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說《聚離》13 納悶 嘿，這半年來你究竟做了甚麼？ 你有一點奇怪，好像有些東西，不見了！ 這不是劉嘉玲的廣告用語，我確然察覺你身上不見了一些我說不出所以然的東西，而且有種特質，是我陌生的，可是於你卻是自然流露。 而且我還不太懂，也想不透，你為何要辭去工作？ 雖然你不是個工作狂，但工作之於你而言，亦是一張你引以為傲的成績單，畢業年限未到，怎會就休了學？ 「有點累，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說。 我看著你拿著相機，在森林裡奔跑、取景，手舞足蹈、滿臉興奮的模樣，絲毫不見任何疲憊的跡象。 是因為攝影是興趣而非工作之故?! 不，你該不是這種人。 但我可以確信，這半年來你著實在攝影上下了不少功夫。 平日愛拿相機東拍西照的你，從未有過如此專注而嚴肅的神情，你熟練的架勢，完全迥於以往，甚至還有帶一種氣度，讓人無法逼近，讓我幾乎要將你誤認為是個倚靠攝影技藝為生的專業人士。 而最讓我驚訝莫過於站在你鏡前的自己，竟然會有那麼一絲忸怩！ 不知為何，我竟然懼怕站在你的鏡前，你的鏡頭彷彿有了魔法，正計謀攝走我的魂魄。 太奇怪了！ 可是，當我看到照片—— 「這真的是我嗎？」我拿著照片，忍不住驚呼。 我簡直無法置信照片裡的人真的是自己。 照片裡的人，擠眉弄眼，光著雙大腳ㄚ直抵鏡前，笑容燦爛而明媚。 這人真是我?! 「不，那是我女朋友。」你刻意壓低嗓音，嚴肅宣稱。 「喔，只是女朋友而已嗎？」 我語帶威脅，伸手抓住你的衣領，整張臉與你面面相對，聽見你急促的呼吸聲，一抹紅暈悄悄自你耳根散了開來。 嘿，你竟然臉紅！我簡直驚為天人。 「說，真的只是女朋友，不換個辭？」 我將唇湊近，幾乎要貼近你的，我竟感覺到你渾身顫抖。 這真是你嗎？ 你還是不發一言，睜著眼睛看我。 「可惡！你這個壞人。」你明明知道我想親耳聽你說的。 我只得印上我的唇，企圖誘引你，而你竟不為所動。 這是怎麼回事？ 我抬頭看你，你犀利的目光，閃動一抹奇異的神采，我還處於困惑之中，你卻突然緊擁住我，給我一個熱燙的吻。 我癱在你懷裡只覺得心跳加速，心中湧昇一股未曾有過的悸動，一種酥麻的感覺。 「妳願意作我的妻嗎？讓我好好照顧妳。」你在我耳畔低問，聲音是微顫的。 「嗯。」我環著你的腰，在你懷裡哼了聲。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相擁，直到你發現我的淚。 一直以來，你從未曾對我許諾過未來，即使是想像的字眼也沒有，如今你一開口便是求婚，央我作你的妻，如此肯定而明確的字眼，我怎能不喜極而泣？ 「傻瓜，這有甚麼好哭的。」 你輕拍我的頭，轉頭，伸手取過桌上的面紙，為我拭淚。 然後，你看著我，充滿愛憐的眼神，柔聲地再低喚一句，「傻瓜。」 隨即俯低頭再吻上我的唇，非常溫柔的一吻，卻滾燙我的心。 自從我們再聚，這是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終於追上時間，讓你我回到分別之前對彼此的依戀，再一次感受到情愛的氛圍、患難相隨的氣味。 可是，大部分的時候，在我心底深處，仍舊隱約閃現一點又一點的困惑。 提筆寫信的時候，我在腦海仍不停搜索—— 那天，在你廚房，我滿心期待著久違的大紅西瓜凍冰，準備大快朵頤，好好喝個過癮，可是你端出的卻是亮著翠綠顏色的玻璃茶瓶。 「這是甚麼？」我問，「新改良的西瓜？」 可是不對呀！冰呢？我最愛的透心涼的綿密碎冰。 「喝喝看。」你說。 嗯，有一股自然的香甜，而且還帶有微薄的涼意，入喉的感覺，就像它的顏色一般清爽、舒暢。 你告訴我這是日本抹茶，不過，我喝的是你改良的獨製品。 我忍不住再喝上一口，真的好香喔！一種清幽的茶香。 正想開口追問，大紅西瓜凍冰的下落，你卻自爐上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 「這是甚麼？」