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公娼三部曲 2：姊妹》麗君的故事（莊妙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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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主題文章摘要】======================
◎《公娼三部曲 2：姊妹》麗君的故事（莊妙慈整理）
問麗君後不後悔從娼，她不假思索：「沒！光明正大、不偷不搶、不
拐不騙，我有能力給我的囝仔和別人一樣，囝仔唸書不用向別人借錢，
能讀到五專畢業，沒餓著，想和同學烤肉也能去，買了一間厝，雖然
沒介美，但是有三間房，嘛很溫暖，不用繳房租，這就是生活的改
善。」也許這是麗君這輩子最大的成就感，她完成了作母親的使命，
把孩子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養大......
=========================【編輯室手記】=========================
我想，不止基於一種對同是弱勢的革命情感，以及對公娼、性別延伸
而出的議題隔鄰，而更是對於台灣社會某種你、我都有機會遇到的對
不公平的憎恨與厭倦，我都必須趕著在這樣的深夜，把這樣的幾篇文
章編好。呈現給你，一個讀者。
呈現給你的《公娼三部曲》裡面，包含了「姊妹」、「注視者」以及
「女騎士」三個篇章，各以一篇口述歷史、兩篇參與者的記事、還有
一篇在毫無資源之下，仍勇往直前的參選聲明稿，為你建構那些我們
一點都不熟悉，關於社會底層的瑰麗、辛酸與一點點的勇敢，一點點
奮鬥的信念。
（貝爾‧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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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百樂門大戲班劇團《山谷‧河流》演出！ (12/13~12/15)
◎(新竹)2002 年度美國教育週巡迴講座系列第五場 –『赴美攻讀經濟相關領域經驗與生活分享』(12/19)
◎(高雄)2002 愛,飛起來耶誕愛心音樂園遊會 (12/21)
◎(台北)冬日賞蝶行 (1/1~2/28)
◎(台北)花叢生態探秘 (1/2)
◎(台北)花叢生態探秘（張永仁主講）(1/2)
◎(花蓮)和南佛教藝術生活營 (1/20~1/22)
◎(台北)林麗琪的秘密花園 (1/16)
◎(花蓮)和南金鼓 (1/3~1/5)
◎(台北)食蟲植物的世界（黃世富主講）(2/6)
◎(台北)情定大安、與蝶共舞（程思瑜主講）(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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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通訊】==========================
◎ 助學金正名運動
（台大研究生廖漢騰、劉益誠、吳美燕、蕭舜文、及汪英達等人）
研究所助學金原意，其本身應該是一個窮酸但充滿希望的經驗，只要
全職唸研究所，以少許的金額補貼生活所需。然而，現在的「助學金
制度」，不但無法提供每一個研究生以「安貧樂道」的方式完成學業
及研究，更是一個不公平、不正義、且吃人的制度。
折磨的是，研究生們因助學金分配起的心結；不平的是，有人不用做
事拿錢時，有人做死做活一個月才二千元；不義的是，行政及教學勞
動轉嫁到研究生身上被認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痛苦的是，為什麼
助學金不夠到，全職研究生要去外面去偷偷地（或有些人是驕傲地）
兼差。
我們要提出，重新檢討並明定，助學金與勞力薪資給付的關係。
也因此，我們有兩種正名的訴求，若要工作稱之為「研究生工讀金」，
若要維持「研究生助學金」則必需明定無需工作。
※ 訴求內容及更詳細資料請見：
http://www.esouth.org/sccid/comm/20021210-1.htm
◎ 籲請校長處理校園流浪犬問題能化危機為轉機
（世界關懷台灣流浪動物聯盟）
本聯盟得知貴校為了處理流浪犬咬傷師生問題，用驅趕的方式捕走流
浪犬。在捕犬過程中，更造成一隻流浪犬被活活吊死的不幸慘劇。在
此，本聯盟深深瞭解校方為維護師生安全的用心，但也請校方不要忘
記學校，尤其是大學在社會中所扮演具有精神導師與指標性的功能
─ 教化人格，尊重生命。由於學校不比屠宰場，也並非人獸競技場，
請人來抓犬，只能讓學生看到三十多隻狗，活生生的生命經過上百次
的追捕，被追殺。想想看，這是怎樣的場景，在堂堂大學的校園中，
人在後面追，狗在前面逃...
※ 詳全文： http://www.esouth.org/sccid/comm/20021210-2.htm
◎【用攝影機說故事】文建會紀錄片攝製研習營
◎ WTO 之政治經濟學批判講座 ─ 從米酒殺人事件及智慧財產權談判談起
◎ 安溪社區學堂系列講座起跑！
◎ 媒男‧媒女‧媒文化－檢視媒體性別意識系列座談
◎「聯合國聲援巴勒斯坦人民國際日」系列活動
◎ 平埔部落青年人才培訓研習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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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回應與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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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麗君的故事
