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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
═══════════════════════《2003/01/29》═════
*****【本 期 內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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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專題 ◎ 英倫趴趴走
我在英國得了憂鬱症(上)
◎ 教授爸爸週記
尋找未經雕琢的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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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倫趴趴走 我在英國得了憂鬱症(上)
英國樓友說,
心情不好時,洗個澡會感覺好一點。
但是,每次洗完澡後,反而覺得更憂鬱,
彷彿靈魂變得赤裸裸的,
沒有任何保護,感到更脆弱無助。
文▓Hey Sweet
來英國唸碩士班研究所,我是少數沒有homesick(鄉愁、思鄉病)的人,也是少數不曾想念台灣小吃的人。我很快適應這裡的生活,也很快地跟英國人打成一片,不過,我卻得到憂鬱症,讓我的台灣同鄉感到訝異不已。我看起來每天快快樂樂的,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照道理,我是最不可能得感到憂鬱的人才對。
不能接受憂鬱的自己
我一直是樂觀開朗的人,無憂無慮的,就算有煩惱,我覺得咬咬牙熬過去,很快便能船過水無痕。我從來沒有想過,憂鬱症這種事會降臨在我這個超級樂天派的人身上。
我太習慣當那個自信快樂的自己,當我得到憂鬱症,變得不再自信快樂時,我完全不能接受,甚至恨自己,不曉得如何跟這樣的自己共處!處在人群之中,我仍然可以十分爽朗,但是一旦得獨處時,就會心神不寧,覺得好像世界末日。
我無法專心唸書,甚至失去食慾,變得不想吃東西,很快的,身高近170公分的我,體重就降到43公斤。我開始意識到自己變得不快樂時,第一學期已過了大半,我還以為只是情緒上的暫時性低潮。沒想到愈逼近期末,情緒每下愈況,書完全唸不下去,只覺得腦袋瓜猶如滾燙的開水,無法思考。
趕不走的恐懼害怕
可是我必須趕快靜下心來唸書,好準備期末考試及報告。我來英國的首要任務,就是先把書唸好,拿到碩士學位,但是我變得無法K書,我更焦慮了,一焦慮,就更唸不下書。這種惡性循環,讓我愈發沮喪。
英國樓友說,心情不好時,洗個澡會感覺好一點。但是,每當洗完澡後,反而覺得更憂鬱,彷彿靈魂變得赤裸裸的,沒有任何保護,感到更脆弱無助。有一天夜晚,最要好的樓友普拉卡許敲我的房門問候我,我一開門後,他就發現我的異狀。我異常蒼白,不斷發抖。我要求他陪著我,甚至要求他緊摟著我,讓溫暖的擁抱驅走我內心莫名的恐懼感。普拉卡許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好害怕,好無助。
普拉卡許:去找醫師吧!
如果只是心情低潮,跟朋友聊聊天,發洩一下情緒,也就罷了。但是普拉卡許跟我談了一下,就查覺到我的情況已經超過他所能幫助的範圍,所以他一臉嚴肅的說:「妳需要看精神科醫師,我有認識的朋友可以幫妳推薦醫師。」開什麼玩笑!我完全不能接受他的建議。我怎麼會需要看精神科醫師呢?
可是隔天一早醒來後,害怕與無助感愈來愈嚴重,這下子,我開始認真考慮普拉卡許的建議。顧不得普拉卡許還在睡夢中,我跑去敲他的房門,請他務必幫我詢問醫生的聯絡方式。我順便請教他要不要向學校的教授反應我的狀況。再過三個禮拜,我就要準時赴考,還要交報告,可是我目前似乎沒有能力做這些事情,我會不會因此被當呢?
