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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Reading】18. 黃碧雲《後殖民誌》
★從憤怒的年紀開始。然後我們為了不同的原因,不再憤怒


香港作家黃碧雲《後殖民誌》剛出版之際,我便已將她自誠品書店帶回。

不是忠貞讀者,竟也有作者在台灣出版發行的其中四本──《突然我記起你的臉》、《烈女圖》、《媚行者》、《無愛紀》──真正讀完,只有一本(或是兩本?!)。因此,買時是有那麼點猶豫的。

然而,序文<理智之年>吸引了我──

也沒有甚麼事情發生。我們只是不再見面。也想不起,最後一次是甚麼時候見面,汽車的門關上,回頭看一看,我沒有想: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大概沒有的。

從憤怒的年紀開始。然後我們為了不同的原因,不再憤怒。

──不知怎地,覺得傷感。

Over thirty可以算是理智之年?

我確然這麼想著自己。

然而怎樣才能算是理智呢?

不再情緒化?亦或者性情變得更加篤定、沉穩?還是釐清了真實與虛幻的差異?明白了務實不再有夢?

作者在文末寫道──明白,理解,平淡而安,有選擇,有追求──如此步入,理智之年。

你的呢?

《後殖民誌》寫的是作者對生活的觀察,對社會現象的省思,沒有聲嘶力竭地吶喊也沒有訓誡的刻版只是陳述想法,卻隱隱有一股力道,割裂心坎,瞬間血液變色、流淌,內裡起了化學的變化……世界的容貌依舊,卻瞥見另一個可能,關於語言和生活。

一個新視野,不特別新奇但卻深有同感。

作者在序文中也對「後殖民主義」下了註解──

論述權力的轉移;殖民地論述事件,這些歷史事件是選擇,並由她們的觀點去書寫。「後」殖民地的「後」,不只是時間上的「後」,一九九七,一九六0,或一九九四,殖民地管束後的「後」,更重要是論述空間的「後」,這個空間,使軟弱者有力量,使被欺侮者強壯。

……

主義從來不只是主義。她是一種,生活的選擇。

這樣的想法深深地觸動了我──主義是一種生活的選擇?!

我從來未曾這麼看待過她。


★女人沒有陽具,怎麼操?


書區分成三個篇章,沒有篇名引述,只是將內文分類做了區隔。

首篇,藉由歷史,論述女人和殖民地的關係。
殖民地同女子有何干係?

知道女人為何不說「操」字?

書中寫道,因為女人沒有陽具,怎麼操?並以佛洛伊德的話作佐證「你沒有陽具,你忌妒。」

那個操的國度,操的語言,從來不屬於女人。

那是一個入侵、征服、破壞、強暴、控制的國度。被入侵、征服、破壞、強暴、控制的他者,可以是黑大陸,可以是「處女地」,可以是女子──殖民地是女子。

蠻荒土地和女體,對於白種男人來說,二而為一,都為滿足他的慾望而存在。

閱讀這樣的論述,實在很難不深感震撼,並且開始思考。

把這樣的觀點這樣想法落實在目前台灣的社會現象,你覺得自己也是個後殖民地女子嗎?

男女是否真的平權了?而你是否真的想要與男人勢均力敵?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

我從來不想與男人平起平坐,但是也不想卑躬屈膝。

因此,我始終懷念舊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重點不在內外之分,而是各司其職,將自己的能力和角色詮釋得宜。

時代環境不停地改變,男女角色不再那麼涇渭分明,因此釐清自己的能力變得迫切而重要。

舉例而言,置屋未必是男人的事,家計也可以彼此分攤,因此關於家務也該共同料理,誰擅於理財,就掌控家中經濟,誰精於人事,對外的人脈聯繫就由那人代勞……

生活是一種分工,而不是競爭也不是權利和義務的爭奪。因此,沒有殖民的問題。

若說,殖民是一種主義,此刻的你,想要的是怎樣的一種呢?


★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第二篇,以科索沃戰爭為起點,作者論及她行旅這些所謂的「第三世界」的國家、殖民地國、或者始終戰爭紛擾不斷的國域,終其一生,處於戰爭、飢餓、貧窮與不安之中。

她紀錄在途中遇見的人事甚至是一些典故和真實或虛構的故事。

在這樣的國度生活,對未來該有什麼樣的冀望?