作者：口述：麗君 訪談/整理：莊妙慈
本文責任編輯：貝爾‧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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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野大鏢客
八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公娼一年七個月的抗爭終於在那天走到了終
點，贏得了緩衝兩年。然而，328 那天，公娼姊妹在文萌樓前舉行最
後一場記者會時，心中除了喜悅的情緒之外，卻別有一份感傷，這份
感傷不是來自別的，正是因為在抗爭裡替大家出力最多的副會長，麗
君，在抗爭結束前夕，罹患了乳癌。在抗爭的五百多天裡，麗君曾參
與四五十場座談會、媒體、社區賣書、街頭演戲，平均每十天就有一
場，她對抗爭的貢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更令人佩服的是，她參與
抗爭付出如此大的心力，並不是為了她自己：「我今天會站出來，並
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的會錢、房貸都剛好在廢娼前繳完了，我也五十
多歲了，再做也不能做多久。可是有幾個人像我這樣幸運呢？所以我
是為了我背後的一百多名姊妹站出來，她們都還有孩子要養、有沈重
的房貸要付，你市政府這樣兩天就拿掉我們的工作，她們以後能去那
裡？」就因為認為自己在經濟上已經不像其他姊妹負擔如此重，比別
人更有條件付出心力，同時，她有一份靠性工作養活自己的自尊和自
重，於是她經常挺在隊伍的最前頭、像是荒野的大鏢客，努力的「拓
荒」，在面對外界的歧視和誤解時，站直了身子，為大家辯解跟澄清。
就像抗爭初期，她也會邀協同抗爭的組織工作者跟學生，「妳們來我
家看看嘛，妳們一定都沒有看過一個公娼的家是怎樣，其實我家跟別
人還不是一樣普普通通，也沒有比較奢華....」是的，她就是這樣，
永遠在她認為「我應該....」的地方，扮演著她「應該」扮演的角色：
出席聯合國在菲律賓舉辦的「亞太愛滋會議」，連陪同翻譯的工作者
都快睡著了，麗君依然精神奕奕；抗爭期間大家怕上媒體怕曝光，她
戴著墨鏡依舊在攝影機面前侃侃而談；也正是這種負責任，讓她雖然
早發現乳房有硬塊，卻因為抗爭尚未結束，她不願讓大家分心為她擔
心，於是拖到緩衝結束才去檢查，當時，已經是第三期了。幸虧，開
完刀後情況良好，否則，這場抗爭真的負她太多。事實上，麗君為弱
勢、為集體的、從階級出發的對抗性，並不只是在公娼抗爭上促使她
上前，抗爭結束後，她一面做乳癌治療，一面仍然不食言的到女線、
日日春來幫忙。甚至，有一天早上，她還打電話給我們：「妳們沒有
去無殼蝸牛的抗爭嗎？」「有啊，不是前天晚上嗎？」「喔，我現在
才看到電視，我還以為他們是現在跑去街頭呢，我本來發燒好幾天，
今天好了，我還想出門散散步，去他們那裡幫他們加油呢！」除了身
為抗爭隊伍裡的勇將，麗君也是一個照顧大家的好媽媽，總是悉心照
顧年輕的組織工作者和學生。抗爭裡，經常早上九點半在市府門口集
合時，會看到她拿著新鮮的三明治準時出現，然後一一問大家吃過早
餐了沒，總是盛情的擁抱、擠眉弄眼的微笑，驅走冷冽的空氣。對晚
輩總是相當疼愛，有一回大夥一起去烏來洗溫泉，她會教大家：「吶，
清洗陰道要這樣這樣....」這就是她，一個樸實、勤儉，總是堅持作
好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的公娼媽媽。
■ 洗衣燒飯、飼雞飼豬樣樣來的童年
麗君一家靠山吃山，在台北縣的山區，以種竹筍、種茶為生。吃蕃薯
粥，配蕃薯葉，是很平常的事，偶爾豬油拌飯加醬油，就是很豐盛的
一頓。麗君是長女，四、五歲時，失去了母親，和父親、阿公三人在
山上相依為命。後來，親友以「家裡不能沒有女人」為由，介紹了一
個來自宜蘭的女人給麗君的父親，並住進了她們家。二媽為麗君添了
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麗君年紀小小便背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八歲
我就會煮飯，每天醒來睜開眼睛就要檢柴，揹著弟妹，洗衣燒飯、飼
雞飼豬樣樣來，很行的！偶爾作囝仔工，才有錢買衣褲。」麗君形容
著當時生活的困苦：「小時候攏嘛是赤腳，沒穿過布鞋，不識布鞋生
作啥米款？直到十四歲，才撿了一雙親戚家裡不能穿的布鞋來穿。」
麗君的二媽與前夫本來就育有一子一女，還有一個童養媳，曾經來山
上住過一段時間，麗君目睹二媽的差別待遇：「自己生的都不打，不
是自己生的就打得狠，還故意挑洗澡時脫光衣服才打！」令麗君非常
忿忿不平，有一次看不過去，出來阻攔，二媽竟然連麗君都打。這個
經驗對麗君影響很大：「所以我很反對孩子送人，夠卡安吶艱苦，嘛
愛自己養。」這也是麗君日後做單親媽媽時不管再怎麼辛苦，也要自
己養小孩的原因。貧苦家庭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也同樣出現在麗君
的原生家庭中。「阿公阿媽常說：查某囝仔讀冊要作啥？還不是要嫁
人，在家煮飯、帶孩子。」麗君對於這樣的性別歧視所帶來的不公平，
並非逆來順受，只是習以為常，也無力對抗。而且對麗君而言「哼！
破病都沒人顧啊，哪還會想到要讀冊！而且要走一個多鐘頭才有學校
可讀。」唸書這個名詞從來不曾在麗君的腦袋中閃過，更遑論讀書的
慾望了。
十六歲那一年，麗君第一次離開山上，在大姑姑的介紹下，去軍人家
中幫人煮飯，這是麗君第一份工作，使用的就是她在山上生活的基本
能力。「為什麼沒有到工廠去？」「有啊！卡早當時很多查某囝仔攏
到工廠去做，山上的茶攏沒人採，所以後來都沒種了！我嘛曾到過工
廠，在泰山、新莊地方，紡過紗，但是咱腳手太慢，太過飯桶，做不
來！」麗君自嘲地說。十八歲那年，父親再娶，後母生了三個弟弟和
三個妹妹。同一年，麗君因為急性盲腸炎開刀，回到山上靜養。之後
便沒有再外出工作。「一方面厝內需要腳手，加上我阿爸、後母嘟好
有三個人在做，一方面嘛沒人再介紹。」這就是麗君的少年時代。
■ 面對不幸福的婚姻.. 歸去離離咧...
