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聚離》12＜見面＞ 還是收到我的信，意外嗎？ 儘管當初寫信是應你所求，成為分別一年唯一的聯繫。如今你卻貿然出現在我門口，告訴我，結束了，一切到此宣告終結。 我怔怔的，還以為是夢。 所以，我應該是不必再寫信給你了。因為我可以打電話、可以同你相約見面，實在不需要再藉由文字向你叨絮我的心情。 我可以一如從前一般，傷心的時候抱著你哭，開心的時候擁著你笑，電話是臨睡前的安眠劑，讓我可以安然甜睡。 所以，我實在沒道理再繼續寫信，是不是？ 可是，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寫給你的信，我自己亦留了一份。 每次寫信給你，我都會把之前寫過的信再看一回，感覺比較踏實。可以想見你讀時蹙眉或微彎了嘴角的模樣，讓自己能有足夠的動力再提筆寫信。 持續寫過一封又一封沒有回應的信，總是會有疲憊而不知如何下筆的時候，那種辛酸常常教我失眠，儘管我已經能夠體諒你的用心良苦，不過，心中還是難免有那麼一絲絲的悵惘。 可是，我為甚麼還是想寫？ 因為我在信中看見陌生的自己，這令我雀躍萬分。 記憶中經歷過的人事物太多，如果沒有刻意記錄書寫，可以留下深刻印象的並不多，而且光憑記憶總是做不得準的，老是記著記著便出了亂子，成了張冠李戴。 你應該有過這樣的經驗才是。 記得你曾告訴我有一年，你們一群國中同學聚會，大家憶起過往時光，不知怎麼提的，話鋒竟轉到班級幹部身上，大家搔破頭也想不出當年誰是副班長，你氣得直跺腳，終於主動表明身分，卻惹來大夥噓聲及不以為然的目光，直到有人找出畢業紀念冊，才終於洗刷了你的冤屈。 你還對我說，這可是你求學生涯眾多豐功偉績中最大的污點，難道自己那一年表現的如此差，讓同學們完全忘記你的存在?! 我依稀記得你氣得青筋直冒的模樣，真的很好笑，不過，我強忍著，怕火上加油。 你沒發現吧！我可是憋得累死了。 常常我會看過自己的信一回又一回，在其中看見自己情感的深度、思緒的進展，很受震憾，好似我真的留住了時間，終於抓住了些甚麼，關於過去。 所以，就讓我繼續寫信給你吧！當作寫日記一般，而你是我書寫的唯一對象。 而關於這次的相見（可以稱為久別重逢嗎？），這樣的見面場景，和自己之前的預想，是南轅北轍的，不，應該說，是完全陌生的。 打從我們認識以來，從不曾有過這麼靜謐的時刻，即便是初次見面，也是熱鬧、喧嘩的，場面甚至還是暴力的。 還記得那天在KTV的事嗎？ （你一定不會忘記的，因為至今我仍歷歷在目。） 如果不是那群醉漢鬧事，如果你不出言勸阻，那麼不會惹來一場群架，你便不會弄得鼻青臉腫，跌到我身前，當然你我也就不會相識。 所以，當時自己竟可以如此平靜地面對你，沒有想像中的昏厥、沒有抱頭痛哭一場、沒有激纏的相擁，我們竟然只是靜靜地喝著下午茶，淡淡地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太奇怪了。有一種飄浮的感覺，整個人是虛空的。 很難想像，一整個下午，我們竟然就這樣尋常地坐著，直到幕色降臨，直到臨別之際，你伸手環抱住我，我才終於有了那麼一點真實感，才確定我真的見到你，而我煉獄般的生活真的提前結、束、了。 嘩，我鬆了好大一口氣。真的。 不過，我想也許是我變鈍了，還是因為這半年來習慣性地積壓情緒所致？ 在你離開之後，我望著你的背影，在路燈下漸去漸遠，我才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已淌滿面頰。 我伸手擦了又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那句很美的，常被用來形容眼淚的美麗辭句「像斷了線的珍珠」，我想我可以用之無愧。 是的，我終於哭了，沒有激動的情緒，只是靜態的流淚，姿態也是優雅的。我就這樣默默地站在窗口，直到站累了、淚水枯竭了，才終於倦極而眠。 而放聲慟哭，則是在醒來之後，我像是霎時間恢復了知覺一般，矇起被窩開始放聲痛快大哭，眼淚鼻涕弄得衛生紙團堆滿地，真的哭了很久很久，然後又睡著了。 有時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潛意識藉著睡眠來躲避無法面對的傷心？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幕色已沉。 我癱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滲入屋裡，地上一張張的衛生紙團像是落入凡塵貪玩的雲朵，月光下，皺巴巴的模樣，像個對月認錯的孩子。 我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肚子也咕嚕咕嚕叫出聲來。 我奮力一振，自床上爬了起來，洗過熱水澡，出門覓食。 月光下，晚風習習，有一種舒暢的感覺，一種生命霍然開朗的明亮心情。 我知道，這一切均源於你再度走回我的世界。 填飽肚子後，我拎著杯大紅西瓜汁回家，口味同你做的很像喔！所以，我幾乎是天天報到的，而且我已經晉身VIP的行列，非但擁有九折的優惠，連糖汁都改成蜂蜜呢，我可是唯一享有此特權的客人喔！ 不過，這應是最後一次了吧，因為我又有了你。 是的，你是我失而復的大紅西瓜汁，嘿，別瞪眼，我話還沒說完，還有愛情。 回到家，竟然又接到你的電話，這回我的情緒激動、語調高昂，興高采烈地吱吱喳喳。 「太好了。」你在話筒裡說道。 「甚麼?!」我困惑。 你說起昨天見到我的心情，覺得我沉靜的不像你所知道、認識的女子，你十分擔憂。 難怪你的擁抱顯得那麼疏遠，像怕擰碎我似的。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說。 「別這麼說，知道妳沒事就好。」 我們約好明天一塊出遊，你可知道，我掛上電話做了甚麼？ 我把自己關到浴間，掩上窗戶，忘情地大叫。因為太高興了。 想起我們這一兩天的對話，總覺得客套得離譜，像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是因為分別太久、情感壓抑得太深，所以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釋放還原？ 我想應該是的。 不過，不必擔心，因為我已準備好重新開始。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你我相識的最初，我將以跳躍的姿態，橫過時間刻度，飛快奔向情感的真正年度。 而你，準備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