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聚離》03. 聚離,之一 記得阿尹嗎?今天她居然拉著我買醉。 向來知道她喜歡小酌,卻沒想到她竟如此善飲。 pub小小圓桌上,方形鐵架裡,十二隻試管狀的調酒,全教她喝個精光,而我手中的瑪格麗特還有大半杯。 見她正準備朝路過的waiter揚手,我忙伸手攔下,「別再喝了。」 她皺起眉頭,「甚麼?」 這是家隱身在偏僻巷弄地下室裡的pub,不大的空間還特別圈出一方圓形舞池,擁擠的人群,震耳欲聾的音樂,煙霧迷漫的視野,空氣當然更是糟糕透頂。 我傾身對她吼道:「我說,別再喝了。」 她微微一笑,「不必擔心,我不會醉的。」 不一會,waiter端來一杯tequila,她俐落的一聲bon,姿態熟練優雅,仰口又是半杯,看得我膽顫心驚,想著待會該找誰來幫忙? 我沒把握可以帶醉酒的她安全回家,直覺便想起你,可是…… 你是不會來的。儘管你我之間相距不過四十分鐘的車程,卻因不能相見之故,而變得如此遙遠。想及此,我情難自禁亦舉杯一口飲進,滿嘴的甜膩,滿心的酸澀。 我想念你。 「想他?」 不知何時,原本對坐的阿尹已挪身與我並列,她摟著我的肩問道。 我默不作聲低頭把酒喝完。 我沒法開口談你,害怕自己會克制不住淚流滿面。 她將我摟得更緊,「喝吧!痛快地喝個夠,至少可以換得片刻腦袋的空白,可以暫時讓心……失去感覺……」 阿尹聲中的黯啞,飄忽的語氣,讓我不由得抬頭看她,這一望,我心中的撕裂疼痛不下於適才想起你的痛楚。 這真是我一直以來心儀、欣賞的女人!那個向來作風乾脆,處事明快,性情溫婉卻不流於優柔的女子…… 哀戚的面容、蒼涼的語調,如此陌生如此熟悉,為甚麼? 她拉著我離開座位,直往吧檯走。驀然乍見明鏡中的自己,心中一愣,我的表情…… 竟同阿尹如出一轍;一張為情所困,因愛而苦的憔悴容顏。 之於我,理所當然。自你離去,我便日日與它為伍,但它不該跑到阿尹臉上落腳。 莫非這是阿尹今日買醉主因,她也為情所傷?! 一坐上吧檯邊,她即對著酒保大喊,「tequila!杯子空了,就換,直到我喊停為止。」 很快地,酒便上桌。她二話不說,雙手一握,bon bon兩聲,就將其中一杯直抵我的唇。 「喝吧!我會打電話找人送我們回家的。」 她看著我的眼神如此果斷、絕對。是,這才是我熟識的的阿尹。 我沒有遲疑,當下取過就喝。霎時,杯空。嗆! 如果酒的量度高低足以增減心中痛楚,那麼我該喝多少才能覺得饜足? 「好,再來!」她喊。 這回,我自己舉杯蹬桌,驚心動魄的聲音,因重擊而微麻的雙手,這酒喝得微顫而暢快。 兩人比肩坐著,沉凝的空氣靜靜攏聚,空杯換過一杯又一杯,彷彿是場儀式,以酒為祭,哀弔無以言喻的傷痛。 酒的嗆辣終於讓我放慢了速度,斷斷續續地啜飲,終於感覺暈眩來襲。 這是醉酒的前兆? 我不自覺微微一笑,突然很想知道醉酒的自己會變成甚麼樣子? 你也沒見過,對吧。 嘿,我竟然還有你不熟悉的面貌!我以為你早已將我從裡到外仔仔細細看個透澈,沒想到百密竟有一疏?(也或者不只此唯一?) 那麼再見面,讓我們喝個爛醉慶祝吧! 慶祝甚麼?慶祝我終於熬透這暗無天日的一年,還有你的狠心與決絕。 咦,何不現在就讓你看見我的醉姿媚態?或者可以藉著酒意技術犯規,飛奔見你一面。 我想念你。 從靈魂的深處竄流到四肢百骸,我熱切而急迫地想念著你。 你也會想念我嗎? 無論是身體還是那顆我已然不懂的心。 突然阿尹用手肘頂我一下,附耳說道:「妳看,那才是愛情;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室內吩擾的樂音已轉成抒情慢板,小小舞池人滿為患,緊緊相偎的身體隨著旋律擺動著愛的密語。 我順著阿尹所指的方向望去,牆角隱約可見抑壓不住的激情,一雙交纏的軀體,散發著難掩的光與熱,即便在陰暗的角落,還是烈焰熊熊,讓人炙眼、身顫。 我覺得渴,舉杯再喝。才罷手,見阿尹筆直走向舞池。我正納悶,阿尹卻已化身飛蛾,直撲牆角那團烈火—— 啪! 紮紮實實,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子。 阿尹掌摑了那男人。 我驚得滑落手中杯,匡噹一聲,與巴掌聲唱合。 頓時,全場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