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本教育電子報】2000.2.16 ══════════════════════════════ 週三主題：札記精華 【壓歲錢的故事】頭腦清清楚楚迎新年 －－－－－－－－－－－－－－－－－－－－－－－－－→文‧依苞 ●日曆撕完就是過年了 小時候，在外遊玩回來。看見平時忙著刺繡、編月桃蓆的母親出現在 前庭的龍眼樹下清洗石磨時，我就會蹲在母親的身邊說：「要過年了 哦！伊娜。」媽媽順手將水潑向我那雙很可能踩到地雷（狗大便）的 腳ㄚ子說：「嗯嗯！日曆撕完就是過年了。」 我一聽，咚咚地跑到屋子裡。看看掛在客廳的日曆，然後又跑回母親 的身邊說：「現在是多少？伊娜。」 「你不是去看了嗎？」 我還沒有上一年級。 每天早上，睡夢中聽見當路隊長的哥哥整隊時，我就跳下床，奔向馬 路上那群喧嚷的人群，蹲在一旁看著他們背著書包神氣的上學去。 清晨的陽光遍灑部落的屋瓦、椰子樹和馬路邊成列的檳榔樹。雀鳥般 快樂的一群，就在我充滿渴望的眼神中漸漸遠去，大人們此時也已步 向山上的路途。除了雞鳴、狗叫聲，部落是一片寂靜，彷彿無人島。 我整天就無所事事的繞著母親轉。 一年一年過了，我每一年都在求媽媽讓我上學。 想到此，我滿腹委屈的說：「伊娜，你都不讓我讀書。」 那個冬天我和伊娜蹲在龍眼樹下，冬陽已悄悄照在背上，母親告訴我 ，你生出來那個月是一根柴和一個駝背「１２」，那日是一根柴和那 個彼此相互交纏的「８」。加起來比別人多，所以，要比別人慢。這 很簡單我一下就懂。 日曆上那大大的字是「２５」，一個駝背是「２」和扛著一根木材的 老公公是「５」。 ●年，濃濃重重來部落 過年的節慶味，那得等到我國小二年級才感覺得到那股濃重。不知道 是哪個衣錦還鄉的族人帶來這個習慣，逢人便說：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 我很感謝那個人，因為這句話流行到我家的那一年，我從父親手上收 到第一個紅包，而且不是每一家都流行，裡頭有多少錢不重要，光是 紅包拿在手上，那股刺人眼的紅和撲鼻的廉價香味，就讓人樂昏了。 雖然，頭一次向父母鞠躬，然後說新年快樂，那感覺好像有人在搔我 的癢，既彆扭又好笑。 不知道誰規定的，一月一日是我們部落的新年。 一月一日天還未明，父親會把我們從溫暖的被窩叫醒。「現在是清晨 四點，起來。到河裡把臉洗乾淨，頭腦清清楚楚的迎接新年。」被叫 起來的那一刻，腦海閃現的是我的新衣，人也清醒了。 我不知道別人家是不是也和我們家一樣，逢過年，廚房整夜爐火蒸騰 ，到了凌晨被父親叫起來洗臉，母親在廚房做年糕。父親原是警察後 來退休就到平地工作，他讓我們衣食不愁。 我以為投入媽媽的懷抱就可以享優惠，不料，二哥卻跑回來說：「爸 爸叫你快一點。」我趿著拖鞋叭叭地跟過去，等我爬上陡坡。爸爸壓 低嗓子說不要吵醒別人。於是，我把拖鞋拿在手上，跟著哥哥們在夜 色朦朧的沙土上慢跑。 天色幽微，跑到斜坡上看到腳下河流另一端的下部落還在沈睡中。月 光下我們無聲的前進著，經過吊橋父親讓我們放慢腳步，雙腳踩在露 水過夜的木板上，腳下河水淙淙。這是部落小孩每天游泳、婦女頂著 大臉盆聚集洗衣的地方——部落所仰賴依存的河流。 我曾經站在這個吊橋上，高空跳水。那時我才一年級，我變成部落最 神勇的女生。 隱沒在高過人身的馬櫻丹，下斜坡小徑，月光下奔流的河水就在眼前。 爸爸脫下鞋子，趿到水裡，對著蹲在河邊的我們說：「洗洗臉，作為 一個人就要清清醒醒。」 回到家，天已亮了。媽媽已把新衣各自排好，說是新衣，其實是一件 卡奇衣和學校規定的藍褲子。還是歡歡喜喜穿上。從大哥開始，向父 母鞠躬怪怪的說一句，新年快樂。然後父親給紅包。 除了紅包，我比哥哥多了一個禮物，那是一盒糖果抽，裡面是膩膩黏 黏人見人愛的蕃薯籤。 我就像個小販抱著糖果抽到處遊逛，還不到中午吃飯時間，就被抽完 了。摸著鼓鼓的口袋，剩餘的幾片蕃薯籤全分給我的朋友了。 我還想玩。急著回家牽父親的腳踏車去平地的雜貨店買糖果抽。我牽 著父親那台我們稱做的「普入卡」老爺車，腳踩不到踏板歪歪扭扭的 流著鼻涕，在曲曲折折石子路上奮力的勾踩，經過大路關寮，穿過廣 闊的菸葉地到了高樹，轉到火車站的方向，找到那家雜貨店，店裡內 外都放滿小孩愛抽的糖果，掛了滿桌滿牆。 看到和父親送我的蕃薯抽一樣的盒子，雙手一抓就將預備好的七十塊 掏給老闆，牽著那台巨大的「普入卡」，我又歪歪扭扭騎上路。 經過吊橋和我一樣穿著新衣服的玩伴相遇，問她們要不要抽，大家一 塊錢、二塊錢的坐在地上抽起來，這樣一路上被人問，「那是抽什麼 的……」，「是地瓜籤的……」。就這樣還沒到家就抽完了。 商店擺著各式各樣糖果抽和玩具槍、橡皮圈，那是部落最熱鬧的地方 ，大部份人的錢都在那裡花掉了。國小二年級，只有我做這樣的事， 敢一個人到平地，錢多少要找多少，清清楚楚，不會受騙，這表示我 功課好。 「富美子、俠鹿的小孩很會讀書。」別人這樣對我的父母讚美著我。 有些年齡比我大的孩子，也拿著到處讓人抽，可是他們有的堅持不久 ，最後往往那盒糖落入他們自己的肚子，不然，就是錢沒多少，糖果 所剩無多，都被人騙走了。 那天回到家時，家裡聚集了很多的親戚朋友在吃飯喝酒。小孩也都在 雜貨店裡聚集，忙著抽我們的糖果、點心，走到哪裡都是快樂的氣氛 。我興奮的一口飯都沒吃，跑到店裡用在口袋裡我賺得的錢，買我最 愛吃的鳳梨罐頭。 我坐在鐵馬上，聽著大人從屋內傳來的歌聲，微風吹進我的眼睛，臉 上滿是幸福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