長大的麗君，自然開始面臨攸關男女的婚姻大事。當時是民國五十幾
年，雖然也有人自由戀愛結婚，不過麗君還是經過傳統的相親跟丈夫
結成婚配。麗君二十二歲嫁人，婚後與公婆住在一起，並生了兩個孩
子。由於麗君丈夫家裡是屬於過去很富裕，但是後來因生意失敗而家
道中落的典型，在這種環境下，麗君的丈夫雖不是什麼紈牿子弟，卻
也無一技之長。麗君形容：「沒一項專長啦！跟人合夥做生意攏失敗，
沒一項做得起來！還好，厝是自己的。」所以，雖然生意沒成功，但
還好還能維持溫飽。十幾年的時間，麗君就在家裡帶小孩，當一個單
純的家庭主婦。偶爾，她會到丈夫開的餐廳去幫忙，卻被嫌幫倒忙：
「乎人嫌說揀菜揀的太乾淨，沒通呼吃！」麗君又再次自嘲。然而，
好景不常，先生開始不回家，而且越來越離譜，有一次一出去就是半
年，也沒拿半毛錢回家。小孩唸書需要學費，麗君拿了一條鍊子去當
八千元，再向朋友借了錢，才勉強撐過。外面都傳說麗君的先生有了
女人，不過就跟大多數的男人一樣，麗君的先生並不承認外遇，到有
一次被麗君在街上撞見，先生還在辯解，「一開始我嘛無疑誤，後來
是要求他人哪不回來，錢也要拿回來！」，丈夫不拿錢回家，麗君過
著向人借錢的生活，為了孩子的學費，婆婆幫忙借錢，卻被公公罵雞
婆，說這是年輕人自己的責任。麗君心想：「沒錯，這是少年人的責
任，但是不回來的是你兒子，不是我，現在卻不怪兒子怪媳婦！」至
此，麗君看破這個婚姻，心想既然不拿錢回家，也不要再和丈夫糾纏，
「歸去離離咧...卡清心，卡快活！」於是，麗君主動向先生提出離
婚。離婚後，麗君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夫家。「一個查某人帶著兩個囝
仔，沒有存錢，要付房租，孩子要讀冊，尪嘛沒留個半仙錢...」面
對人生巨大的挑戰，麗君用一貫平淡的語氣述說著。「當時怎麼那麼
大膽敢帶著孩子，孓然一身就出來了？」麗君用一句當時聽過的簡單
俗語回應：「有聽人病死，沒聽人餓死」。當時的麗君可能沒想到，
日後她會為了生計的問題而被迫從娼。
■ 背著單親媽媽的重擔
作私娼離婚後，由於二姑的收留，麗君並沒有立即面臨現實生存問題。
麗君帶著兩個孩子暫時寄居在二姑家裡。麗君到別人家裡幫忙煮飯，
一天兩頓飯，一個月工資七千五百元，省下了吃飯和房租的錢，這半
年多，讓麗君有了一些積蓄。但是，寄人籬下的日子終究不能長久，
二姑的孩子開始有意見，麗君也不想為難二姑，於是，帶著兩個小孩
搬離，自己到外面租屋。一個月六千元的租金負擔，以及兩個孩子的
學費，讓麗君開始入不敷出，不到三年的時間，便坐吃山空、花光僅
有的積蓄，這時，生活的壓力開始來了。麗君開始嘗試自己創業，擺
路邊攤賣小吃，但是，作了兩次都不成功，那些工具、碗筷到現在都
還在麗君的家裡擺著。「後來，聽人家講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適
合作的頭路，有一個算命仙告訴我，我就是不適合作生爐火的行業。」
麗君用這種宿命論的方式來解釋為什麼她做生意失敗的原因。自己創
業失敗了，也曾試著找頭路。在親友的介紹下，麗君到一戶人家去作
打掃家裡的工作，卻遇到一個俗稱「壞頭家娘」。她對麗君工作要求
非常嚴格，每件家具、物品都要擦拭乾淨，甚至檢查有沒有用菜瓜布
刷過的痕跡。麗君不僅要作打掃清潔同時也要兼洗衣服。這樣一天工
資一百五十元。「不曾剃頭，就堵著鬍鬚仔！不曾作過頭路，就堵著
這款頭家娘！當時的心情實在沒地倘講起。」這是麗君對這次工作經
驗的形容。然而，即使麗君再怎麼努力工作、忍氣吞聲，仍無法維持
家計。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婦人，不識字，帶著兩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小孩學費一期將近四萬塊，一個月的房租就要六千元，一個家庭打掃
兼洗衣的工作，就要耗掉半天的時間，所以她頂多只能作兩份工作，
一個月收入才九千元，「剩下三千元能夠作啥？」對麗君而言，在娼
妓還在社會裡蒙受這麼重的污名時，做公娼當然並不是為了這錢賺來
容易、輕鬆，「細漢割稻仔的艱苦代誌攏能做，為啥米抹當吃苦？只
是生活沒夠用啊！我不識字，嘛沒功夫，只會煮飯、洗衣，能做什麼
其他的頭路！」「當時，有錢借到沒錢，最後連三百塊都沒塊借，孩
子學費就要三、四萬塊，是要去叼位借？尪也沒留半仙錢。想說巴肚
都顧不飽了還顧啥米面子，但是又想遇到熟識的怎麼辦？為著這件代
誌，我想很久，想著就很歹勢...」雖然當時聽說可申請公娼牌照，
但是麗君幾度在公娼館前徘徊，就是不敢鼓起勇氣進去，因為公娼館
都是門戶洞開，燈火通明，從外面看人看得很清楚。麗君怕做公娼容
易遇到熟識的人，於是選擇了到萬華當私娼：「門是半遮掩的，比較
看卡沒...」。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四十多歲、不識字、沒有一技
之長、又帶著兩個孩子的麗君，只能在「到這個時袸，是愛顧肚子還
是顧面子？」的現實考量下說服自己從娼，用身體來賺取麗君與她的
兩個孩子在這個社會生存的機會。「為著囝仔，咱就愛犧牲啊！」語
氣中透露著些許無奈，但卻也令人動容。
■ 我覺得公娼卡有保障，卡安全
剛到艋舺做私娼，「當時，一天做一千多元就覺得很好了！但是，好
景不常，被警察抓到兩次，被抓到第二次時，派出所裡有一個送公文
的人告訴我：『你不可以再被抓第三次哦，不然就要被關半年！』」
麗君語氣仍然平和、緩慢。「我驚一咧，心內想怎麼可以被關半年？
我每天五點下班要回家煮飯給小孩吃，我不可以乎人抓去關！」，於
是麗君開始打聽，有沒有可以不被抓的方法，有人告訴她，如果現在
單身，可以到公娼館打聽看看。雖然申請到公娼館當公娼，需要拿戶
口名簿證明，等於公開曝光自己的從娼，相較於之前的猶豫，對麗君
而言卻是值得：「後來我覺得公娼卡有保障，卡安全，覺得較安心，
有定期的健康檢查，身體有保障，遇到歹人客，叫管區來處理，隨時
有人保護。」作為一名公娼，對於婚姻制度帶給女人的桎梏，麗君倒
有很「傳神」的描述。「做公娼都是艱苦的查某人，不是死尪、就是
離婚，我們裡面嘛有曾嫁乎警察，你講警察是不是最好的飯票？結果
還不是吃喝嫖賭樣樣來！不拿錢回家，只好作私娼，離婚以後才轉入
來做公娼。」麗君覺得這個社會如果真的要拯救女人的話，應該去救
那些被婚姻暴力所害的女人，而不是公娼。「我們很自由啊！可以挑
客人，遇到歹人客，管區會來保護我們，如果嫁尪，哪有這好康？」
■ 一個人沒走到那裏時，不宰佯那個過程是怎樣的艱苦...