普拉卡許建議我還是跟教授反應一下,以免真的發生這種慘劇。我內心很掙扎,我既需要校方的幫助,又不想讓校方知道我的狀況,因為我很害怕他們會要求我退學或休學。
我不能夠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半途而廢打包行李回台灣,親朋好友一定覺得我是窩囊癈,是loser,才無法在英國順利完成學業。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想辦法渡過這個難關。
來自校方的安排
首先,不管任何事情發生,我一定要如期參加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至於報告,我決定跟該科的教授麥克申請延期,等到考完試後,再好好寫報告。
寫e-mail給麥克時,我坦白跟他解釋我的情形,還特別請求他幫我保密,不要讓系主任知道這件事。麥克十分體恤我的請求,不過他回e-mail表示,報告延期之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只是負責批改報告的人,若我想申請延期,必須跟教務組的人溝通。麥克還很善良地給我連絡名單,要我去找教務組的琳達。
隔天我硬著頭皮去找琳達。我的不安與焦慮感,把琳達給嚇到了。她很擔心我,一再要求我明天一定要再跟她碰面,而且要我保證能好好照顧自己,或者,保證有朋友能照顧我。
琳達大概很害怕我跑去自殺吧!這種事當然會影響校譽,所以她很緊張。當我隔天再度到她的辦公室時,琳達告訴我,她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她已經報告她的上司凱撒琳,她要求我去見她的上司一面,同時,若我同意的話,她們很願意幫我安排醫生。
我決定接受校方的安排看醫師,一心一意想要早點回復正常,想要跟其他同學一樣參加考試,我不想成為「特殊」的學生。不過琳達及凱撒琳卻要我先不要管唸書的事,她們不斷強調,校方對學生的課業要求都很彈性,目前還是以我的健康為重。
聽她們這麼一說,我反而更不安,擔心學校會不會真的要求我休學。我知道若我一休學回台灣,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或勇氣回到英國完成學業了。不管如何,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趕緊看醫師,找出讓我失常的原因,我才能趕快復原,回到那個強壯快樂的我。
關於我的診斷書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醫師碰面,醫師聽了我的描述後,判斷我得了輕微憂鬱症。我簡直不敢相信。我不斷跟醫生表示,我來英國後,我沒有想家,也沒有適應不良,而且我認識很多好朋友,生活充實有趣,就算是輕微憂鬱症,也不能發生在我身上啊?
醫生說很多內外在因素都會導致憂鬱症,我來英國之後,也許生活習慣的改變,甚至氣候飲食的影響,造成我腦部某些化學分泌物不平衡,讓我突然變得很不快樂,所以我需要靠藥物治療,讓腦袋中的化學分泌物平衡回來,我就不會覺得不快樂了。
醫生先開了一星期份量的抗憂鬱症藥,要我到藥房買來吃,我問她我需要接受多久的藥物治療,她說至少要先試上1個月,若情形沒有改善,得連續吃4個月以上的藥。
她在那裏呢?
拿著醫生的處方,我很愁悵地走到街上買藥,此時才不過下午4點多,英國的秋冬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完全天黑了,街上飄著雨,我沒有帶傘,覺得又溼又冷,我心中有千萬個為什麼,為什麼像我這種健康快樂的人,會得這種病?我怎能讓台灣的家人知道我發生這種事呢?他們不但會很擔心,還會要求我立刻回台灣。
可是我不能就這樣帶著在英國得到的憂鬱症回去,若是回去,說不定一輩子都甩不開這個惡夢。我一定要在這裏把這個病治療好,才有勇氣回台灣。我更不能讓同學發現我的異狀,特別是台灣同鄉,他們會不會暗地嘲笑我,我不是向來最快樂的嗎?好像老天爺的惡作劇,要讓最快樂的人現在嚐到最大的痛苦。
我去上課時,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像個失魂落魄的瘋子。台灣同鄉見到我,直說我怎麼變安靜,變蒼白了,他們以為我只是感冒,或者,被即將來臨的考試及報告等壓力嚇到,大家很親切地要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才能安然度過考試。我無法告訴他們,天曉得我會不會被當掉,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唸書,不是我不唸,而是我沒有辦法唸。
當時的我,因為首度面臨憂鬱症的打擊,對憂鬱症沒有正確的了解,以為這是很難以啟齒的病,擔心別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變得十分脆弱沒有自信。我痛恨這樣的自己!