書裡的南斯拉夫青年說,我甚麼都不計畫,在這裡,沒有人有計畫,沒有人知道會發生甚麼事。而且,我有感覺,戰爭並未完結。

而作者,再歷經一次又一次的不確定之後,也開始,不大計畫,她這麼描述著。

我開始不大計畫,手頭時常有幾套應變的方法。如果手頭有甚麼,就不要放手。機會主義就這樣造成的。

你呢?有沒有想過,中國大陸如果真的對台發動戰爭,那是怎樣一種光景?

曾有個朋友嘻笑地道,二話不說,馬上拿出五星旗掛上。呵呵呵,我倒是好奇,上哪去找面這樣的旗子。

我也許過於樂觀,覺得雙方政治家不會如此愚昧,開戰對彼此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我們耽溺物質生活太久,早已放不開,都想盡力讓自己活得更好更為愉快。

這是經濟面的考量,而書中一篇<完整。或全沒有>提到一些想法,令我印象深刻──

《全球資本主義的危機》作者喬治˙索羅斯,在書中提到他為自己衝擊英倫銀行、被指責引起泰銖暴跌、誘發東南亞的金融危機辯解:如果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市場存在弱點,一定會有人去攫取利益。他作為一個市場的參與者,如果他有道德負擔,而其他人沒有,他一定會輸。

所以他說,市場是非道德的。那就是說,沒有所謂道德不道德。不道德這個指責是不切題的。

但社會需要道德來維持個人尊嚴,人的價值不能完全以金錢來衡量。所以喬治又說,非道德只能在市場範圍存在。如果全然非道德──以金錢來決定一切,對社群是危險的。

哇,真是個說話高手。我這麼想著。


★每個人不以利己為出發點,這個世界會不會更美好一點?


作者由此聯想戰場。她說,戰場是道德的。參與戰爭的都有一個高尚的理由,高尚至,脫離常識,摒棄照顧你鄰居的心。所有在平常時期難以想像的行為,一個普通人在戰爭裡都會做,譬如殺人與強姦,因為他有一個道德的理由。

因為,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所有其他人都可以這樣做,所以我也可以。這是戰爭邏輯。沒有人需要負責任。

多麼駭人的推理、結論。

然而作者仍自省著,她說,自己並非指責參與市場或戰爭就是不道德。

只想說自己是個存在主義者。

甚麼意思?每一個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我不說,如果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因為我這樣說,我就放棄了我的存在選擇。我不再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無論其他人怎樣,不會影響我的決定。這是我的自由意志。我的存在。如果不是我,會是其他人。但就不是我。

我曾經幾乎迫近於這樣的想法與朋友表達自己的存在,卻被斥責為「自以為獨特、了不起」,因此獨到這段文章,感觸特別深刻。

我喜歡作者在篇末的疑問──

如果每個人都清醒而自覺地做道德選擇,不割離,不推諉,會不會,有一種較為完整的、互相照顧的社群,還帶來更大的孤獨與破壞?

你覺得呢?

我很想簡單地以「自私」兩字比擬這一切,如果,每個人都能夠不以利己為出發點,那麼這個世界會不會更美好一點?

也許這樣的字眼也許是過於狹隘也太尋常。

令我猶疑的是,自私的定義,界線永遠模糊因人而定,因此,我們始終不盡道德地生活著,並且還寬慰地告訴自己,至少,我盡可能地道德,至少比誰道德一些,於是,又落入「不是我也會是別人」而不道德的窠臼中。


★寂寞是傀儡身上的懸絲,那麼,命運會不會也是呢?


末篇則回歸傳統,作者提到自己與家國舊有習俗、文化歷史還有自己的創作心情。

中國人喜歡說命運。命運同歷史有何差異?

