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在一本音樂/音響類雜誌擔任編輯,平常除了工商採訪與評鑑音響器材外,工作中最大的樂趣,是能夠聽到各家唱片公司送來社裡試聽的音樂專輯。這些專輯多半是古典音樂,少部分則是爵士、世界音樂和新世紀等非嚴肅、也非流行類的音樂。
有一天當我在整理建檔時,一張以黑白照片為封面的專輯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裡是位東方女子,留著一頭略顯凌亂的短髮,緊抿著嘴唇,一對清明澄澈卻略顯憂鬱的眼神似乎也在打量著我。
看看封面文字,這位女子叫做Urna
Chahar-Tugchi(烏仁娜‧察哈圖姬)。CD內頁的解說裡,只大略提到烏仁娜來自內蒙古,這張專輯是她和兩位西方樂人合作,以假人頭麥克風的錄音法(註),收錄她所採集的蒙古民謠,並以傳統和即興交錯的方式演出。
一聽我就迷上了烏仁娜的歌聲,該怎麼形容?直接聯想到的就是台灣的陳達或陳明章,用最深刻的情感與莊嚴的態度呼喚著親人或家鄉。我當然不懂蒙古語,卻可以從她的歌聲中感受到對土地與昔日生活的眷戀和孺慕,輕柔緩慢處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拔尖高歌時又像要將一股腦的愁苦徹底抒發。
幫烏仁娜伴奏的樂器相當簡單,一把吉他加上一把曼陀林琴,有時候會換成古琴或齊特琴,但彈出來的旋律彷彿能跨過千萬里的距離,將疏離陌生的人心緊緊綁在一起。
她的歌聲中,有著一股流浪的氣息!這種氣息不像聽遍各國民族音樂後滋生的旅行念頭,而是單憑著開闊的旋律就引起的遷徙蠢動,彷彿可以跟著歌聲走到天涯海角,四海皆朋友。
不是豪爽交遊,而是關懷體己那種。
蒙古人雖然在十三世紀建立了人類有史以來領土最遼闊的元帝國,同時畫分為內蒙古與外蒙古,但不同文化與地理環境下孕育出來的音樂性格卻是南轅北轍。大戈壁的萬里綠浪只供馳聘而不能奠基,與漢、藏交融較深的內蒙古,遂為蒙古族的禮樂之邦,成吉斯汗的衣冠塚「八白帳」也設在這兒,成了遊牧民族難得一見的遺址。
也許就因為這不同的際遇,讓我更羨慕她的自由自在、她的遊唱生涯吧!
聽烏仁娜的歌仍會讓我有流浪的衝動,是放開心胸的觀摩而不是想逃避現實的頹廢。就像蒙古子民一樣,以全世界為草原,以各國家為篷帳。
曾經聽過這樣一則傳說:蒙古族的祖先源於大草原上蒼狼與白鹿的結合,因而其族人的血液中,都潛藏著蒼狼剛毅勇猛與白鹿柔順溫馴的特質。如果傳說是真,烏仁娜大部分時間應是白鹿的化身,但情緒激昂處又有蒼狼的豪放不羈,我欣賞她字句強調的輕快小曲,更愛她用喉音恣意吟哼長調時的思緒遊走,像是電影《阿甘正傳》中永不落下的白羽毛,悠浮於天地之間。
註:假人頭麥克風錄音是一種相當有趣的聽覺體驗。錄音師為模擬平常人耳接收音波的狀況,將兩隻麥克風裝在模型人台的頭上,所捕捉到的訊號直接紀錄在雙軌DAT母帶後再轉製成CD,聽起來就像是真人或樂器在面前演出一樣鮮活自然,戴耳機聽感覺更是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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