原本麗君也是打算房子貸款繳完，會錢納完，再做個兩年就不做了。
不料，台北市政府卻在此時倉促廢公娼。「但是算起來我卡好運，貸
款剛剛繳完，八十六年九月四日廢娼，最後一個會錢剛好在八十六年
九月二十日納完，所以，我卡有時間出來抗爭。」麗君藉此說明出來
抗爭並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一百二十八個姊妹及她們所背負的家庭。
為什麼要喊『緩衝兩年』？這是一個很多人心裡的問號。「每個人都
想要一個巢，我們不是做大生意的人，起會跟會互相幫忙，是很正常
的，結果台北市政府不到四十小時就宣布廢娼，本來收入和支出都算
得好好的貸款、會錢怎麼辦？更甭說還有多少人要吃飯！」麗君說，
有的姊妹來向她訴苦：「我連房租都繳不起了，怎麼辦？」這位公娼
姊妹是個原住民，帶著兩個小孩，一個念國中，一個讀幼稚園，最後
她選擇用自殺的方式來對這個社會表示抗議。還有一位姊妹，家裡有
三個生病的人要照顧，包括父親和哥哥，「健保也不是不用錢，有很
多是要自己負擔的錢，因為了廢娼沒收入，這一年來，三個人都死
了！」說到這一段，麗君一反被訪問時的常態，平淡的語調突然哽咽
了起來：「一個大男人都擔不起的責任，今天叫一個查某人要擔這個，
我很佩服她的勇氣！」，麗君所指的這位姊妹，因為要照顧家庭，所
以有一段時間沒有參加抗爭行動。麗君舉這位姊妹說過的話來形容很
多公娼的處境：「我敢夠走得落去？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但是，
麗君並不怪她：「我覺得她的選擇是對的。」「我覺得還有一口氣替
眾人說話，就感覺很光榮，誰都不喜歡這款曝光，乎人家吐口水。」
這樣理直氣壯的話，在麗君的語調中仍是平淡的。
不過對於那些辱罵公娼的人，麗君有著她另一番的詮釋。麗君覺得這
個社會很多罵人的人，都不經過大腦。「我嘛是希望出世在有錢人的
家裡，當有錢人的查某囝仔啊！但是，一個人沒走到那裏時，不宰佯
那個過程是怎樣的艱苦...」「像那天去菜市場找阿扁，被人家笑說
這麼老了還出來上班，其實，我會替這罵人的人覺得歹勢，他們的子
孫要行到什麼路還不知道，人在還沒死之前，後壁要出啥米代誌攏不
知咧！」
■ 回首來時路
問麗君後不後悔從娼，她不假思索：「沒！光明正大、不偷不搶、不
拐不騙，我有能力給我的囝仔和別人一樣，囝仔唸書不用向別人借錢，
能讀到五專畢業，沒餓著，想和同學烤肉也能去，買了一間厝，雖然
沒介美，但是有三間房，嘛很溫暖，不用繳房租，這就是生活的改
善。」也許這是麗君這輩子最大的成就感，她完成了作母親的使命，
把孩子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養大。走過這樣的歷程，再回頭問麗君
對結婚的看法。「沒結婚當然好，以我看現在這個社會，一個人最好，
本來跟你睏同一個枕頭的人應該是最親的，但是嘛是最有可能直接威
脅自己生命的人，一個人卡自由，也可以到處交朋友，當然目精要金，
哪沒...撿到林投竹刺也很慘。」沒想到麗君的想法如此開放。但是
宿命論的調調還是在麗君的身上存在著：「不過，人說『落土八字
命』，夫妻就是相欠債。」
「這一路走來，有沒有痛苦？」「沒感覺！」麗君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拖到現在，囝仔已經大漢，所有的艱苦都已經過去，我很開化，昨
天的事情今天就會把它放乎抹記，想的很開，總講一句，人歹命就歹
命，想卡開就好！」。面對人生中過重的悲苦，也許是這種從宿命論
發展出來的豁達樂觀，讓麗君可以減輕痛苦、支持著她一路走來吧！
否則，這一世的苦難叫人如何承受的起呢...「後不後悔生小孩？會
不會覺得他們是人生的負擔？」「生小孩很痛苦，病子艱苦，月內也
艱苦，飼嘛很艱苦，所以小孩不要生多，一個就好，本來生小孩就是
留種的。」麗君用傳宗接代的觀念來解釋人為什麼要生小孩。「不過
痛苦是一時的，幸福卻是永遠的啊！」此時突然想起麗君老是頻頻詢
問這些年輕的已婚社運工作者怎麼還不生小孩的關心，覺得有點矛盾，
忍不住要挑戰一下。「啥米是幸福？」麗君反問。「有小孩啊！」回
答得理直氣壯。「哼！加人騙！」麗君並不同意這種論點。「如果時
光倒流讓你再選擇一次，你會生小孩嗎？」麗君對這種虛幻的問題，
拒絕進入想像：「時光倒流？這是不可能的代誌！」再進一步用她宿
命論的觀點追問：「如果是下輩子呢？」麗君有點遲疑：「可能不
生。」最後問麗君：「有沒有想過要翻身？賺更多錢，或不要做公娼
這一行？」麗君不改樂觀的本性，笑笑：「何必那麼麻煩？生不帶來，
死不帶去，我把孩子養大了，現在要換他們養我啦！」猶記麗君的一
句話：「為著囝仔，咱就愛犧牲啊！」，此時的麗君應該是她苦盡甘
來的時候了。然而，就在公娼抗爭近尾聲時，麗君經醫生診斷後，宣
布罹患乳癌。此時，讓人似乎不得不相信起麗君的宿命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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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止基於一種對同是弱勢的革命情感，以及對公娼、性別延伸
而出的議題隔鄰，而更是對於台灣社會某種你、我都有機會遇到的對
不公平的憎恨與厭倦，我都必須趕著在這樣的深夜，把這樣的幾篇文
章編好。呈現給你，一個讀者。
呈現給你的《公娼三部曲》裡面，包含了「姊妹」、「注視者」以及