在<0或1>中,作者提到關於「如果」問題。

作者提到,浪漫革命英雄哲古華拉,他是個醫科生,卻無心向學,哲古華拉是個醫科生,卻無心向學,畢業之後也不肯到醫院工作。終日嬉遊直到身為分文,朋友給了張機票,邀他一起去瓜地馬拉,而後在當地跳蚤市場買了舊相機,為遊客拍照攢生活費,喀擦一聲,就這樣碰見了卡斯楚。

哲古華拉不過是因為遊遊蕩蕩,沒有甚麼事做,卻碰上了卡斯楚,開始他的革命事業。就這樣,改變了他的一生,甚至改寫了拉丁美洲的命運。

這是機運還是命運?

作者寫道,當我們的生命為偶然決定,我們說是:命運。當影響多人的事情發生,由一連串的偶然組成,我們卻說:歷史。好像歷史有劇本,不過依劇本演好。好像歷史有自由意志。

你怎麼看待目前的自己?無論是你這個人或是你所從事的工作甚或你的生活。

前些天,有感而發,在回給朋友的電子郵件中寫道:終其一生都我處於這樣的情況──默默地被推到某種境界,自己想去的地方卻怎麼也到達不了……

是怎麼會有這樣的感受呢?

當時自己情緒並沒有這麼低潮,然卻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寫下如是的字眼。

我想起朋友曾經說過的話,妳,寫稿是一個樣,說話又是另一回事,夜裡談心又變成另外一個人。

是嗎?

我確然相信命運的存在,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因為有太多無解的巧合和現象令人疑惑。

我總想,即便哲古華拉不冶遊嬉戲,他還是會碰到卡斯楚而參與革命,也許他是奉命到瓜地馬拉服務,轉而在跳蚤街角撞見的卡斯楚也說不定。

我想起曾在《誠品好讀》中讀到的一段話,出自黃國峻筆下──

寂寞是傀儡身上的懸絲,即使舞蹈,也是寂寞所操控,但是沒有懸絲則根本不能動。

把寂寞詮釋得幾乎不著吋褸。

而如果將「寂寞」改成「命運」?

而作者,其實並不相信命運。她說,命運這種事情,你相信有就有,你不相信就沒有。

<巫>篇中,描述朋友帶她見一個占卜命運的人。

那占卜的人,沒有使用任何占卜的物件,在她居住的小房間裡,僅有兩張床、一個櫃,沒有甚麼雜務。

婦人在她身邊坐下,擎起她的手,看掌。而後索費代她購置黑蠟燭,咒她的情敵和仇人。

她卻直言,自己既無情敵也無仇人,而惹得婦人動怒,喊道,妳來了,就要相信我的話,如果妳不相信,就不要來。

本想轉身走人的她,為了朋友顏面,而留了下來,並且繳了費用,因為朋友說,占卜一但開始,不繼續會招來不幸。

因此作者想著,原來,這是關於心怯。巫自是要令妳心怯。地獄令妳心怯。審判令妳心怯。上帝令妳心怯。

與命運鬥爭:不信者,就是:我不怕。不信就無巫。

你也這麼想嗎?

我思考著。記得「因果論」?尋常人之所以不為非作歹、殺人放火,難道真的是因為道德、操守的崇高?而不是憂懼著報應的問題。

作者再將主題拉回。

她寫著,不同文化裡的巫,絕多是女子。客家女巫叫仙婆……吉普賽也就是羅馬尼巫,傳女不傳子。馬克白遇到的,三個都是女巫。最出名的女巫,叫聖女貞德,聖徒不以為她是女巫,但她有著女巫的死亡,被火燒死。

女子淫邪,能通惡靈,明白世上曖昧神秘的事物;能醫治,迷惑,並咒詛,叫做巫。

聰明女巫,極為可憎,必須殺,燒。時移勢易,不能殺,燒,則敬而遠之。敬而遠之,又無法視之為不存在,於是忍不住藐藐嘴,叫這作:「女權份子」。

是不是很棒的連結和發想,從「命運」到「巫」到「女權分子」,洋洋灑灑,讓人頻頻點頭稱是,再兜兜轉轉還是能夠帶回關於女人與殖民地的主題。

我向來是個質疑論者,對任何事都抱著質疑的態度,相信事情有多種可能也會有不同的答案。

我喜歡《後殖民誌》書中提到的關於女人關於歷史關於戰爭關於社會現象、道統禮俗的種種關聯,引發我思考中的另一面向和解讀世界的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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