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邱花妹
『我不是當時唯一一個化學中毒的工人,但我是唯一一個活著並站出來控告這家公司的工人。』--Mayuree Taeviya
第三部門資訊化實務工作坊暨 NPO 資訊化成果展
(青輔會) |
73.1%的基金會有對外網路,2.44%有建立內部網路!
你們單位資訊化了沒?
資訊讓崔媽媽財務自主
資訊讓德魯固原住民青年登上國際舞台
資訊讓南投曲冰部落與世界同步
如果你想知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那就快點來吧!
當天還會告訴你如何A到 100MB免費空間的小秘密唷
時間:92年12月17日(三) PM13:10-17:00
地點:台北縣新店市中信飯店(新店市中興路3段219號之2,捷運大坪林站)
(詳情請按此)
|
|
2003 年 10 月 5 日,結束「挑戰晶圓--全球高科技產業下之勞工權利與環境正義」工作坊的次日,「亞洲職災受害者權利網」的蘇恰達(Suchada
Boonchoo) 、泰國「職業健康研究計畫」計畫執行人拉恰尼(Rachanee Nilchan),帶著「矽谷毒物聯盟」的泰德‧史密斯(Ted
Smith)、華盛頓州立大學教授大衛‧桑那菲(David Sonnenfeld)與我,前往距離泰國北部第一大城清邁約四十分鐘車程的蘭埔(Lamphun)。
從有七、八百年歷史的清邁,往超過一千年的古城蘭埔移動。十月的泰北,氣候舒適宜人,路上視野開闊,一、二層樓高的房子與點綴其中的寺廟散佈於平坦的田野,沒有高樓、不見摩登建築。我們坐在計程車車廂兩側的橫條板凳上,搖晃地望著整齊排列在馬路兩側的高聳老樹,隨計程車緩慢的車速漸次消失,幾台尾隨在後面的老式摩托車,一點沒有超車的意思。除了空氣污染令人呼吸稍微感覺不舒服外,我的四官(除了鼻子)愉悅地融入這緩慢的移動節奏與平坦開闊的景致。
這種簡單與平靜的小小感動,在我們的車子拐進小巷裡,停在瑪玉蕊家門口乃至見到她的那一刻,都還圍繞著我。但經過與瑪玉蕊近兩個小時的訪談,隱藏在這平靜氛圍下的醜陋與不正義,卻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跋扈地在我們眼前現形。
◆ 致命的工作環境
1994 年,瑪玉蕊因嚴重的化學物質中毒,勇敢地站出來控告「電鍍製陶公司」(Electro-Ceramics Ltd.),曾經震撼泰國社會。
1993 年,也是瑪玉蕊在這家日本公司工作的第四年,日益嚴重的疼痛、乃至暈倒,迫使瑪玉蕊停下賴以維生的工作,也讓她及時脫離一個導致她一天天慢性中毒、足以致死的惡劣工作環境。但從此她也耗盡積蓄,四處求診,並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決定跟公司打這場泰國過去十幾年來,最重要的職業災害官司。
1980 年代初,泰國政府在蘭埔設置「北部工業區」(Northern Region Industrial Estate, NRIE),當地人與外來移民爭相進入這個工業區討生活。瑪玉蕊就像無數勞工一樣,對這樣的工作機會格外珍惜,還因為公司提供制服及微薄福利,而感到滿足。
打從 1989 年進入「電鍍製陶公司」工作,瑪玉蕊每週工作七天,一天工作八小時,外加兩小時超時工作,四年間,從沒有休息。正因為努力工作,瑪玉蕊一度當選公司的模範勞工。
