯伯叔叔們，這些伯伯叔叔都是爸爸在台北的好朋友，因為一位作家朋友出戰遠來助拳。阿稱沒見過選舉的仗陣，跑進跑出，競選辦公室裡一桌果餌，人潮去來，談的都是阿稱不關心的事。助選的宣傳車正佩戴各種武器和裝飾，阿稱最親近的宗仁叔叔，在忙碌的暇隙把阿稱抱上宣傳車頂，單手平伸一抖：「請投黃月稱一票！」你看！她那表情。

　一家子到了烘餅屋-買什麼禮物好呢？東瞧瞧西看看，「薑餅屋好了！聖誕節快到了。」媽這麼說，爸爸沒意見，小人很亢奮，因為從來沒買過禮物為人做生日，買什麼大概都一樣，動人的是心情。況且德德、惟之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三個人的生日前後相差不到四十天，每回她們見面都一起頑、一起洗澡、一起拍照。如果這樣長大，幾十年後成為三個女人，三個很顯然日後將展開她們不同命運的女人，來日將怎樣回視她們的成長？--像小魚游泳般在榻榻米上學爬，一起在中央山脈、海岸山脈翼陣以奔的縱谷正中一棟方形屋子樓頂歌詠嬉奔，彩虹之弓在夕照的迴光中昇起，曾經洗浴過混亂、愁苦的大人也感動了，雖然或者一時不能明瞭。

　不同的家庭好比不同的天候土壤，種子乘機落在地界。當一歲多的德德已經認得ㄅㄆㄇㄈ，認得廿六個英文字母，能自己用工具畫出單螺線時，阿稱連用直尺劃直線都不曾嘗試，爸媽只由她用垂手得到的筆任心塗抹。當德德能由一數到十時，阿稱還在「一一三六七八」，整天用一大串數字咒語描述她的世界，她見過各式各樣的蟲、鳥、植物，用自己的方式為牠們命名，聆聽世界各地的音樂，翻閱比她胸懷還大的書籍畫冊，發出各種問題，編織自造的古怪歌曲。惟之小時常不能安穩吃睡，號稱「十分鐘小姐」，一歲多時卻比其它兩位姊姊更像一位運動家，膽子也來得大。德德人前每沈默寡言。惟之、月稱有段時光詞語、音聲相若到，連兩對爸媽都一恍惚就要錯認別人的小孩。

　小阿稱提著裝盛禮物的大紅袋子，一步三跳。

　小人們見面很奇特，好像年輕初戀的人，常心念著，見了卻又故做不識。先遠遠看著，或把目光拋開，不說話，更不稱喚。很不客氣地把對方的玩具當成自己的來玩，一樣又一樣，另一人靜靜看著。月稱和德德的會晤便是這樣的玄戲，惟之還沒到，要更晚才露面。

　德德媽媽得去買菜讓德德在家陪阿稱玩，德德不肯，於是母女倆採買去，留阿稱一家人在屋裡。阿稱一看主人不見，要彈「鋼琴阿伯」（就是德德爸爸）的「佩洛夫鋼琴」，「佩洛夫鋼琴」是德德爸爸的寶貝，溫暖的象牙琴鍵觸吟如歌，阿稱坐上去彈，彷彿真的一般，是天生喜愛音樂的小孩。她每次聽霍洛維茲彈莫札特都呼：「鋼琴阿伯！」她不知道其實是「鋼琴阿公」，「鋼琴阿公」一九八一年在紐約復出演奏，爸和朋友在雪地裡排了四小時的隊才買到票，那是水底的老魚精吐著大小、強弱、舒緩、從容的音光串成的莫札特和史卡拉第。阿稱當然還沒學過鋼琴，手指還沒發育完全，不過沒關係！重要的是她正彈著哩！有時她把臉貼在琴鍵上雙手去按，神奇的造物。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她買了鈴鼓，是在南美和俄羅斯的畫片上看到的。

