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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青松
當一個人腦海中的既有價值被徹底懷疑或推翻之後，老實說，真的有種俯仰
天地遙望滄茫的痛快舒暢，但是相對地，也有種虛無飄渺無所依靠的失落感，
畢竟人生天地之間，心靈終須有所倚靠，雖然隱隱約約感覺腳下的土地與自身
的血肉，有種切割不斷的連帶感，但是十多年來所受的學校教育，卻讓自己大
腦的波長，硬生生轉化成只能接受長江大河黃土地的機制，為了面對自己內在
的這個矛盾，或許從那時起，一股無饜探索的力量就這麼啟動。還記得當時跟
同窗好友說過這麼句話︰「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只覺得自己像匹拼命奔馳的野
馬，根本停不下來！」從校園到街頭，從城市、鄉村到部落，從西川滿、賴和
到鐘肇政，從台灣到日本，自己近乎貪婪地搜尋著，台灣在哪裡？中國又是什
麼？轉眼十餘年的光陰，如今纔覺得腳步，終於緩了下來！
為了一個單純的問題，居然花上這麼長的時間去思索，我想自己不算是個聰
明的人，但絕對是個固執的傢伙！就算面對工作的選擇也一樣！在找不出理由
說服自己之前，我無法接受一份朝九晚五，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頭路。但是剛
從封閉的校園跟軍隊裡放出來的自己，若問起對什麼樣的工作有興趣，實在是
莫宰羊。自己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唯一憑藉的羅盤針，是一種光，那
種因為快樂而從人家臉上所散發出來的自然的光芒！到那樣的人身邊去，看他
所行的路，學她所做的事，或許我們也能得到那樣的快樂，這便是自己最初也
是最單純得近乎幼稚的方法。不過沒多久我就發現，這樣的方法不太管用，人
家的快樂似乎無法傳染給自己，那時腦中的問題是「不過是如此爾爾雜事瑣碎
的集合，為何人家能夠樂在其中，毫不厭倦？」想來應是興趣的支持，但是自
己的興趣在哪裡？這比起自己究竟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的問題更難！於是乎，
在那段剛離開部隊的日子裡，自己甚至到建築系去旁聽宗教空間，到玉山箭竹
林區做植被調查，甚至騎著機車在大街小巷統計檳榔攤的數目，帶著孩子在宜
蘭的淺山林間探險，巴著同事要他教自己如何分辨菊科的複合花序;天啊！沒
想到自己竟然費了這麼大番工夫，纔知道這些淺嚐可以，真要自己幹上一輩
子，辦不到！
不過這些時間也沒白費，自己開始體會，或許理想中的唯一並不存在，人只
能在先天環境的限制下，先找個最接近理想的方式過日子，這也是自己後來選
擇「共同購買」這條路的緣故。不過說實話，這樣一路走來，自己的腳步從未
放慢，任何一位身邊的朋友應該都能感受，我始終無心欣賞沿途的景致，只是
一股勁地著急著，最終的目的地是不是我想去的地方！現在的我只能說，這樣
子活著，真的很累！但是又能奈何？誰叫自己從小到大的教育，無論學校或家
庭，從來沒為這些事做過任何準備，所以，想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只能靠自
己努力。
第一個孩子的出生，讓自己離開了共同購買，也離開那個近乎瘋狂工作，追
求所謂理想的自己。如今第二個孩子的到來，自己終於懂了，孩子的可愛是什
麼，一個父親對孩子自然流露的愛，又是什麼！他的微笑，我能看見，他的呢
喃，我能聽懂，他有意無意的捉狹，嘿！自己也不會輸給他哩！自此，一個父
親的眼底有了孩子！說來有些不好意思，這些都是宜蓮出生時，自己所不曾體
會過的事。若說人生最大的快樂是什麼，現在的我所知道的，應該是發現自己
生命中所起的變化，堅硬的變柔軟了，崢嶸的變可愛了，自己也變得更願意接
受，浩浩天地之間，這個獨一無二的自己了。
突然億起昔日，曾看過的一部電影，片名早已忘記，當時自己還住在溫暖的
南台灣，坐在校園中那個總是播映影片的講堂裡，是片尾曲嗎？是那首「張三
的歌」，不知不覺間，潸然淚下—「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飛到世界各地去觀
賞，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自由自在心情多開朗。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
看，這世界並非那麼淒涼。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的
光亮！」自己的確有個奔波世界各地的父親，但至今還無法跟自己共同分享他
心中那個世界，或者說，自己也始終沒法變成他期待中的那個兒子，難道說一
個世代，真有一個世代的宿命，這我不懂，但是那天無意間聽見，美虹在廚房
愉快地哼唱著，還有每天像隻快樂的小鳥般，婉囀學自保育園的日本童謠的宜
蓮，我頭一次感覺嚐到幸福的滋味，儘管自己銀行裡並沒有多餘的存款，但我
真的真的願意帶著她們，能夠到處去飛翔，到許多遙遠的地方去看一看，望一
望，知道人在天地間有多麼渺小，也知道人在天地間可以有多麼自在，儘管這
個世界看似愈冰冷灰暗，但至少這個家，能夠給她們一個點亮火把取暖的所
在，就像自己曾經期待的那樣。
（sioong.groups.com.tw，這個月在半田山腳的連結網站上，多了兩個新的站，
分別是amui的心情記事，還有一個sam的泰北援助發展記錄，有興趣的你也不
妨給她們一些鼓勵。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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