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聚離》14. 真相
當我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
只是普通的落海嗆水,照理說是毋需到醫院掛病號的。
可是,落海之前的驚人發現讓我宛如歷經一場生死劫難。
「你」在我床邊盹著了。
這人到底是誰?為何要假扮成是你?
應該是深夜吧!
病房裡只餘一盞燈,暈黃的燈光照得「你」的輪廓更加分明。
我定睛細細地探看「你」靠在倚背上的側臉,每一抹線條都是我所熟悉的模樣,可是我已經知曉,「你」不是你,「你」光裸背上沒有我熟悉的印記。
你背上靠近肩胛骨上的那一環彎刀一般的印記,那是我們來世相尋的憑證,一如我右臂內側的一圈黑印。
「你」光裸的背上空無一物。
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這人是你派來的?
你同「你」是什麼關係?
你怎能把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全對「你」說,那不是應該單屬於你跟我私有,「你」憑什麼介入?
我覺得累,好累好累。我已經開始相信自己潛意識裡本能地習慣藉由睡眠逃避一切不快、不想面對的一切。
那麼就讓我睡吧!
我閉上眼睛,多想就這麼沉睡,像個睡美人一般,你傾身將我吻醒,然後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遊戲,是一場夢。
可是,當我再度醒來,看見的是阿尹,她正在替茶几上的玫瑰換水,而「你」已換過衣裳,正靠在房門邊抽煙。
「喂,你不知道醫院是禁煙的嗎?」我對著「你」喊。
我終於振作了精神,因為想知道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你」聞聲回頭,驚詫地喊我的名,滿眼都是紅色的血絲。
「妳醒了。」阿尹露出我最愛的笑顏,「餓不餓?」
我點頭。
「吃粥吧!他特地熬的。」阿尹指著「你」說。
看見我點頭,「你」似乎鬆了一口氣,「你」開口喊我一聲後,便噤聲不語,便只是怔怔地凝望著我,似乎在擔心著什麼。
我抬眼,一字一字地問,「先、告、訴、我,你、是、誰?」
「你」說,你們是孿生兄弟,你是兄長,兩人年紀相距不過五分鐘不到。
阿尹似乎並不意外,我猜在「你」通知她我落水住院的當下,她早已逼問出一切,這是阿尹一貫處事的態度及風格。
而我早該猜到的,否則世上不可能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我不能相信你竟從未對我提起你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
我不願相信的是這一點,我們之間竟然還有秘密!
我的確認為兩人再如何親密,在某種程度上保有一些私隱是必須的,然而關於過往可以不提,但是,未來不是應該坦誠相對的嗎?為何你仍對我有所隱瞞?
我甚至開始懷疑,難道這不過是個開端,你仍藏有許多我未知的一切?
我吃粥的同時,阿尹斷斷續續說著自她懷孕之後與男人間發生的種種趣事初為人父、母的兩人的確是亂成一團,不過,大抵上,可以聽出她是歡愉的。
「我先走了,給他一個機會,好好聽他說。」我吃完粥,阿尹拍著我的肩膀說:
「無論如何,我都在的,有事別一個人扛,知道嗎?」
「嗯。」
阿尹經過門口還對「你」厲聲道:「我把人交給你,好好照顧她。」
你微點頭,什麼也沒說。
她搥了他一拳,威脅道:「振作點,如果你還想要這段感情,最好拿出點魄力來。」
阿尹儘管壓低了聲音,我還是聽見了。
什麼意思?
我納悶,我同「你」何來的感情?我愛的人是你,想共度餘生的也是你,干「你」什麼事?
這一切都得先找到你再說。
阿尹走後,我同「你」說,帶我去找你。
「你」在確定我無大礙之後,帶著我辦了出院手續,駕車離去。
一路上,兩人沉默著,我想著待會見到你定要好好揍你一頓,再好好質問你一番,究竟你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下車前,我突然想起,終於開口問「你」,「為什麼找阿尹來?」
「我不知道妳醒來之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阿尹應該可以掌控得很好,我不想看妳再出事,所以才找了她來。」
「『你』怎會知道阿尹這人的?」我再問。
「你」說,「我看過妳寫的信。」
我不意外,「你」可以假扮你成功的欺矇我,會認識阿尹是應該的,確定阿尹對我的影響力僅次於你也是無可厚非。
我們在你住的地方下了車。
我責問「你」,你既然在家,為什麼不來醫院?心中卻想,難道你不再緊張我?
