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 灣 立 報 《 言 論 廣 場 》 2003.11.19

人的一張嘴，大抵有兩種功能，其一為進——這是吃的功能，其二為出——這是說的功能。於是，對於人的這張嘴，近代給予了兩種體制上的保障，就吃的功能來說，是免於匱乏（飢餓）的恐懼，就說的功能而言，則是給予了言論自由的保障。這是人類的嘴巴所具有的「現代性」意義。

對於言論自由的保障，不必說，是公共議題，免於匱乏的恐懼，同樣也是公共議題；然而，在台灣，卻似乎越來越是僅保障前者：吃飽飯了的人的自由，但對於後者——吃不飽飯，大概連說的力氣都沒有——卻是愈來愈不當成一回事。公共議題和私人事務之間儼然有個奇特的標準，把人的一張嘴劃分出兩種價值：「說」是公共、「吃」是私己。

對於一片將妒恨當批判、僅僅關係到少數有權人士的「非常報導」光碟，各界如臨大敵，嚴肅的視之為對於法律與道德的嚴苛挑戰，新聞局更是斷然的將之列入言論自由的保障之中；然而，對於更多名不見經傳的謀生以餬口者，政府各單位卻輕輕鬆鬆、渾然未覺，任由他們在飢餓的邊緣上載浮載沈，連擠出渾身最後一點力量挺身相抗時，在媒體這一言論市場上都抵不過低俗的流言與內幕，而慘被消音、消影。

10天前落幕的台中客運罷工正是如此。在罷工之前的數月之中，中客的駕駛員所遭受的剝削處境，未見政府部門的介入，甚至在罷工發生期間，台中市府與勞委會仍意圖置身事外，最後還是在中客員工咬牙撐過近一個月的罷工所施加的壓力下，提出尚可接受的解決方式。兩日前開始進行罷駛的尊龍客運駕駛員處境更糟，在罷駛前即已有三個月未領任何薪資，卻無人聞問；罷駛後還是不見相關政府官員介入處理，僅有代表「消費者」立場的消保官建議勒令停業——也就是將駕駛員進一步逼入絕境。當這些訴苦無門的受雇員工看到有人可以吃飽撐著張口便罵，還獲得官方給予言論自由之榮寵時，恐怕不禁要懷疑到底有多少國家官員染患「官癌」了。

嘴巴吃的權利——生存權——是最為基本的權利，說的權利——言論自由——還得架構在這最基本權利的滿足之上；如今，一張嘴卻有全然不同的價值與處遇，嘴巴若是能知，大概會感慨長錯了主人身上吧！

前有火燒車之鑑的尊龍客運公司，長期利用各種手法壓榨勞工，迫使員工超時工作，現在更拒絕支付車輛保養費用，使車輛無法維修，這種惡質的經營管理，實為消費者權利的大敵。

消基會秘書長程仁宏說得好，消費者要求行的安全與便利，但車體安全、維修與駕駛狀況等攸關消費者生命安全的事項，只有第一線的勞工最清楚。若勞工權利不保，受到資方威逼而對這些問題噤聲，消費者的權益便失去了第一道防線。簡言之，面對資方的惡質經營，勞工權利與消費者權益實為命運共同體，只有保障勞工權利才能維護消費者權益。消運奧援工運實在必要。

然而，近來的消費者運動卻常出現相反的做法。台鐵員工開會罷工時，消基會的反應即是一例。若消費者運動一方面在勞工罷工要求保障權利時扣以「枉顧消費者權利」的大帽，另一方面卻又希望勞工朋友主動檢舉資方的惡質行徑，則此種思維邏輯無異於「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資方，是說不通的。

消費者運動在80年代也曾引領社運風潮，與人權、環保等運動結合，揭發無數弊端。我們期待消費者運動能再顯宏觀的社運本色。

尊龍早年亦為野雞車出身，在取得路權之後成為尊龍，榮景時期一個月淨賺兩、三千萬不是難事，營運成績輝煌。曾幾何時，客運業受到整體經濟不景氣的衝擊，運量下降，尊龍又買到不良的火燒車，損失慘重，以致陷入經營困境，資方、勞工與消費者同受其害。

在經濟不景氣的大環境底下，像過去台灣客運業那種群雄並起的局面將要一去不返；也就是說，市場能量萎縮之時，自然會有淘汰機制啟動，尊龍客運的營運困境不過是其中一例。近來報載的諸多車體有問題、駕駛超時工作的客運公司，無不同受市場競爭壓力的擠迫，轉而自我擠迫，直到諸多量小體弱者如尊龍無力再撐，被市場淘汰出局。這種競爭看來殘酷，實際上是市場機制得以生生不息、挑選出最優最強者的重要過程。

只是，一旦這種局面形成，卻也是市場機制出現危機之時，因為屆時數家巨大的公司將佔領清出來的市場空間，形成壟斷或寡占局面，侵蝕自由競爭淘汰的市場機制，使劣幣無法被驅逐，對社會整體利益不利。因此，當局應嚴肅考慮是否出資救援尊龍。這絕非出於人道或選票考量，而是全局的經濟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