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手札 Pinky 2003.07.13】
永遠的旅人
上星期五,台北盆地的悶熱未消,傍晚在忠孝東路一條巷子的麵館,三個人揮汗如雨地吃半筋半肉的香濃牛肉麵,剛從阿富汗回來的經典雜誌總編輯王志宏疲憊卻一臉興奮地說:「這次到阿富汗有幾件好玩的事,還不錯。」。
想起上次九一一事件後,他和慈濟救援小組送物資到阿富汗難民營回來,坐在會議室的他,整個人像是乾枯的樹,毫無生氣,臉上的線條流露深深的悲哀,我們剛離開待了四個月的非洲,了解那種痛心,親眼看到那麼多善良無辜的人生活朝不保夕,內心的震撼難以撫平,知道無法安慰,Vicky開玩笑地說:「學長,你的臉好像爛抹布。」,又說:「你現在那麼努力工作,是不是要補足在西藏十年的遊盪?」。
→經典總編王志宏攝於西藏 (仔細看喔!他抱的是小氂牛,可不是羊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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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的相遇,實在難以預料,一九九0年第一次碰面,那時是參加政大校內的旅行講座,當時他擔任大地地理雜誌攝影召集人,也是政大攝影社的指導老師,在台上講解青藏高原的照片,畫面中的藏民身穿色彩鮮艷的衣服,站在天高地闊的高原上,有著知足樂觀的神情,在台下的我和Vicky是剛開始計劃自助旅行的大學新鮮人,對於遠方充滿了無限的幻想,看到他走過歐亞非美二十多國旅行報導的經歷,簡直是仰之彌高的「傳奇」。
一個晚上的交會,匆匆別過,迎向各自的道路,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剛好是彼此人生的轉捩點,他於「在龍背上」書中寫到:「目睹藏族牧民的游牧生涯,其全部家產除了牲畜外,就是那幾口裝著全家家當的大箱子,如此竟讓我對當時生活上的種種繁鎖產生了某種程度的省思,這終究促使我做成了一個決定,辭掉了當時的工作,以俾專心地旅行於高原上。」,從那時他開始了藏區十年的旅行,一個深情的旅人,除了以文字和攝影紀錄個人的感動外,也跳脫過客的宿命,挺身在摯愛的土地上扎根,旅途的後五年他以個人的力量,結合志同道合的邱仁輝醫生,靠著親朋好友的贊助,在牧區推廣基層醫療計劃,甚至用個人貸款來湊足經費,無怨無悔。
我們則在同一年的冬天,走出了政大的校門,兩個大二的學生選擇離開學校,決定用旅行探險的方法來自我教育,那時的日記寫著:「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是那種習於遊歷,自己也相對成長,潛力無限,卻不甘囿於傳統的束縛,大學這個環境已不能滿足我們,我們想過得自由自在,雖然辛苦卻體驗更多的生活,對環境來說,我們太尖銳,對我們自己,不想妥協,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才是對自己最負責、最誠實的人。」。從那時開始,我們跳脫一般社會的規範,奮力往前,頭破血流之餘,總是想著遠方的夢想。
第二次見面,已經是十年後,他回台灣擔任經典雜誌的總編輯剛滿一年,我們則是完成第一年的單車環球之旅,一路從北美騎到南半球的紐澳,我卻在澳洲大洋路發生意外,在澳洲醫院接受悉心的治療後,Vicky陪我回台灣休養,在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商業社會,我們默默地面對旅程中途受阻的衝擊,炎熱的夏季卻感到一股寒意。那時,因緣際會再次碰面,時隔多年,他少了年輕的稚氣,多了風霜的沉穩,一見面就說:「還有錢嗎?」,不禁笑了出來,Vicky低頭回答:「還有一點,穿越中澳沙漠大概沒問題,反正也沒地方花錢。」。對於我的意外,也許因為長期出生入死的旅程,他只是平淡地詢問復原情況,並不像一般人大驚小怪,甚至聽我們講醫院的趣事,還哈哈大笑,直說:「你欠澳洲很多,小心下次不讓你入境。」。後來,他安排一組記者和我飛到中澳沙漠,為Vicky拍攝穿越沙漠的專題,從那時開始,他似乎就成了我們的「救援小組」,總是在我們需要幫助時,以過來人的經驗詳加指點。