「你」只說:「我們上樓吧!」
他宛如本能一般欲伸手拉我,我卻縮回手。
我看得出「你」的落寞,而我腦袋卻浮現這將近三個月來與「你」之間的總總親膩,霎時羞紅了臉。
你竟讓我陷如這般尷尬的境地,你心中一點醋意也無?
可是當我想得更多更細時,不覺發火,氣得手腳發抖,這根本已經不是醋意的問題了,我果然是愈來愈遲鈍,你到底在幹嘛?
如果你還愛我怎能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我氣呼呼地同「你」走進你家,一進門就忿聲大喊:「你給我出來!」
「你」卻拉住我,說你不在家,讓我坐在沙發上。
「那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我問,眼光完全是惡狠狠的。
「妳坐一下,我去拿個東西給妳看。」「你」說。
「我不要看什麼東西,」我站起身,伸手拉「你」,「帶我去找他。」
「你」轉頭看我,突然嚴肅地低吼,「妳可不以以聽我一次,先看完這些東西再說。」
我呆了一呆,鬆了手,認得「你」以來,這是「你」第一次發怒。
我不發一言坐回沙發,他走回房內取出一疊信交給我。
我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字體,疑惑地問:「這是……」
「妳讀完,我再跟妳解釋。」
當我看見第一行字,我已經想把信紙揉掉,不,這不會是真的,我心中警鈴大作,莫非,那預言成了真,你真的出事了?
我耐著性子順著信的編號一一讀完。
「你」遞給我的面紙盒空了一半。
我淚眼婆娑,「帶我去見他。」
我早該知道你一切不合常理的決定背後定隱藏了些什麼,甚至連「你」的出現,讓「你」喬裝成你,都是你事前謀畫好的,是不是?
「妳身體扛得住嗎?明天去好嗎?」「你」說。
「不,現在,馬上。」我簡潔有力,儘管聲音已經沙啞。
「你」深深歎口氣,帶著我坐車到有你的地方。
車子駛向郊區,我們在往觀音山的路上,你一向偏愛淡水夜色,如今果然得償宿願,是,我已經確定你在哪裡了。
我隨「你」下車,越過一塚又一塚的墓園,「你」欲伸手攙扶,我表明可以自己安然行過。
這是我同你的路,我要獨力走過。
當我在你墓碑上看見你熟悉的笑臉,我還是忍不住一怔,我抬頭看「你」一眼,我竟自私地想,為什麼躺在這裡的不是「你」?
我彎身伸手撫摸你碑上的名字,低聲問:「他是怎麼死的?」
「腦溢血。醫院也檢查不出原因。」
「什麼時候的事?」
「你」說,就是和「你」見面前的一個星期,你走得很快,很安詳。
我沒有哭,我已經無淚了。
我靜靜地坐了會,聽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還是一個豔陽天。
我們每次見面總是在豔陽下,你討厭雨,我也不喜歡,你說下雨天不適合見面,我總覺得在哪裡聽見過這句話。
此時此刻,我竟然想起這麼微不足道的事,忍不住微笑起來。
「妳還好吧!」「你」擔心地問。
我竟然開始說起我們之間的趣事,光說不夠,我還比手劃腳,甚至把你當時的糗狀也演了出來,可是「你」卻沉著臉,一點笑意也沒有。
我自顧地繼續說笑,毫不理會「你」的沒有回應。
我記得自己不停不停地說著演著笑著,甚至還唱起你最愛唱的歌曲,就這樣,一個人,在你墳前,搬演著我們的過往,我腦海裡存有的一切一切、你曾說過的一字一語……我一一搬演一回。
我是怎麼停了手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我記得自己聽見「你」的驚呼聲,那是我在幕園最後的記憶。
☆瑪姬,心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