當時,這家製造氧化鋁陶基底及印刷基底的電鍍陶工廠,雇用約一百二十名勞工,員工分屬兩個部門,全部擠在一個打通的廠房內工作。廠房裡,常有人混合化學物質,或執行燃燒、清潔的工作。沒有防護面具、手套,照明、通風設備很差,工人每天呼吸工廠裡混著濃烈化學物質的空氣,工人們的身體,就這樣直接曝露或接觸化學物質。有時,工人會因為接觸大量的不明化學溶劑而皮膚發癢。像瑪玉蕊就常徒手接觸一些不知名的化學溶劑,這使她的手常有灼熱感、有時甚至翻黑。
◆ 獨自四處求診
幾年工作下來,許多工人常感到背痛、頸痛,有些工人很輕易地就暈倒,工人必須吃很多藥以減輕疼痛。跟其他工人一樣,瑪玉蕊一開始也到跟公司簽約的醫院看診,醫生直說她沒事,只開止痛藥給她吃。在醫院,瑪玉蕊逐漸瞭解,許多工人跟她一樣不舒服,而醫生也開同樣的藥給大家吃。
剛開始,吃醫生開的藥,確實減輕瑪玉蕊的不舒服,但很快地,她必須將藥量從一顆、兩顆增加到四顆,但也沒有用。在疼痛始終無法減輕的情況下,瑪玉蕊決定到別家醫院看看。
一開始這家醫院的醫師表示,瑪玉蕊大腦有水腫現象,然而經過三個月的治療,她的症狀仍不見好轉。「我就要死了,我還是回家、死在家裡好,」瑪玉蕊當時這樣想,於是她騙醫生說,她覺得比較好了,請醫生讓她回家。結果,她回家不久,就出現痙攣現象,又被送回醫院。這一次,醫生了解,原來她過去在電子公司工作,醫生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你過去在這家工廠工作,我們浪費許多時間在錯誤的治療上。」於是,醫生開始朝化學物質中毒的方向為她進行檢查。後來醫生要她動手術,但瑪玉蕊不願意,醫生警告她:「你絕對不可以再回去那家工廠工作!」
這段時間,瑪玉蕊每星期到醫院一次,一次療程四千五百泰株,面對這樣龐大的醫藥費,她於是帶著醫生開給她的十張就醫證明到公司尋求協助,想不到公司竟然說:「你沒有我們公司指定醫院的醫療證明,你的證明是你自己弄的,這算數!」
這時候,瑪玉蕊聽說曼谷有位職業病女醫生歐樂潘(Oraphan Methadilogkul),她跟先生於是老遠從蘭埔到曼谷求醫。經過仔細的檢查,歐樂潘醫師宣佈瑪玉蕊為毒性化學物質中毒。而她骨頭疼痛的現象,經另一位醫生診斷後發現,她骨頭含氧化鋁,有易骨折、疏鬆現象。瑪玉蕊想起,她每天去工作時,領班都會要她將氧化鋁倒進些管子裡。
但不幸的事情正在發生,就在這段時間,竟然有十四名工人先後死亡。有工人跑來問瑪玉蕊,為什麼她能活下來。「去,去其它醫院,」瑪玉蕊告訴他們。
◆ 證明我沒有說謊
在收集了許多醫療證明後,瑪玉蕊再一次把醫生的診斷結果寄去公司,這一次,公司不僅拒絕接受這些診斷結果,甚至揚言不在乎她去告公司。
1994 年,瑪玉蕊進入勞工法庭,與「電鍍製陶公司」展開長達四年的訴訟。「我要讓人們知道我為什麼生病,我要的是正義!我工作那麼努力,但是公司竟然一點也不在乎我!」瑪玉蕊回想說。
這是一段漫長而艱辛的訴訟過程,公司不斷對外放話,說瑪玉蕊是麻煩製造者,她出來告公司,不過是想要錢、想出名。一直站在勞工這邊的女醫生歐樂潘也成為資方的箭靶,資方指控她出面作證不過是想出名。
更糟的是,在瑪玉蕊決定出來告公司後,立刻受到社區鄰里的排擠,社區鄰居拒絕跟她講話,擔心惹麻煩上身,他們甚至指責瑪玉蕊說:「瑪玉蕊上法庭,會害我們留不住企業。」這段時間,瑪玉蕊跟家人親戚的關係也陷入危機,一些親人責備她,說她站出來,害他們面對外界各種質疑的眼光。