「女騎士」三個篇章，各以一篇口述歷史、兩篇參與者的記事、還有
一篇在毫無資源之下，仍勇往直前的參選聲明稿，為你建構那些我們
一點都不熟悉，關於社會底層的瑰麗、辛酸與一點點的勇敢，一點點
奮鬥的信念。
（貝爾‧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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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美以及學－－頂級美術教學 (12/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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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2002 年度美國教育系列講座第四場
–『名校巡禮與科系介紹：— UC San Diego & Cornell University ;音樂與人類學』(12/13)
◎(台北)百樂門大戲班劇團《山谷‧河流》演出！ (12/13~12/15)
◎(新竹)2002 年度美國教育週巡迴講座系列第五場 –『赴美攻讀經濟相關領域經驗與生活分享』(12/19)
◎(高雄)2002 愛,飛起來耶誕愛心音樂園遊會 (12/21)
◎(台北)冬日賞蝶行 (1/1~2/28)
◎(台北)花叢生態探秘 (1/2)
◎(台北)花叢生態探秘（張永仁主講）(1/2)
◎(花蓮)和南佛教藝術生活營 (1/20~1/22)
◎(台北)林麗琪的秘密花園 (1/16)
◎(花蓮)和南金鼓 (1/3~1/5)
◎(台北)食蟲植物的世界（黃世富主講）(2/6)
◎(台北)情定大安、與蝶共舞（程思瑜主講）(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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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通訊】==========================
◎ 助學金正名運動
（台大研究生廖漢騰、劉益誠、吳美燕、蕭舜文、及汪英達等人）
研究所助學金原意，其本身應該是一個窮酸但充滿希望的經驗，只要
全職唸研究所，以少許的金額補貼生活所需。然而，現在的「助學金
制度」，不但無法提供每一個研究生以「安貧樂道」的方式完成學業
及研究，更是一個不公平、不正義、且吃人的制度。
折磨的是，研究生們因助學金分配起的心結；不平的是，有人不用做
事拿錢時，有人做死做活一個月才二千元；不義的是，行政及教學勞
動轉嫁到研究生身上被認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痛苦的是，為什麼
助學金不夠到，全職研究生要去外面去偷偷地（或有些人是驕傲地）
兼差。
我們要提出，重新檢討並明定，助學金與勞力薪資給付的關係。
也因此，我們有兩種正名的訴求，若要工作稱之為「研究生工讀金」，
若要維持「研究生助學金」則必需明定無需工作。
※ 訴求內容及更詳細資料請見：
http://www.esouth.org/sccid/comm/20021210-1.htm
◎ 籲請校長處理校園流浪犬問題能化危機為轉機
（世界關懷台灣流浪動物聯盟）
本聯盟得知貴校為了處理流浪犬咬傷師生問題，用驅趕的方式捕走流
浪犬。在捕犬過程中，更造成一隻流浪犬被活活吊死的不幸慘劇。在
此，本聯盟深深瞭解校方為維護師生安全的用心，但也請校方不要忘
記學校，尤其是大學在社會中所扮演具有精神導師與指標性的功能
─ 教化人格，尊重生命。由於學校不比屠宰場，也並非人獸競技場，
請人來抓犬，只能讓學生看到三十多隻狗，活生生的生命經過上百次
的追捕，被追殺。想想看，這是怎樣的場景，在堂堂大學的校園中，
人在後面追，狗在前面逃...
※ 詳全文： http://www.esouth.org/sccid/comm/20021210-2.htm
◎【用攝影機說故事】文建會紀錄片攝製研習營
◎ WTO 之政治經濟學批判講座 ─ 從米酒殺人事件及智慧財產權談判談起
◎ 安溪社區學堂系列講座起跑！
◎ 媒男‧媒女‧媒文化－檢視媒體性別意識系列座談
◎「聯合國聲援巴勒斯坦人民國際日」系列活動
◎ 平埔部落青年人才培訓研習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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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麗君的故事
作者：口述：麗君 訪談/整理：莊妙慈
本文責任編輯：貝爾‧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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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野大鏢客
八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公娼一年七個月的抗爭終於在那天走到了終