我放下杯子。 你拿起湯匙往湯裡一撈，嘿，是甜不辣、白菜捲、蘿蔔、玉蜀黍……類似關東煮之類的東西。 可是，湯汁卻不是慣常所見的透晰，顏色是粉茶色。 在你的鼓舞下，我嚐了一口。 「哇！」我忍不住亮了雙眼，「好好喝。」 一種甘甜的味道，不是味精、不是糖、不是蜜，而是食物本身自然的味道。 這麼甘美的湯汁，那麼熬煮的食料定更加美味。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想試試甜不辣的滋味，不意卻教你攔住。 「還有沾醬。」你說。 我看著那碟鮮黃色的沾料，光是色澤就教人賞心悅目，毫不猶疑，沾了便大口吃將起來，滿嘴都是香柚的氣味。 這半年你究竟學會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我不顧形象地大啖，想著你一定會開口叮囑我吃慢些，免得燙傷了舌頭，也會影響食物的消化。 可是，你卻沒有，當時雖然納悶，可是，美食當前，我淨顧著吃，念頭一閃便逝，直到此刻，書寫的當下，才想了起來。 嘿，你竟然不再嘮嘮叨唸。嗯，我喜歡。 你還學會了直排輪，硬拉著我溜，完全不顧我掛零的運動細胞，害得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全身痠痛得叫苦連天。 更可惡的是，你還將我跌個四腳朝天的模樣一一入鏡，簡直存心要我出糗，要不是痛得使不上力，定要狠狠地揍上你一拳。 不過在聽見你說以後我們的家定要空出一片牆掛滿各式各樣的家族照片時，我揚聲命令你給我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自從我們再聚，你總是適時適境地描述我們未來的景象，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頻率之高，簡直教我詫異。我滿心的喜悅，愈積愈多，愈來愈滿，眼看就要爆破了。 半年的分離，換來全新的你，一個終於肯開口計畫未來的你，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收穫。 太好、太棒的分別。 可是，別誤會，我可一點也不想再過同樣的日子。不行，絕對不能再把我丟下。 這將近三個月的相聚，你所展現的種種面貌，儘管是我所前所未見卻豐富得教我不知該如何言語。 我在心中默默感謝神，謝謝祂仍把你留在我身邊，謝謝所有的一切一切，從識得你到我們分離到如今的相聚。 只是，祂是不是也想告訴我些甚麼？一些我早該知悉卻一直失察的事。 那天，我突然改變計畫，硬逼著你帶我到海邊玩，你只是搖搖頭，縱容地改向駛往海邊，因為是臨時起意，買的泳衣花俏得令人眼花撩亂，兩人買時就已笑成一團。 待到海濱，我迅捷地換好泳裝，迫不及待地飛奔入海，而你卻體貼地架起遮陽傘，攤開躺倚。 我在海裡翻游，玩得不亦樂乎，探出水面，起身，張嘴正準備喊你，卻看見你站在沙灘上，背對著我脫恤衫。 當我見到你光裸的背，我整個人瞬間凍結，身子無法挪動半分。 我睜大了眼睛直盯著你望。你轉頭朝我筆直而來。 「怎麼了？」你伸手握住我的肩。 「轉過去。」我顫聲命令。 你的眼神先是恍惚，繼而顯現一抹驚慌。 我使力讓你背對我，沒有，你光裸的背上甚麼都沒有。 我的身子往後退，驚恐地大喊：「你是誰？」 你轉過身，探出手想拉我，急道：「妳聽我說。」 「你先告訴我你究竟是誰？」我往後退得更遠。 我好害怕，從心底蔓生一股冷意，午后的陽光仍冶豔的亮著，我渾身竟冷颼颼。 這人到底是誰？他不是你，可是又明明是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還來不及開口再問一聲，就聽見他大喊： 「小心！」 瞬時，我已被一波忽而湧起的浪頭捲跌入海。 最後的視野是他奔向我的身影，最後的記憶是海水嗆入鼻喉的窒悶，最後的思緒是—— 你不是你，那麼真正的你究竟在那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