由於這場訴訟太有名,一度,連瑪玉蕊的丈夫也差點被解雇。因為丈夫的老闆懷疑他可能也是麻煩製造者。所幸,在瑪玉蕊親自向這位老闆解釋後,先生的老闆轉而支持她,在瞭解她病到無法做家事後,甚至送她洗衣機等家電用品。回憶這段艱苦歲月,瑪玉蕊無奈地說:「我沒錢又負債,沒有朋友而且身體疼痛,我不想變有名,我要的是正義!」
在社區被孤立,也遭到部分家人與親戚的質疑,但外界的支持給瑪玉蕊帶來力量。在歐樂潘醫師的鼓勵下,瑪玉蕊加入職災受害者團體「泰國工作與環境病病人網絡協調會」(The
Council of Works & Environment Related Patients' Network of
Thailand- WEPT),也得到「婦女之友基金會」(Friend of Women's Foundation)持續的支持,甚至許多外國朋友來探望她、表達支持,包括從自日本的聲援團體,告訴她日本也有類似案例,鼓勵她,並且贊助她到曼谷出庭的部分交通費。而當她沒錢到曼谷看病時,歐樂潘醫師還會主動寄藥給她。
◆ 輸掉官司,但沒有遺憾
經過四年的奮戰,不少人以為,瑪玉蕊將贏得這場官司,四位醫生為她出庭作證、舉證歷歷。瑪玉蕊也以為自己會贏,因為她病得那樣重,後來因為她腿部開刀、無法走路,法院還得特別派出救護車載她出庭。一些相同境遇的勞工也在觀望,他們相信,如果連瑪玉蕊都輸掉這場官司,那他們也不用站出來了。
然而,結果竟然令人失望,瑪玉蕊竟輸掉這場官司!泰國的司法沒有還她正義,司法終究站在資方那邊!而勝訴的資方還不善罷干休,一打贏官司,這家公司立刻捐出一筆足以蓋一座新廟的鉅額捐款給社區寺廟,寺廟隨即張貼公告指出:「瑪玉蕊已經輸掉這場官司,她說謊,她體內根本沒有毒性化學物質。」而一些原本想出來控訴公司的受害勞工,也紛紛打退堂鼓。「我感覺司法站在資方那一邊,我當時認為我會贏,我有那麼多證據,有四個醫師願意出庭為我作證,但我竟然輸了?!剛輸掉的時候,我非常沮喪,只想躲在家裡,誰要來訪問我,我都拒絕,我說瑪玉蕊死了,我覺得很累,很想休息,」她回想著說。
然而,雖然瑪玉蕊輸掉官司,但她的奮鬥卻不是毫無成果。在她站出來與公司興訟這段時間,由於各方矚目、媒體爭相報導,資方被迫改善工廠的勞動健康與安全環境。當其他工人告訴瑪玉蕊公司的轉變,瑪玉蕊逐漸知道自己的奮鬥不是毫無成果。「後來,我不再覺得遺憾,我想到下一代,那些更年輕的工人,因為我站出來,他們的勞動環境有所改善,我便不再覺得遺憾,」瑪玉蕊用柔軟的聲音微笑地說。
司法的不正義與資方的蠻橫並沒有擊倒瑪玉蕊。說起話來聲音柔軟,因為幾年的生病仍面露疲態,在這樣的外表下,瑪玉蕊擁有的卻是驚人的勇氣與意志力。經過沈澱與許多鼓勵,她重新站出來,至今,仍不時參與受害者團體的聚會,透過自身經驗分享,鼓勵其他職業災害的受害者。「我不是那時候唯一化學中毒的工人,但是我是唯一一個活著並站出來控告這個公司的工人,」瑪玉蕊總是這麼告訴其他工人。
◆ 衝突還在繼續
瑪玉蕊站出來,迫使這個工業區裡企業的勞動環境有所改善,但是這些改善仍然不足。從完全沒有工業用防護面具、手套,到提供工人薄薄的面具與品質低劣的薄手套(但壞了還不能換!),已經在一家日本電子廠工作七年的年輕人克瑞凱(Kriengkai)不滿地告訴我們:「即使四年前我們公司通過
ISO14000,我們現在有一些防護面具,但是這些面具品質差、不夠用,同單位的工人還得共用!」