點，贏得了緩衝兩年。然而，328 那天，公娼姊妹在文萌樓前舉行最
後一場記者會時，心中除了喜悅的情緒之外，卻別有一份感傷，這份
感傷不是來自別的，正是因為在抗爭裡替大家出力最多的副會長，麗
君，在抗爭結束前夕，罹患了乳癌。在抗爭的五百多天裡，麗君曾參
與四五十場座談會、媒體、社區賣書、街頭演戲，平均每十天就有一
場，她對抗爭的貢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更令人佩服的是，她參與
抗爭付出如此大的心力，並不是為了她自己：「我今天會站出來，並
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的會錢、房貸都剛好在廢娼前繳完了，我也五十
多歲了，再做也不能做多久。可是有幾個人像我這樣幸運呢？所以我
是為了我背後的一百多名姊妹站出來，她們都還有孩子要養、有沈重
的房貸要付，你市政府這樣兩天就拿掉我們的工作，她們以後能去那
裡？」就因為認為自己在經濟上已經不像其他姊妹負擔如此重，比別
人更有條件付出心力，同時，她有一份靠性工作養活自己的自尊和自
重，於是她經常挺在隊伍的最前頭、像是荒野的大鏢客，努力的「拓
荒」，在面對外界的歧視和誤解時，站直了身子，為大家辯解跟澄清。
就像抗爭初期，她也會邀協同抗爭的組織工作者跟學生，「妳們來我
家看看嘛，妳們一定都沒有看過一個公娼的家是怎樣，其實我家跟別
人還不是一樣普普通通，也沒有比較奢華....」是的，她就是這樣，
永遠在她認為「我應該....」的地方，扮演著她「應該」扮演的角色：
出席聯合國在菲律賓舉辦的「亞太愛滋會議」，連陪同翻譯的工作者
都快睡著了，麗君依然精神奕奕；抗爭期間大家怕上媒體怕曝光，她
戴著墨鏡依舊在攝影機面前侃侃而談；也正是這種負責任，讓她雖然
早發現乳房有硬塊，卻因為抗爭尚未結束，她不願讓大家分心為她擔
心，於是拖到緩衝結束才去檢查，當時，已經是第三期了。幸虧，開
完刀後情況良好，否則，這場抗爭真的負她太多。事實上，麗君為弱
勢、為集體的、從階級出發的對抗性，並不只是在公娼抗爭上促使她
上前，抗爭結束後，她一面做乳癌治療，一面仍然不食言的到女線、
日日春來幫忙。甚至，有一天早上，她還打電話給我們：「妳們沒有
去無殼蝸牛的抗爭嗎？」「有啊，不是前天晚上嗎？」「喔，我現在
才看到電視，我還以為他們是現在跑去街頭呢，我本來發燒好幾天，
今天好了，我還想出門散散步，去他們那裡幫他們加油呢！」除了身
為抗爭隊伍裡的勇將，麗君也是一個照顧大家的好媽媽，總是悉心照
顧年輕的組織工作者和學生。抗爭裡，經常早上九點半在市府門口集
合時，會看到她拿著新鮮的三明治準時出現，然後一一問大家吃過早
餐了沒，總是盛情的擁抱、擠眉弄眼的微笑，驅走冷冽的空氣。對晚
輩總是相當疼愛，有一回大夥一起去烏來洗溫泉，她會教大家：「吶，
清洗陰道要這樣這樣....」這就是她，一個樸實、勤儉，總是堅持作
好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的公娼媽媽。
■ 洗衣燒飯、飼雞飼豬樣樣來的童年
麗君一家靠山吃山，在台北縣的山區，以種竹筍、種茶為生。吃蕃薯
粥，配蕃薯葉，是很平常的事，偶爾豬油拌飯加醬油，就是很豐盛的
一頓。麗君是長女，四、五歲時，失去了母親，和父親、阿公三人在
山上相依為命。後來，親友以「家裡不能沒有女人」為由，介紹了一
個來自宜蘭的女人給麗君的父親，並住進了她們家。二媽為麗君添了
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麗君年紀小小便背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八歲
我就會煮飯，每天醒來睜開眼睛就要檢柴，揹著弟妹，洗衣燒飯、飼
雞飼豬樣樣來，很行的！偶爾作囝仔工，才有錢買衣褲。」麗君形容
著當時生活的困苦：「小時候攏嘛是赤腳，沒穿過布鞋，不識布鞋生
作啥米款？直到十四歲，才撿了一雙親戚家裡不能穿的布鞋來穿。」
麗君的二媽與前夫本來就育有一子一女，還有一個童養媳，曾經來山
上住過一段時間，麗君目睹二媽的差別待遇：「自己生的都不打，不
是自己生的就打得狠，還故意挑洗澡時脫光衣服才打！」令麗君非常
忿忿不平，有一次看不過去，出來阻攔，二媽竟然連麗君都打。這個
經驗對麗君影響很大：「所以我很反對孩子送人，夠卡安吶艱苦，嘛
愛自己養。」這也是麗君日後做單親媽媽時不管再怎麼辛苦，也要自
己養小孩的原因。貧苦家庭男尊女卑的性別歧視，也同樣出現在麗君
的原生家庭中。「阿公阿媽常說：查某囝仔讀冊要作啥？還不是要嫁
人，在家煮飯、帶孩子。」麗君對於這樣的性別歧視所帶來的不公平，
並非逆來順受，只是習以為常，也無力對抗。而且對麗君而言「哼！
破病都沒人顧啊，哪還會想到要讀冊！而且要走一個多鐘頭才有學校
可讀。」唸書這個名詞從來不曾在麗君的腦袋中閃過，更遑論讀書的
慾望了。
十六歲那一年，麗君第一次離開山上，在大姑姑的介紹下，去軍人家
中幫人煮飯，這是麗君第一份工作，使用的就是她在山上生活的基本
能力。「為什麼沒有到工廠去？」「有啊！卡早當時很多查某囝仔攏
到工廠去做，山上的茶攏沒人採，所以後來都沒種了！我嘛曾到過工
廠，在泰山、新莊地方，紡過紗，但是咱腳手太慢，太過飯桶，做不
來！」麗君自嘲地說。十八歲那年，父親再娶，後母生了三個弟弟和
三個妹妹。同一年，麗君因為急性盲腸炎開刀，回到山上靜養。之後
便沒有再外出工作。「一方面厝內需要腳手，加上我阿爸、後母嘟好
有三個人在做，一方面嘛沒人再介紹。」這就是麗君的少年時代。
■ 面對不幸福的婚姻.. 歸去離離咧...