有趣的是,角色似乎顛倒了,他從朋友所謂流連酒吧的「荒野一匹狼」,變成跋涉千里的旅人,再轉換成投入文化出版及國際救援的都會上班族,我們則是從青澀的大學生,進入社會工作多年,終於實現夢想踏上旅途,在世界不同的角落寄明信片「刺激」他,但走過一段又一段無止盡的公路,想到他伏案工作的身影,越來越能體會,一個四處飄泊的旅人,最後選擇回到故鄉貢獻心力的心情,面的擴大到後來已經沒有意義,唯有點的深耕才能留下足跡,就像他持續為西藏醫療計劃募款:「我的好友說我在做一件一輩子想起來都會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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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到經典辦公室,他欣喜地遞上兩本書說:「這是剛出爐的。」,拿過來一看封面,以南極雪海燕的特寫為底印著:「探索與發現─須彌山之東」,另外一本的封面照片是一群在大風雪中等待人道援助的阿富汗難民,書名是「關懷與援助─香格里拉以西」,回家細看,欲罷不能。
現在到書店,旅行書已變成顯學,但是也許是市場考量,大多走旅遊享樂路線,真正的旅行文學,似乎還是西方旅人的天下,像我個人非常喜愛的「世界的盡頭」「阿拉伯沙地」(馬可波羅出版),都是作者經歷多年艱辛的旅程,對當地的歷史及現況深入了解,用功思索所交出的生命報告,對於一般所謂的旅遊作家,這樣的付出和回收似乎不成正比。
但是很多事無法用物質來衡量,他隨中國探險隊到南極採訪,就是千金難買的經歷,看他的南極札記,在專業的報導及攝影外,清新自然的文字反而比較接近旅人的遊記,尤其他用幽默的筆法面對旅途中的困難,一再讓人掩卷大笑,到南極之前,他訴說那種無依與徬徨的心情:「每個人都要我保重,說真的,去南極如何保重?我可是一點經驗也沒有……也許這趟經驗後,我想要一段安定的日子。」,哈哈哈,想到他後來又有十年的「飄泊」,真是「違心之論」啊!他在日記裡形容天氣的惡劣是:「最近這幾天,都沒到甲板上去。主要的原因:一是天氣不好;二是天氣不好;三還是天氣不好……」,想起在夏天好不容易到挪威北極圈內的羅福頓群島,因為風雨交加氣溫接近攝氏零度,只想躲在房間內烤火的心情。 |
想起以前讀史懷哲的非洲行醫記,全篇找不到沉重的說教,史懷哲以幽默的真誠態度面對無休止的挫折與繁瑣,偉大的情操往往是在平凡的生活中,多一分堅持,書中對原始大地如詩的描寫和當地人的風俗習慣,即使相隔一世紀,當我們踏上黑色非洲的土地,還是栩栩如生,極具參考價值。
也許有很多人,和我們一樣,因為他「嚇人」的經歷,將近二十年歷史及自然環境保護的深度報導,兩次榮獲金鼎獎,積極投入國際救援……覺得他是個不怕任何困難的「鐵人」。但是在這兩本書內,只看到一個誠懇的旅人,扛著沉重的攝影裝備及手提電腦,在疲憊的旅程後,以拼圖遊戲的耐心挑選照片,一字字寫下「方寸之間」的感動,獨樹一格的圖文,跳脫了冷冰冰的報導及鬆散的遊記,相信可以經得起歲月嚴格的淘汰。
拉回紛飛的思緒,聽他興致勃勃地訴說奇遇,他這次到阿富汗探訪巴米揚中央高級女子學校,因為塔利班政權實施回教統治,不准女子受教育,塔利班垮台後終於可以入學的女學生,很珍惜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他得知學校還欠缺一千本的教科書,承諾幫忙解決,找遍百廢待舉的阿富汗卻沒有印刷廠可以供應,後來才找到巴基斯坦一家印刷廠承製,過程中,接觸一位現住在巴基斯坦的阿富汗裔澳洲人納比Nabi,納比看到台灣人這麼熱心,一口承諾要處理這件事,他趕緊回台灣發動經典同事及義工一共募集了台幣四萬元寄去,「納比要冒著生命危險押書進入阿富汗,不容易,不容易。」他沒考慮自身安危,卻因為善意引發迴響高興不已。
他又欣喜地說,五年前他到阿富汗採訪,曾經請一位名叫哈薩葛的小男孩當嚮導,當時承諾要送他字典,卻一直無法完成心願,這次憑著一張一大堆小孩的合照,終於在巴米揚的一個小村落找到了,當塔利班政權拓展勢力時,第一步是槍殺反抗者,哈薩葛的父親及叔叔都被處決了,全村的人被強迫住在不同的地方,流離失所,他決定贊助身世坎坷的哈薩葛繼續學業,「他現在已經讀大學了。」他一臉燦爛的笑容邊吃麵邊說。
「鈴……」大哥大響了,「好,好,我馬上回去。」,出來吃一碗麵,講沒幾句話,他又要回到擁擠狹小的辦公室工作,揮手道別,我們知道他的心中「有一個坦蕩寬大的空間」。
王志宏著作:
在龍背上,經典雜誌社出版。
須彌山之東,經典雜誌社出版。
香格里拉以西,經典雜誌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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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文化志業經典雜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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