除了學校的老師,朋友之中暫時只有普拉卡許知道這件事。我在他面前時,動不動就會哭泣,他不曉得如何跟這樣的我相處。普拉卡許跟我一樣,我們都太習慣那個風趣幽默的台灣女孩,不曉得如何面對一個悲觀哀怨的Hey Sweet。
普拉卡許跟我講話講到後來,只剩下沉默,讓我覺得他想逃避我。他並不是不想幫助我,而是不知道如何幫助我。我覺得脆弱的Hey Sweet變成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我想要找回那個自信迷人的Hey Sweet。她在那裏呢?她會不會永遠都不回來了?
(待續)
◎教授爸爸週記
尋找未經雕琢的璞石
Diamond in the Rust。
也許那一天,會如辛棄疾「青玉案」中所說的:
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文▓賴鼎銘
教書多年努力尋找的,就是所謂的「未經雕琢的璞石(Diamond in the Rust)」。未經雕磨的璞石代表著具有潛力、內在成就動機強、願意自我學習的學生,他所欠缺的只是老師一段時期的帶領與琢磨,以便脫穎而出,從璞石變成晶瑩剔透的鑽石。
我會體會這個名詞,是有一次與我的小兒子在淡水山上,重看《阿拉丁》這部卡通電影時,受到的震撼而產生的。在這部電影中,壞蛋賈霸千方百計要尋找神燈,在第1次嘗試中,他找了一個惡形惡狀的囚犯,把他帶到幻影獅身人面獸看守的地宮出口,當獅身人面獸大口一張,囚犯想要進入時,獅身人面獸大問他是誰,當囚犯答非所要,獅身人面獸即刻閤起大口張開的門,大喊快去找到Diamond
in the Rust,他才會讓賈霸如願進入地宮尋寶。賈霸最後催動魔法,才知道Diamond in the Rust原來就是阿拉丁。
這個情節讓我震顫許久,難道我們不正是在尋找未經雕琢的璞石?我們教書這麼多年,在何其多心不在焉的小孩中,我們不是都在期待,偶而總會出現的一、兩個聽我們講課時不打瞌睡、全神貫注、眼神更會發亮的學生?或是碰到幾個對我們的指定讀物會主動閱讀,從其中找到樂趣,並提著問題來找我們的研究生?還有,在讀書會中,那些充滿狐疑,敢於執經問難、大聲論辯的年輕人?
而更好的形容則是,就好像一把樂器一樣,我們尋找的不正是那種琴弦會隨著我們的論述同時顫動的年青人?這樣的學生,豈不就是我們想把知識,尤其是累積多年,無法以文字充份表達的默會知識傳承下去的人?
當然,我們常常都是失望居多。現在的學生,對追求學問的認識常常不夠,實用的動機又太強;他們追求的常是比較容易掌握、具體的東西,課程內容一涉抽象思考,除非老師能深入淺出,要不然,他們的臉部反應就會像被抽了筋一樣,一幅痛苦茫然的景像。尤其對於像我這種喜歡進行思想鑽研(Intellectual digging)的老師來說,最痛苦的無非是學生以應付的心態準備我的課,以不嚴肅的態度匆匆完成期末報告。看到這些拼湊而出、邏輯及結構不謹嚴、加上資料來源貧脊及缺乏深度的期末報告,有時只能仰天浩嘆: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此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如果能年年休研究假,不用教書,只做研究那該多好。這個學期,我就看到學生的報告是從網路上,大塊大塊地抓下別人的論文,作為他的報告交上來。碰到我這個每天上網找資料的老師,他怎麼能不原形畢露!我又怎麼能不失望地只給他50分的成績?
現在我必須常常為自己打氣,學生沒有興趣,我仍然必須自我完成。更何況,學術本來就是一條寂寞的路。沒有傳人,我們還是得努力下去。看來把思想內容寫下來,才是比較保險的路。此時沒有有緣人,別時總該有吧!也許那一天,就會如辛棄疾「青玉案」中所說的: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願與天下所有在亟盼的老師一齊翹首期待!
(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