　德德媽媽母女回來，阿稱和德德第二次再見猶然維持一種生份的矜持，阿稱還是品嚐主人的每一樣財產，主人只在一旁脈脈地看，直到開始在廚房裡忙起的德德媽媽突然想到：「孩子們可能餓了！我拿花生和肉乾給她們吃。」花生阿稱愛吃，肉乾不認識。食物像觸媒般把兩個小女生的親熱點燃起來，好像溫度和壓力的條件夠了，兩種物質忽然解離而後新的物質生成。爸媽還來不及會意，倆便開始青蛙般趴在地板上，把白色的沙發當成溜滑梯，躺成丁字形嘈嚷歡叫著吃東西，笑鬧如天界繁華。德德從小像淑女，阿稱染有一種男氣的潑賴，這下全消失了，好似兩顆星球相引繞轉來。許拜維艾爾（Jules Superville，1884-1960，法國詩人。）喜愛家中隨時有女人和小兒的笑語，還有花，錦繡般的花。

　過一會兒，幼小時雙眉聚注如展翼飛鳥的惟之出現了，同樣的戲又搬演一回。她好像跟眼前兩位女孩素不相識，而更重要的朋友是主人家的車車、鞋子、各式玩具，她把這些朋友都穿訪一回，而後自然地走向那兩個人，三粒電子又各自依著自己的軌道，繞一顆沒有人能看見、沒有人能真正了解的核心轉動起來。她們乘著樂音跳、舞，輪流在沙發上運用頭背之力往後一頂，任由身體滑落再乘勢往外奔跑，擠進同一個紙箱然後像植物發芽般爭先從裡頭冒出來……。終於，累了。兩個小女生偎到媽懷裡，只有阿稱靜靜坐著看主人的書。

　大人呢？德德媽媽進出廚房不用說，其他人飲酒、吃食、喙啄一點生活瑣屑，惟之媽媽最體貼，每次都要照看三個小人吃飯喝湯供應她們需要種種。德德爸爸教完鋼琴回來為大家彈琴，阿稱爸爸狂歌扮金剛取悅三個小人，三小人很開心縮在一起看，小猴般吱吱亂叫。

　不能免俗的儀式是眾人歡唱「生日快樂」，歌畢湧出一樁令人愕然的意外：德德在眾目前正要吹蠟燭時，惟之「噗！」一口把蠟燭吹滅。吹燭一事只有重來，但大家好像都不太能接受這樣的奇襲，三歲的惟之怎麼想不能測。

　最先告辭的是阿稱一家，因為爸爸太老，弟弟太小、媽媽懷孕，阿稱呢？被魚島颱風般接二連三的奮興事件篩了一整天。回家途中，車裡除了開車的那個人其它全睡著了。

　接續幾天，阿稱都由虛空裡捧出想像的小人--那是惟之和德德來家裡玩。四天以後，十八日下午，阿稱突然要求：「爸爸，你教我寫字！」「寫什麼呢？」「嗯……月稱、惟之、德德、惟之媽媽、德德媽媽，還有猴子叔叔！」於是爸爸找了一張白紙，在白紙上寫下這些名字，然後在每個名字下面畫兩個空白的圈圈，再牽著阿稱的手拿筆摹寫填入，最後又讓阿稱自己寫，便成這樣的圖象。（請參閱《人本教育札記》第156期）

　爸很了解這種想念。記得惟之、德德第一次來家中頂樓游泳渡假隔日，阿稱對著清晨的荷池大叫兩位昨天已經回家的小女朋友的名字：「惟之～ ～ ～德德～ ～ ～」

　人一日裡的種種經驗，其實也像來自不同家庭的小孩的奇妙緣會。它們立在一株神話般的小樹上，有雀跳著，有蛙凝視。

編按：《人本教育札記》精彩專欄，歡迎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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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新聞

台師大、台科大明年合併

台灣師大和台灣科技大學，決定明年八月正式合併為一校，採用新校名，任用新校長，執行新招生計畫。教育部和兩校強調，合併後之新校名以發展綜合性研究型大學為目標，但仍將保留師範教育特色，並保留部分名額給技職體系學生入學。…（中國時報08/29）

大專教師績效獎金明年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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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的寫作課—森林行吟

　　　　　沒有誰比朱朱更抓得住森林小學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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