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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離》10. 颱風
變了天氣。

在這樣的季節,氣候本來就冷熱不定,只是再怎麼無常也不該有強烈的低氣壓成形,弄得滿城風雨。

像,妳的信;一場颱風雨。

閱畢,我在屋裡來回踱步,在話機前躊躇再躊躇,終於隱忍不住,伸手撥了電話給妳。

話筒中,只聽見妳急促的呼吸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快,終於,妳出聲喊出我的名字,然後是一場嚎啕大哭。

我握著話筒的手抖顫得幾乎滑落,妳聲聲淒厲的哽咽,如蟻蝕,啃噬我每一根神經,我的眼淚亦如泉湧,只是不能讓妳聽出。

掛上電話,我癱在床上,聽了一整夜的風雨,置身烏漆的黑暗中,想著妳信中的一字一語。

那年妳才多大?

二十歲,妳已獨自面對生死。

想像妳無助地躺在那冰冷的手術檯上,我愈發痛恨起那張檯子。

諷刺的是,生命的誕生與鏟除竟都在它之上。

檯子?!我怎會知情?先別胡亂猜測,我會好好解釋的。

一直沒同妳說,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芝芝。因為我們已有許久未曾聯繫,所以也就沒提。

她自小便長得甜,甚至可以稱得上美,如果不是礙於習俗,歲數相差三、六、九不宜合婚,我想我們可能早就被雙方父母硬湊成對。

不過,這也只是長輩的奢望,否則妳我該如何跨越這三歲的差距﹖

和芝芝之間只有兄妹之誼,兩人太熟悉彼此,很難發展成為男女之情。

如果曾有那麼一絲曖昧,也只因由於青澀年少對愛情的好奇與想戀。

這些年來,我們因各自離鄉背井求學、投入職場而分居各地、斷了聯繫,但依然將對方放在心上,不因時地的相距而消褪半分。

二個月前,我意外接到她的電話,屈指一數,距離上回我們互通消息,竟有七年,電話裡,兩人不勝唏噓。

而後,她搬住至我的對門。

我不清楚她為何突然換了工作又搬家,也沒開口探詢。

相識這麼多年,我們從不逼迫對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總相信對方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應付課業、生活,更別提是工作上的事了。

而我們兩個最投契的一點應該說是:太清楚知道自己要些什麼。

也許這也是我們一直沒成為男女朋友之故。兩人太相像,倔強並且頑固。

可是直到那一天之後,我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自兩人重聚後,芝芝纏著要嚐我的手藝已久,她從沒想過,少時那個總是恥笑她玩扮家家酒的男孩,及長,竟會是個精於廚藝的男人,所以心中也就愈發好奇了。

不巧的是,這段時日,我奉行君子遠庖廚,因為怕胖,沒有妳可以分食我的料理,怕徒增了體重。

再則因為天氣漸熱,泳池開放,我不再往健身房流汗,晨泳成為每日固定的作息,游畢時,市場熱絡買氣已息,鮮美食物一一告馨,所以,更不想動手烹調了。

妳知道我向來喜歡傳統市場,因為充滿人情味,每位攤長總熟稔地和你話家常,連你作菜慣有的調味、喜好,他都能一一牢記在心,讓人倍感溫馨。

而且買到的菜色、肉品絕對新鮮,若非,店家也會明確告知,不會故意矇騙,因為壞了名聲,口耳相傳的結果,生意自是一落千丈,別想再大發利市。

可妳老愛笑話我其實愛的是市場東邊那位老婆婆的豆花。

我不能否認,那也是一大誘因。

老婆婆的豆花又濃又香,全是自己辛辛苦苦磨豆製成的。

妳也愛的,不是嗎?

不過我知道,妳愛的是婆婆獨門特製的糖水,老是纏著她教妳如何熬製,常惹得婆婆笑得露出一口仍然齊整的牙齒,那亦是婆婆自豪的一點,已有六十多歲數的她,牙齒健康得教人豔羨。

寫著寫著,突然好想吃上一碗,再聽聽婆婆因妳而笑開懷的聲音。

我又扯遠了,是不是?

上個月有一天,芝芝突然威脅著說,如果我再不動手讓她一飽口福,別想她再把耳朵借我。

耳朵?!