對工人的赤裸剝削,還在這個地區持續發生,甚至愈演愈烈。許多公司不再與勞工有長期僱傭關係,年輕的工人不斷地從農村湧入,提供企業源源不絕的年輕勞動力,企業以三個月試用期期滿不晉用為由,不斷換勞工,勞工在工廠間流動,一年換三家公司不再是個案。「企業不要長期、受過高教育的勞工,他們用低薪付給那些念完中學不再繼續升學的年輕人,三個月一滿,他們就得走,有些人從這家換到下一家,一些工人最後流落街頭當小販,」在這個地區進行「職業健康研究計畫」的拉恰尼擔心:「假如你不是長期工,你將更難證明你的慢性職業病是那家公司的工作環境造成的,長期而言,這種現象將使未來慢性職業病的責任歸屬變得更加困難。」
當十月五日我們拜訪過瑪玉蕊後,驅車繞這工業區一圈,一個個無煙囪的廠房,像是一個個神秘的黑盒子,誰也看不出來,這些企業提供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勞動環境,又究竟如何處理各種廢棄物。星期天的午後,工業區內每個路口的警衛稱職地阻止我們拿起相機拍照,不知道工業區的樣子有什麼不能拍的。
蘭埔這個工業區目前有六十二家工廠,以電子零組件與組裝、農產品與食品加工業為主,八○%是電子業,八○%為日資企業。整個工業區,沒有任何工會,許多人賺取微薄的最低工資--每日
137 泰銖,工作環境的安全衛生條件惡劣。
在企業與政府強硬的反工會政策,加上以曼谷地區為重心的泰國工會組織也不願意長征北部,蘭埔的勞工一直缺乏工會或任何形式的工人組織。直到五年前,一個關懷勞工的中心--「友誼互助社」(Friend
for Friend Club),悄悄地在這工業區外圍成立。當時,來自「公民自由聯盟」(Union for Civil Liberty)的組織工作者蘇查特(Suchart
Trakoonhootip) 從曼谷來到蘭埔,從勞工法律與教育工作做起。從被打壓到逐漸在這個地方站起來,「友誼互助社」目前已經有來自十幾個不同公司的勞工、超過一百名的會員,會員多數相當年輕。
我們拜訪的這一天,幾位年輕委員正聚在一起開會,討論如何買下一個餐廳的計畫。由於許多工人仍因害怕失去工作而不敢到互助社,加上之前有勞工因為太積極參與友誼互助社而遭解雇,於是他們開了一家餐廳,一方面提供被解雇勞工工作機會,另一方面,也希望藉此創造勞工的第二個家,以幫助工人瞭解勞工法令、工會、認識職業病以保護自己,仍至發展一技之長。
2001 年 10 月,一位泰國教授佛拉維德(Voravid)與蘇查特合作,在蘭埔地區組織一個關心職業安全與健康的聚焦團體,「亞洲監察資源中心」與「亞洲職災受害者權利網」也常加入觀察或與勞工進行經驗分享。這些組織者希望進一步瞭解蘭埔勞工面對什麼樣的慢性職業病危害,並且希望藉此建立起勞工健康基本資料,以保護工人權利。
過去,許多與瑪玉蕊同世代的勞工,在生病後回到農村,獨自面對病痛死亡,被用壞的勞動身體,各自在不同角落凋零、消失,資方卻可以不聞不問、毫無責任。現在我們看到這些組織者與年輕工人的努力,正是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暮色中,我們告別友誼互助社的朋友。回程的路上,帶著滿滿的感動,不管車聲隆隆,大家仍拉高嗓門,討論著資本全球化對勞工的威脅。我們心裡都清楚,如何延續在地運動及跨國串連以捍衛勞工權與環境正義,是未來的大挑戰。
[留言
/ 轉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