長大的麗君，自然開始面臨攸關男女的婚姻大事。當時是民國五十幾
年，雖然也有人自由戀愛結婚，不過麗君還是經過傳統的相親跟丈夫
結成婚配。麗君二十二歲嫁人，婚後與公婆住在一起，並生了兩個孩
子。由於麗君丈夫家裡是屬於過去很富裕，但是後來因生意失敗而家
道中落的典型，在這種環境下，麗君的丈夫雖不是什麼紈牿子弟，卻
也無一技之長。麗君形容：「沒一項專長啦！跟人合夥做生意攏失敗，
沒一項做得起來！還好，厝是自己的。」所以，雖然生意沒成功，但
還好還能維持溫飽。十幾年的時間，麗君就在家裡帶小孩，當一個單
純的家庭主婦。偶爾，她會到丈夫開的餐廳去幫忙，卻被嫌幫倒忙：
「乎人嫌說揀菜揀的太乾淨，沒通呼吃！」麗君又再次自嘲。然而，
好景不常，先生開始不回家，而且越來越離譜，有一次一出去就是半
年，也沒拿半毛錢回家。小孩唸書需要學費，麗君拿了一條鍊子去當
八千元，再向朋友借了錢，才勉強撐過。外面都傳說麗君的先生有了
女人，不過就跟大多數的男人一樣，麗君的先生並不承認外遇，到有
一次被麗君在街上撞見，先生還在辯解，「一開始我嘛無疑誤，後來
是要求他人哪不回來，錢也要拿回來！」，丈夫不拿錢回家，麗君過
著向人借錢的生活，為了孩子的學費，婆婆幫忙借錢，卻被公公罵雞
婆，說這是年輕人自己的責任。麗君心想：「沒錯，這是少年人的責
任，但是不回來的是你兒子，不是我，現在卻不怪兒子怪媳婦！」至
此，麗君看破這個婚姻，心想既然不拿錢回家，也不要再和丈夫糾纏，
「歸去離離咧...卡清心，卡快活！」於是，麗君主動向先生提出離
婚。離婚後，麗君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夫家。「一個查某人帶著兩個囝
仔，沒有存錢，要付房租，孩子要讀冊，尪嘛沒留個半仙錢...」面
對人生巨大的挑戰，麗君用一貫平淡的語氣述說著。「當時怎麼那麼
大膽敢帶著孩子，孓然一身就出來了？」麗君用一句當時聽過的簡單
俗語回應：「有聽人病死，沒聽人餓死」。當時的麗君可能沒想到，
日後她會為了生計的問題而被迫從娼。
■ 背著單親媽媽的重擔
作私娼離婚後，由於二姑的收留，麗君並沒有立即面臨現實生存問題。
麗君帶著兩個孩子暫時寄居在二姑家裡。麗君到別人家裡幫忙煮飯，
一天兩頓飯，一個月工資七千五百元，省下了吃飯和房租的錢，這半
年多，讓麗君有了一些積蓄。但是，寄人籬下的日子終究不能長久，
二姑的孩子開始有意見，麗君也不想為難二姑，於是，帶著兩個小孩
搬離，自己到外面租屋。一個月六千元的租金負擔，以及兩個孩子的
學費，讓麗君開始入不敷出，不到三年的時間，便坐吃山空、花光僅
有的積蓄，這時，生活的壓力開始來了。麗君開始嘗試自己創業，擺
路邊攤賣小吃，但是，作了兩次都不成功，那些工具、碗筷到現在都
還在麗君的家裡擺著。「後來，聽人家講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適
合作的頭路，有一個算命仙告訴我，我就是不適合作生爐火的行業。」
麗君用這種宿命論的方式來解釋為什麼她做生意失敗的原因。自己創
業失敗了，也曾試著找頭路。在親友的介紹下，麗君到一戶人家去作
打掃家裡的工作，卻遇到一個俗稱「壞頭家娘」。她對麗君工作要求
非常嚴格，每件家具、物品都要擦拭乾淨，甚至檢查有沒有用菜瓜布
刷過的痕跡。麗君不僅要作打掃清潔同時也要兼洗衣服。這樣一天工
資一百五十元。「不曾剃頭，就堵著鬍鬚仔！不曾作過頭路，就堵著
這款頭家娘！當時的心情實在沒地倘講起。」這是麗君對這次工作經
驗的形容。然而，即使麗君再怎麼努力工作、忍氣吞聲，仍無法維持
家計。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婦人，不識字，帶著兩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小孩學費一期將近四萬塊，一個月的房租就要六千元，一個家庭打掃
兼洗衣的工作，就要耗掉半天的時間，所以她頂多只能作兩份工作，
一個月收入才九千元，「剩下三千元能夠作啥？」對麗君而言，在娼
妓還在社會裡蒙受這麼重的污名時，做公娼當然並不是為了這錢賺來
容易、輕鬆，「細漢割稻仔的艱苦代誌攏能做，為啥米抹當吃苦？只
是生活沒夠用啊！我不識字，嘛沒功夫，只會煮飯、洗衣，能做什麼
其他的頭路！」「當時，有錢借到沒錢，最後連三百塊都沒塊借，孩
子學費就要三、四萬塊，是要去叼位借？尪也沒留半仙錢。想說巴肚
都顧不飽了還顧啥米面子，但是又想遇到熟識的怎麼辦？為著這件代
誌，我想很久，想著就很歹勢...」雖然當時聽說可申請公娼牌照，
但是麗君幾度在公娼館前徘徊，就是不敢鼓起勇氣進去，因為公娼館
都是門戶洞開，燈火通明，從外面看人看得很清楚。麗君怕做公娼容
易遇到熟識的人，於是選擇了到萬華當私娼：「門是半遮掩的，比較
看卡沒...」。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四十多歲、不識字、沒有一技
之長、又帶著兩個孩子的麗君，只能在「到這個時袸，是愛顧肚子還
是顧面子？」的現實考量下說服自己從娼，用身體來賺取麗君與她的
兩個孩子在這個社會生存的機會。「為著囝仔，咱就愛犧牲啊！」語
氣中透露著些許無奈，但卻也令人動容。
■ 我覺得公娼卡有保障，卡安全
剛到艋舺做私娼，「當時，一天做一千多元就覺得很好了！但是，好
景不常，被警察抓到兩次，被抓到第二次時，派出所裡有一個送公文
的人告訴我：『你不可以再被抓第三次哦，不然就要被關半年！』」
麗君語氣仍然平和、緩慢。「我驚一咧，心內想怎麼可以被關半年？
我每天五點下班要回家煮飯給小孩吃，我不可以乎人抓去關！」，於
是麗君開始打聽，有沒有可以不被抓的方法，有人告訴她，如果現在
單身，可以到公娼館打聽看看。雖然申請到公娼館當公娼，需要拿戶
口名簿證明，等於公開曝光自己的從娼，相較於之前的猶豫，對麗君
而言卻是值得：「後來我覺得公娼卡有保障，卡安全，覺得較安心，
有定期的健康檢查，身體有保障，遇到歹人客，叫管區來處理，隨時
有人保護。」作為一名公娼，對於婚姻制度帶給女人的桎梏，麗君倒
有很「傳神」的描述。「做公娼都是艱苦的查某人，不是死尪、就是
離婚，我們裡面嘛有曾嫁乎警察，你講警察是不是最好的飯票？結果
還不是吃喝嫖賭樣樣來！不拿錢回家，只好作私娼，離婚以後才轉入
來做公娼。」麗君覺得這個社會如果真的要拯救女人的話，應該去救
那些被婚姻暴力所害的女人，而不是公娼。「我們很自由啊！可以挑
客人，遇到歹人客，管區會來保護我們，如果嫁尪，哪有這好康？」
■ 一個人沒走到那裏時，不宰佯那個過程是怎樣的艱苦...