因為自她搬來後,我總愛同她叨絮妳的一切。妳一定不能想像我竟如此碎嘴,但跟她談妳,讓我覺得好過許多。

談得妳愈多,便覺得妳彷彿就在眼前。

而對於我的決定;妳我的暫別,她亦認為無稽得可笑,可是能夠體會這一切概因我對妳用情太深之故。

上個星期六,我刻意起個大早,在游過泳之後,順道到傳統市場採買,因為那天是芝芝的生日,我計劃為她慶生,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正當我吃力地提著大包小袋,滿身汗地自市場而回,還未抵家門,大廈管理員伯伯便追出門來對著我喊:

「不好了,你那個乾妹妹自殺,被送到醫院了。」

「什麼?」我陡然一驚,「哪家醫院?」

顧不得手上的食物,我隨手一丟,倉惶地攔了計程車,即刻往醫院飛奔。

芝芝是吞安眠藥之後再割腕自殺的,而且這還不是第一回,更嚴重的是她還懷孕了,有三個月。

我想不透,到底是誰起的頭,讓每一個人想自殺的人都選擇了吞藥割腕的方式?

而且,懷孕?!她搬來已有一個月,我竟完全沒有察覺。

走回病房途中,我的腳步沉重,不住地想著芝芝的自殺。

這個我自小熟識並且熱愛生命的女人,究竟為了什麼會一次又一次以相同的手法棄絕自己,甚至還包括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病房裡,雪白的牆壁、潔白的被褥、粉白的櫥櫃,相互輝映,可是怎麼也敵不過她面容的蒼白。

我悄悄來到床側,執起她的手細瞧,腕上一道道的刀痕仍有著粉色的痕跡,我細細撫觸,彷彿可以感受到那刀割的痛楚。

她為了什麼自殘?

會和這場搬家、調職的異動有關?

「嘿。」

氣若游絲的聲音自我左側響起。

我立即抬頭,出聲制止,「先別說話,好好休息。」

她歎口氣,閉上雙眼,再度沉睡。

我在她身旁安靜地坐著,腦袋裡也不知想些什麼,也或者根本什麼也不能想,護士進門來換過一筒又一筒的點滴,我竟渾然不覺,直到護士喚我回家休息,我才發現夜色已深。

我拖著疲憊的步伐返抵家門,入眼即是芝芝門前那灘水。

殘留門緣的污濁水漬,是芝芝獲救的訊號。

我無法想像,如果不是管理員伯伯帶著有線電視維修人員上樓裝修天線,我該如何面對血水裡的屍身﹖

我伸手開了門,彷彿能夠感覺到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將芝芝送往醫院的緊張氣氛。

放眼望去,屋內各式物品擺設得井然有序,難道是故意譏諷芝芝內心的狂亂?!

地上水漬未乾。我循著水漬,信步來到浴間,滿滿的一缸水,是濁污的紅。而地板上的白色磁磚還留有凌亂的殘血足印,看來仍然觸目驚心,該是急救人員的步子。

不自覺地深呼吸,空氣中的血腥味卻讓我忍不住反胃,忙回身,對著洗手檯一陣嘔吐,是一臉盆的黃水。

我忿而旋開水龍頭,擎起蓮蓬頭,唰唰唰,水注冒著熱氣沸騰整個浴間,氤氳中,我看不清自己的面容,浴缸裡卻朦朧顯現芝芝脆弱無助的身影。
不﹗

我聲嘶力竭地大喊,伸手探入那片濁紅,拔起水栓,嘩啦啦,嘩啦啦,漩渦狀的迴旋,轉轉轉,水色聚攏成環,水位愈來愈低,愈來愈低,終於流失殆盡,遺下一灘髒污的殷紅,亮在一旁的竟是那把兇器——瑞士刀。

此刻浴間煙霧已散,那刀閃著森冷的光,示威一般,我整個人忽而變得狂亂,找來隻大鐵鎚惡狠地將它擊得扭曲變形,一口氣將浴間所有沾過血跡的物品悉數丟個精光。

我不要再看見任何與這場血腥有關的物品。

我賣力地清洗,直到渾身乏力,身子也已濕成一片,才回家,痛快地洗個熱水澡,身上那套衣物也進了垃圾桶。

取出儲藏櫃裡的烈酒,給自己倒上一大杯。

對不起,我又開始喝酒。此時此刻,我真的需要好好喝上一杯,才穩得住內心的紊亂與懼怕。

是,我害怕並且恐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到如此血淋淋的畫面。我喝過一杯又一杯,直到終於沉沉睡去。

在醫院再見到芝芝時,她正細口地吃著醫院準備的早餐,一見到我便說: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等我體力好一些我再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好嗎﹖」

