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聚離》15. 告別 嘿,我是來說再見的。 那天我在墓園昏了過去。 整整一個星期,我就這麼昏睡著,急得阿尹、芝芝及「你」不知如何是好,連醫生也束手無策,只好靠著營養針維繫我的生命所需。 是,我終於見到芝芝了,她的出現讓整件事顯得更為真實。 這不是一場夢,你真的離開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我看見「你」的時候,心中百感交集,想著,我看見你,可是卻不是你。 你能體會這種心情嗎? 像隔著一塊玻璃幃幕,看得見卻觸不著。 「我不想再見到你。」這是我醒來後對「你」說的第一句話。 「你」也不多贅言,轉身便走出我的視線。 我是鳩佔鵲巢了,我知道。 可是當時的我,實在沒法面對「你」。對我而言,這太過殘忍,而對「你」也不公平,當我看「你」的時候,其實看的是你。 芝芝擔心我會不顧一切隨你而去,她伸出自己的手,拉我的手觸摸她的傷疤,她說: 「妳記得他說過『謝謝』吧!」 我默然點頭。 「那麼,妳該懂他為什麼說。別跟我走同樣的路,他不願意見妳這麼做的。」 「我不會的。」 我的回答教阿尹鬆了一口氣,她知道,我向來說到做到。 我會允諾,並不是我不想隨你離世,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追不追得上。 死的國度是個未知的謎,找不到你,我去那裡做什麼? 可是待在這裡,想你的時候,舊地重遊,便能憶起你的一言一語;春臨時,去趟陽明山,便能想見和你賞花的情景;下雨天,躲在被窩看漫畫,想像你像往日一般笑不可抑;吃麻辣鍋的時候,我要把屬於你的那份通通裝進肚子裡…… 這樣的我可以靠你更近更近,死,我不知上哪尋你? 阿尹要我搬去同她住,也好彼此有個照應,其實是想藉著新生命的逐漸成形與誕生,讓我振作精神,從你的陰影中抽身。 我沒有反對是因為我沒辦法思考,我還沒自你離世的驚嚇中回魂,還有「你」—— 我竟然沒察覺出「你」不是你,還沾沾自喜以為你變了! 我是如此深愛你,可是我卻看不出「你」是個膺品,這不是太諷刺! 這一年多來,我仍如常的生活,或許該歸功於你的訓練,你殘忍的分離政策果然奏效,可是,那只是肉體,精神上可是一點助益也沒有。 我開始依靠安眠藥入睡,可是劑量操控在阿尹手中,她擔心我上癮。 有時不免想道,命運實在很微妙,它帶走你卻讓一群人聚在一起。 芝芝在阿尹的推薦下,接手阿尹的職位,兩人一見如故,很快成了莫逆之交,感情好得令我吃味。 我住往阿尹家,目睹一個新生命的成形與誕生,也看見阿尹的男人初為人父的靦腆模樣,很難想見他在pub時的模樣,感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你當起父親會是什麼樣子?想必也是手忙腳亂的。 別擔心我,我已經好多了,就像看一場戲,落幕了,卻仍滿心不捨,還不想走。 這是現階段對你的心情。 是,我還捨不得你,可是我們的戲碼早已唱罷。 你一定想,那「你」呢? 我很固執,仍不肯喊「你」的名,或許是怕一喊,你就不存在了,可是這是事實,我很清楚,但我就是叫不出口。也還沒勇氣見「你」,還是怕觸「景」傷情。 我讀完你厚厚一大疊的日記了,從不知道你竟有這麼堅強的毅力可以不間斷地記錄心情,也可以明白為何你從不對我提「你」,因為沒人可以掌握「你」的行蹤,除非「你」自動現身,所以你從不提,怕的是掩不住的想念。 關於「你」的消息,全是從芝芝與阿尹口中得知。 「你」終於決定在台北落腳,不再作飄泊的飛鳥,現在「你」是好幾家國際雜誌的專任攝影師,頗具知名度。 「你」這一年來寫了不少信給我,「你」的字同你完全不同,有時看著看著我會以為是自己寫的,嗯,我們倆的字體很像,這讓我覺得「你」是「你」,而不是任何人。 「你」在信中談你也談自己,感覺我好像也參與了你們的成長,有時和芝芝不小心說溜嘴,還惹來芝芝吃味,說我都快變成你們的第四者。 你們三人從小可以說是焦不離孟,從「你」的信中、你的日記、芝芝口中,你們還真是做盡了不少調皮搗蛋的事。 不過阿尹倒是豔羨得很,甚至興起再添個寶寶好讓她的孩子可以有個快樂、熱鬧的童年,因為她是獨生女,小時候老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沒想到吧!很可怕的影響力。 芝芝同阿尹對「你」讚賞有加,「你」也在信中坦誠了自己的情意,我不否認,初始我是很排拒的,尤其在讀到你在日記裡提到可以將我的後半輩子託付與「你」,還為這個想法欣喜不已,心底就更為光火了。 你怎能這樣隨便把我拱手讓人? 誰准你擅自決定我的未來? 就算是你的孿生兄弟,你就如此肯定我們一定合適? 但是,現在呢? 說真格的,我不知道,不知在哪看過這麼一篇短文—— 分手的那一年,將屬於你的一切,全都鎖進了箱底。 直到遇見了他,一個和你一樣,愛穿blue way牛仔褲的男孩。 這段日子,我迷惑、不知所措…… 想確定,究竟自己是愛上了他, 還是那條blue way牛仔褲?! 你能懂嗎? 我想出去走走,看一看世界,「你」已央請「你」旅居各地的友人,幫我打點一切,安全是不需再顧慮的。 我走了,祝福我,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