原本麗君也是打算房子貸款繳完，會錢納完，再做個兩年就不做了。
不料，台北市政府卻在此時倉促廢公娼。「但是算起來我卡好運，貸
款剛剛繳完，八十六年九月四日廢娼，最後一個會錢剛好在八十六年
九月二十日納完，所以，我卡有時間出來抗爭。」麗君藉此說明出來
抗爭並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一百二十八個姊妹及她們所背負的家庭。
為什麼要喊『緩衝兩年』？這是一個很多人心裡的問號。「每個人都
想要一個巢，我們不是做大生意的人，起會跟會互相幫忙，是很正常
的，結果台北市政府不到四十小時就宣布廢娼，本來收入和支出都算
得好好的貸款、會錢怎麼辦？更甭說還有多少人要吃飯！」麗君說，
有的姊妹來向她訴苦：「我連房租都繳不起了，怎麼辦？」這位公娼
姊妹是個原住民，帶著兩個小孩，一個念國中，一個讀幼稚園，最後
她選擇用自殺的方式來對這個社會表示抗議。還有一位姊妹，家裡有
三個生病的人要照顧，包括父親和哥哥，「健保也不是不用錢，有很
多是要自己負擔的錢，因為了廢娼沒收入，這一年來，三個人都死
了！」說到這一段，麗君一反被訪問時的常態，平淡的語調突然哽咽
了起來：「一個大男人都擔不起的責任，今天叫一個查某人要擔這個，
我很佩服她的勇氣！」，麗君所指的這位姊妹，因為要照顧家庭，所
以有一段時間沒有參加抗爭行動。麗君舉這位姊妹說過的話來形容很
多公娼的處境：「我敢夠走得落去？我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但是，
麗君並不怪她：「我覺得她的選擇是對的。」「我覺得還有一口氣替
眾人說話，就感覺很光榮，誰都不喜歡這款曝光，乎人家吐口水。」
這樣理直氣壯的話，在麗君的語調中仍是平淡的。
不過對於那些辱罵公娼的人，麗君有著她另一番的詮釋。麗君覺得這
個社會很多罵人的人，都不經過大腦。「我嘛是希望出世在有錢人的
家裡，當有錢人的查某囝仔啊！但是，一個人沒走到那裏時，不宰佯
那個過程是怎樣的艱苦...」「像那天去菜市場找阿扁，被人家笑說
這麼老了還出來上班，其實，我會替這罵人的人覺得歹勢，他們的子
孫要行到什麼路還不知道，人在還沒死之前，後壁要出啥米代誌攏不
知咧！」
■ 回首來時路
問麗君後不後悔從娼，她不假思索：「沒！光明正大、不偷不搶、不
拐不騙，我有能力給我的囝仔和別人一樣，囝仔唸書不用向別人借錢，
能讀到五專畢業，沒餓著，想和同學烤肉也能去，買了一間厝，雖然
沒介美，但是有三間房，嘛很溫暖，不用繳房租，這就是生活的改
善。」也許這是麗君這輩子最大的成就感，她完成了作母親的使命，
把孩子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養大。走過這樣的歷程，再回頭問麗君
對結婚的看法。「沒結婚當然好，以我看現在這個社會，一個人最好，
本來跟你睏同一個枕頭的人應該是最親的，但是嘛是最有可能直接威
脅自己生命的人，一個人卡自由，也可以到處交朋友，當然目精要金，
哪沒...撿到林投竹刺也很慘。」沒想到麗君的想法如此開放。但是
宿命論的調調還是在麗君的身上存在著：「不過，人說『落土八字
命』，夫妻就是相欠債。」
「這一路走來，有沒有痛苦？」「沒感覺！」麗君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拖到現在，囝仔已經大漢，所有的艱苦都已經過去，我很開化，昨
天的事情今天就會把它放乎抹記，想的很開，總講一句，人歹命就歹
命，想卡開就好！」。面對人生中過重的悲苦，也許是這種從宿命論
發展出來的豁達樂觀，讓麗君可以減輕痛苦、支持著她一路走來吧！
否則，這一世的苦難叫人如何承受的起呢...「後不後悔生小孩？會
不會覺得他們是人生的負擔？」「生小孩很痛苦，病子艱苦，月內也
艱苦，飼嘛很艱苦，所以小孩不要生多，一個就好，本來生小孩就是
留種的。」麗君用傳宗接代的觀念來解釋人為什麼要生小孩。「不過
痛苦是一時的，幸福卻是永遠的啊！」此時突然想起麗君老是頻頻詢
問這些年輕的已婚社運工作者怎麼還不生小孩的關心，覺得有點矛盾，
忍不住要挑戰一下。「啥米是幸福？」麗君反問。「有小孩啊！」回
答得理直氣壯。「哼！加人騙！」麗君並不同意這種論點。「如果時
光倒流讓你再選擇一次，你會生小孩嗎？」麗君對這種虛幻的問題，
拒絕進入想像：「時光倒流？這是不可能的代誌！」再進一步用她宿
命論的觀點追問：「如果是下輩子呢？」麗君有點遲疑：「可能不
生。」最後問麗君：「有沒有想過要翻身？賺更多錢，或不要做公娼
這一行？」麗君不改樂觀的本性，笑笑：「何必那麼麻煩？生不帶來，
死不帶去，我把孩子養大了，現在要換他們養我啦！」猶記麗君的一
句話：「為著囝仔，咱就愛犧牲啊！」，此時的麗君應該是她苦盡甘
來的時候了。然而，就在公娼抗爭近尾聲時，麗君經醫生診斷後，宣
布罹患乳癌。此時，讓人似乎不得不相信起麗君的宿命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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