「可以,但是答應我,不准再自殺,聽見沒有。」我的口氣十分嚴厲。

「嗯。」她朝著我點頭。

經過一個星期的休養,她的蘋果臉才終於又恢復紅潤的色彩。

出院途中,她說:「到海邊吧,我欠你一個故事。」

「身體受得住嗎﹖」微涼的天氣,海邊想必更冷。

「可以的。」她捏著自己紅潤的面頰,「太健康了。」

我只得依她。她愛海,我是清楚的,從前有什麼煩心事,她總愛往海邊跑,她說潮汐的聲音總能撫平她的怒氣與不安。

我帶她到關閉的海水浴場,坐在木造的看臺上,海潮聲洶湧,一聲聲似在催促夏天遲疑不定的腳步。

已經五月了,我們已經有半年未見了。

海風颯颯,吹亂了她的髮,望海的神情,是落寞的。

我拿起一罐啤酒,對著一波波的浪頭,突然自語:

「海也是寂寞的吧﹗從來都留不住什麼。留不住夏季結束後一一散離的人潮,留不住總得停泊靠岸的船隻,留不住遨遊的飛鳥,甚至連自保都不能,澄藍明淨的水域,已是前世的記憶。」

「你說話愈來愈文謅謅了。」她回眸對我一笑,「你把魚忘記了。無論走到哪裡,魚總在海裡,只有在海裡,魚才是自由的,海才是幸福的。而我,是失去海域的魚……」

我一怔,從沒見過如此多愁的芝芝。

她伸手取過我手上的啤酒,對著海,喝了一口,然後開始她的故事,那段沒有我在一旁的時光。

她大三學期快結束那年,交往三年的男友,一聲不吭,悄悄買了機票飛到美國,而她還傻乎乎地到處奔波,為他搜集國內各個研究所的考古題。

周遭的人全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她被矇在鼓裡。因為沒人有勇氣對她坦露真相,不忍見她傷心。

「可是,我注定要傷心的,」她說:「因為無論我知道與否他還是會走,是,我留不住他,出國留學是他的夢,我沒有權力主宰他的人生。只是我以為他會等我,我們說好待我畢業後兩人再一道出國。」

之後,他寄來一封短箋——

是我破壞了約定。不敢要求妳等我,也沒有把握自己不會變心。無論如何,曾有的三年不會過去,心的角落永遠為它留一塊地。

跟時間賭上一賭吧﹗我總是會回來的,屆時有緣再聚。

然後,我留下手腕上的第一道疤。」她說。

她把左手伸向我,指出顏色最淡的一環。

「我割得不深,我沒打算死,我讓血慢慢地流,拿了碗盛,然後再喝下。」

我必須承認,我被嚇到了!我想我的臉色必定在剎那間唰得死白。

她搖頭,「別害怕,我沒有瘋。就像有人喜歡在手上燙煙疤,道理是一樣的,只是方式不同。當時心中的痛,連海也起不了作用,唯有藉著這種方式,我才能讓事情過去。」

「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場愛戀,第一道情愛傷痕。」她說。

畢業後,她投入職場,開始第一份工作。

她沒有出國留學,因為那從不是她的夢。

她傾注所有力氣,夜以繼日埋頭苦幹,因為領悟唯有工作不會背棄她,所以她攀得很快,成為管理階級,那是入行第三年的事。

「只是空白太久的情感容易生鏽、變鈍。所以,有了第二道疤,但無關乎情愛,只是愚昧。」她說,仰口又喝了一口酒。

她在一次商場聚會遇見他,這人擁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公關顧問公司,俊朗的外形、不凡的談吐,深深擄獲與會仕女投注的目光,她亦是其中之一。

許久未有的悸動心情,讓她有那麼一絲慌亂。可是她恢復得快,因為年齡的差距,他小她四歲。

「年齡真的這麼重要嗎﹖」我忍不住插話。

她點頭,「對我而言,是重要的。也許年齡不一定會與智識成正比,但是,至少機率比較高,況且通常女人較男人長壽,我自私,不想一個人孤單過日子。」

我沒法反駁,這是科學推衍。

「只是,我還是陷了進去,在愛情面前,我再次失足淪陷。」她說。

之後兩家公司聯手推動一項展覽活動,她是公司代表。為了尋求贊助廠商,兩人相偕來往北中南三地,白天忙完公事,她禁不住他一再相誘,隨他轉遍下榻的城市。

學生時代,他就愛玩,台灣的好山好水全有他的行蹤。旅居大城市時,他偏愛在巷弄穿梭,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店家、風景、吃食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他的帶領之下,兩人天天玩到深夜也不覺得累。

