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條魚　　文/楊茂秀

　　從前，有一個湖，旁邊圍繞的是松樹林，松樹林裡住著一個老人，老老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人家的祖父。
　　這個祖父很喜歡一個小孫女，小孫女只要放假就來跟祖父一起釣魚，一直住到快要開學才回去爸爸媽媽的家裡。
　　有一天，這個小女孩跟這個老祖父划一條小船，在湖裡釣魚，他們的中間擺一個大大的水桶，他們釣起來的魚都放在水桶裡，當然水桶裡裝著水。
　　「阿公，你看！你看那條魚，一直瞪著我看。」
　　你在市場裡看過魚嗎？那些大部分是死魚，只有我們看牠，牠們不會看我們，可是這條魚一直瞪著人看。祖父轉過頭來說：「那是那條魚嗎？」
　　原來，他小時候也釣過一條魚，會跟人家對看。
　　「後來那條魚怎麼了？」小孫女問祖父。「我就是把它放回去了，才會想牠是不是那一條？」
　　那天晚上，起來小便的時候，小孫女發現祖父不在房子裡，他的房子其實是一個小木屋，整個屋子只有一個房間，他打開門看出去，月亮很亮，但是樹林裡、草地上水水的，大霧瀰漫著，什麼也看不清楚。「阿公，你在哪裡？」阿公沒有回答，她注意聽，卻聽到阿公一直在說：「過來，過來，再過來。」「對了！過來，過來，再過來。」小女孩尋著聲音走過去，在霧中，他看到祖父蹲在地上，一直往後退，他前面就是那條會跟人家對看的魚，在那邊跳呀跳。
　　「阿公，你在幹嘛？」阿公說：「我在教牠走路。」
　　從此，每天深夜或清晨，有霧的時候，地上水水的時候，祖父總是帶著魚，教牠他走路。「過來，過來，再過來。」「往前跳，再跳。」到了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這條魚已經能夠不停地往前跳上一百公尺了。
　　小女孩回去跟爸爸媽媽住了，她心中總是想著那條魚，那時候她的功課比較忙，好久沒有去跟祖父住，沒有跟祖父一起釣魚。當她下次去找祖父時，來車站接他的不只是祖父，還有一條魚，頭上頂著溼溼的毛巾。這條魚沒有腰，不能彎腰，牠用眼光跟小女孩打招呼。
　　小女孩好高興，不只可以跟祖父一起釣魚，還可以帶魚去散步。他們去拜訪鄰居，他們一起到菜園裡採蕃茄，他們去雜貨店買東西。魚只有一件事做不到，牠不會爬樹，但是牠會盪鞦千。祖父說：「記著！你一定要帶一桶水，裡面要放毛巾。」魚不說話也不出聲，但是牠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好聰明。
　　有時候他們三個一起去釣魚，你聽說過魚釣魚嗎？你看過魚釣魚嗎？這條魚非常喜歡釣魚。
有一天，風有一點大，他們划著小船在湖裡釣魚，兩個人一條魚手上都有魚竿，遠遠地有一隻快艇，駛過去，湧來不規則的浪，小船因此震動，嘩啦一聲，這條釣魚的魚，掉到水裡去了。「糟糕，他好幾年沒有游泳了，會不會忘記？快快快去救牠！」小女孩是游泳隊隊長，縱身一跳，到水裡去尋找那條魚，一下子她把魚救上來了。魚的肚子長大了一點，祖父說：「好險。」
回到家，祖父在院子裡挖一個小池子，淺淺的。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女孩起來小便，發現祖父不在小木屋裡，打開門，月光好亮，大霧瀰漫，「阿公，你在哪裡？」祖父沒有回答，只聽到他說：「過來，過來，對啦，再過來。」在小池子旁邊，小女孩找到祖父，看見他蹲著，望著小池子，手指往後彎曲，一直說著：「過來，過來。」
　　「阿公，你在做什麼？」「你自己看啊，我在教牠游泳。」
　　夏天快結束了，小女孩快回去跟爸爸媽媽住了，阿公說：「我們今天要做一件大事。」「去釣魚嗎？」小女孩問。祖父點頭說：「是，但是釣魚不是大事，我們還要做一件大事。」祖父看著魚，魚的眼睛好大，小女孩也去看著魚，魚的眼睛好大，瞪著小女孩看回來。小女孩說：「阿公，牠好像說要回家耶。」祖父點點頭，魚不會點頭，魚也不會彎腰，可是牠眼睛好大、好明亮，你仔細看好像還戴著隱形眼鏡。祖父說：「今天一定要辦這件大事，我們要讓牠回家。」說完，他轉頭對魚說：「魚，我們要帶你回家。」魚往上跳了兩下（通常我們叫那個動作是「雀躍」，這裡應該叫做「魚躍」），他們划著小船到湖裡去，九點半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柔和、親切，就像媽媽正歡迎著出外很久才回來的小孩。到了湖中央，祖父跟魚說再見，小女孩也說再見，魚什麼話也沒有說，因為牠不會說人話，牠縱身一跳，下水去了。祖孫兩人蹲在船上，看著湖面，魚沒有再回來，他們拍拍手，開始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