整整一個月,兩人朝夕相處,情愫漸燃,電光石火,終於引爆,一場狂風驟雨,襲得她魂飛魄散。

可是結束行程,回到公司,她手中籌募而來款項竟變成空頭支票。

不知何時,他偷換了票券,在兩人分別後,隨即偕妻子遠遁國外。

原來他自組的公司財務狀況早已垮台,同業中竟沒人發現。而這次的展覽活動不過是個幌子,一場計畫周全的騙局,她,不過是他的一只棋,因為她在商場優異的信譽,足以令贊助廠商爽快捐贈。

「你可以想像一個女人為了錢,可以眼睜睜看著枕邊人同另一個女人同進同出、同床共枕﹖我算是開了眼界。」她苦笑地搖搖頭,「更諷刺的是,他連年紀都造假,事實上,他跟我同年。」

謊報年紀也是計謀之一,為的是讓她鬆了心防。

雖然事情不全然是她的錯,可是,她還是遞了辭呈,因為她已不知如何自處。

受辱的感覺讓她生不如死,拚命掙得的工作成就亦因此毀於一旦,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值得生存下去的理由?

所以,她真心尋死,腕上第三道疤與第二道一起,都是這場死亡的祭禮。

她來到海邊,取水吞藥,然後取出利刃,往左腕狠狠地劃上一刀,為了加快死亡的速度,她換手再劃上一刀,豔紅的血順勢噴了出來,濺了她一頭一臉。

而錐心的疼痛,讓她蜷起身子,跌在沙灘上,幾乎暈厥之際,突然聽見一聲聲淒厲的呼喊——

來自海面上,兩個浮沉的身影,不知怎地,她竟能毫不遲疑立即翻滾向海,準備救人。

「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對不對﹖」她搖著頭,「可是,我真的救了她們,可見人在面對危急之際所激發的潛能真是難以預計。」

那是一對姊妹,妹妹失足落水,姊姊跳海救人,可是她力氣不夠,只得呼救,在芝芝的協助下,兩姊妹才倖而逃過一劫。

可是,一到沙灘,芝芝人已昏迷,流血過多、安眠藥已經起了作用,再加上這場救援將她僅餘的一點氣力消耗殆盡,她失去了知覺。

當她醒來,人在醫院,小女孩的親人不住地向她道謝,沒人追問她腕上的傷痕。雖然她救了兩姊妹,可是她一條命卻是三個人的血換來的。

「善有善報吧﹗」她說,「我差點因失血過多而死,是小女孩的親人輪流輸血才將我自鬼門關拉了回來。」

所以出院的時候,醫生要她好好活下去,甚至拿出一張表格,謔言道:如果真想死,至少簽完器官捐贈之後再行動,還可以有點貢獻。

此時我陰霾的心情終於現出一點微光,這醫生……

「可是,妳竟然又重蹈覆轍﹗」

想到我們為了什麼坐在這裡,我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

「對不起。」她說。

然後繼續未完的故事。

離開醫院之後,她到東海岸安靜地生活一年,每天對著海,什麼事也不想。

「其實你知道嗎﹖」她說,「這件事最教我難過的一點不是被騙,也不是羞辱的感覺,而是體認到:原來我的寂寞這麼顯而易見。」

如果不是她的寂寞,這男子不會找她下手,畢竟縱橫商場公關界的女子不只她一人,是她的寂寞讓他有機可乘。

離開東海岸之後,她開始教師生涯,到補習班教授英文,而且下定決心尋找一份穩定的感情。

她要自己敞開心房去愛,否則受騙事件仍會再次上演。

在朋友熱心的引見下,她開始相親之旅,事情並不順遂,半年過去,她仍孑然一身。

她可以理解愛情的無常、多變,不是努力、用心便可獲致,可是感情也這麼困難嗎﹖她不過想有個可以付出愛與關懷的對象,為何還是遍尋不著﹖

正當她心灰意冷之際,那人出現了,讓她烙下腕上第一道疤的男人再度回到她的世界。

「你們是怎麼碰上的﹖」我問。

「他到補習班找我。你可以想像我的驚嚇嗎﹖尤其在我已對感情不抱任何冀望的時候,他竟然出現了。」

這麼多年之後再見到他,她心中沒有一絲喜悅。對他並沒有恨意,只是不能忘記他的自私,而且心中充滿疑竇,這男人究竟想幹什麼﹖難道還期望能在她身上尋回舊日的愛戀﹖

她沒有拒絕他的邀約,開始,她有著看戲的心情,想知道他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可是,人是很奇怪的,凡事養成習慣便再難根除。而愛也是一種習慣,讓人不知不覺就跟著它走。」她說。

時日漸久,兩人見面次數愈來愈頻繁、談得也愈發深刻,她像是失去記憶的人,一點一滴拾回同他相戀時的片段。一種熟悉的情感,久違的愛戀。

她的心房終於再次開敞,她終於再度付出愛與關懷,只是對象還是同一人,而這回她卻摔得更慘,她成了第三者。

自殺當天,她滿心歡喜地等待著,因為他在電話裡告訴她,準備給她一個驚喜,當作生日禮。

「果然是非常大的驚喜。」她苦笑,「我興高采烈地打開門,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他的妻子。」

她從男人妻子口中得知,她並不是他第一個外遇。自他們回國之後,他已經出軌多次,每一次都由她負責善後。

男人的妻子對她說,她不是沒想過要離開他,有那個女人肯繼續同這樣的男人生活,可是她做不到,她早已習慣生命中有他存在,而且她也沒有體力再去追尋另一段婚姻,況且他們還有一個孩子,關係不是說斷就斷的。

男人的妻子對芝芝說,感情的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只是一個有婦之夫能給芝芝什麼﹖

她來,當然是希望芝芝可以離開她的男人,可是如果芝芝不願意,她也無能為力,只是男人除了愛之外什麼也給不起,芝芝要這樣的男人做什麼﹖

她還有一紙婚約,在法律上她還是他的妻,芝芝什麼沒有,說得更粗俗些,他連錢都拿不出來,他並不富有。

男人的妻子要她好好想想後,便告辭了。芝芝撥電話找男人確認真相,男人沒有否認。

她對男人說,你不用再找我了,就掛上電話。她求證並不是不相信這男人的妻子,她只是不相信男人竟會再一次蹧蹋她的感情。

「我會搬家、調職是為了想離他更近一些,可是換來的卻是……」芝芝歎了一大口氣。

「自殺。」我接道,「芝芝,死了能幹麼呢﹖雖然人最終難免一死,可是,我們並不是為了死亡才選擇出生的。」

「那麼,是為了什麼﹖」

「我們是為了體驗生命的成長與衰退,去經歷生活的艱辛與快樂,去感受每一種歡愉與悲痛。」我激動地嚷著。

或許是因為我的死亡預言,我渴望可以活下來。

她拍拍我的肩膀,企圖平撫我的情緒,她柔聲說道:「我不能反對你所說的一切,不過,如果我覺得我已經體驗並經歷、感受了這一切,我為什麼不能提前到達終點﹖我並沒有任何羈絆。」

「那麼,妳的家人呢﹖」

「他們還是如常走自己的路、過原本的生活。我早已成年,該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於他們無關,不是嗎﹖」

我知道她說得沒錯,只是……

「不會覺得自私、不孝嗎﹖」我問。

「怎樣才算孝順﹖奉養還是遵從父母的安排決定自己的生活﹖為他們而活就是孝順,就是不自私﹖」她看我一眼,「我不相信你真這麼想。」

我沉默,這不會是個有明確定論的爭辯,端看你站在什麼角度觀看,而顯然的,我和芝芝並未站在同一方。

妳呢?妳會怎麼想?我們似乎還沒談過這個問題。

「那麼妳肚裡的孩子呢﹖它是妳的責任吧﹗在妳殺害自己之前,妳難道沒想過它﹖」

「我並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當她從醫生口中得知時,自己也嚇了一跳。

「妳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跟醫生約了時間,下個星期去拿掉。」她笑說,「你不會不准吧﹗」

我搖頭,雖然我們無法增加生命的長度,生命的誕生與結束卻不難掌控。

「然後呢﹖」

「再活一遍。」

聞言,我的眼睛一亮。

她說,「我已經在鬼門關繞了兩回,還進不去,我想閻王暫時是不打算收我了。那麼,我還是想個法子好好活著吧﹗也許可以找得到所謂的幸福。」

「謝謝。」不知為何,我竟感動得脫口而出。

「因為我開始想珍惜生命?!」她挑眉看我。

我只是笑了笑。

她竟然伸手捶了我一記。

「傻瓜,你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也許吧,我想,反正很快便會知道的,對不對?還有半年。

「對了,你家的那個浪蕩子現在晃到哪去了?」芝芝突然問道。

我忍不住搖頭,敢這樣叫他的人也只有芝芝。

「他快回來了,」我說,「我收到他寄來的明信片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已經有多久沒三個人聚一塊了?」

「至少有十年了吧!」

「真的,有這麼久了嗎?」她摩拳擦掌,「嘿嘿,又有好玩的囉!」

看來,我又有一場鬧劇可以看了。

妳一定很好奇我們在說什麼?

先讓我賣個關子,下回再告訴妳。
☆瑪姬,心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