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學姊來自東北，她雖然不特別高大，但在女孩子裡也屬中等以上身材。這位東北大妞到雲南去玩，在個子普遍較矮小的雲南人中，她顯得突出，經常有人說她很「ㄎㄨㄞˇ」。學姊不知什麼是「ㄎㄨㄞˇ」？一直納悶著。有天去看大象表演，順口問了當地人：「什麼是『ㄎㄨㄞˇ』呀？」這位老兄毫不遲疑地指著前方的大象回道：「那就是『ㄎㄨㄞˇ』！」學姊當下極為鬱悶，事經多年仍未能釋懷。

話說這位ㄎㄨㄞˇㄎㄨㄞˇ學姊的室友是位嬌小的江西姑娘，我都叫她「小師姊」，因為她年紀小，個頭也小。她來自中國瓷器之鄉景德鎮，長相和氣質就像瓷器一樣的細緻，一點都沒辜負故鄉的文化詩韻。

有一天，ㄎㄨㄞˇㄎㄨㄞˇ學姊上網看政治留言版，看到那種中國和台灣無聊份子常有的政治對罵，其中有位台灣人的留言是：「別叫我中國人，很丟臉耶！」極其「愛國」的ㄎㄨㄞˇㄎㄨㄞˇ一看勃然大怒，不停痛斥這些沒有「國家民族」觀念的台獨份子。小師姊為了安撫ㄎㄨㄞˇㄎㄨㄞˇ便解釋道，台灣人說自己不是「中國人」，可也承認自己是「華人」呀！大家一提「中國」，就認為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家當然不想當「中國人」！她說，中國大陸大概是全世界唯一永遠混淆不清國家、民族、主權、血緣、文化……的地方，搞得大家情緒緊張，不知所措。

小師姊不多嘴還好，一說就跟ㄎㄨㄞˇㄎㄨㄞˇ槓上，爭執不休，演變成意氣之爭，最後弄成了兩人半天不說話的僵局，真是傷感情呀！

我和小師姊比較有話說，她是個理性和感性強烈並存的人，和她聊天可以對中國人的行為和想法有比較真實的理解。

小師姊說，她對於網路上「那些台灣人」的言論也很火大，也想奮起反擊；就像她一看日本人就討厭，忘不了日本人的侵華往事。但她常反省，這些「情緒」都是不對的，做為一個讀書人，一定要理智客觀才行。

不過，小師姊笑著說：「我還是常常生氣的。」

最近，台灣的公投議題在此間單一政治觀點引導下，無限上綱到「民族大義」層次，有戰爭一觸即發的態勢。小師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我：「你支持公投對不對？」我回道：「和妳的矛盾有點類似，我在情感上不支持，時機不對；但在行動上肯定支持，那是我們的權力。」小師姊說：「真的會打仗的，把你太太接來北京吧！這裡安全一些。」我笑著回答：「開戰前我肯定就回去『保鄉衛國』了，兩國交戰，『敵方人員』躲在這兒，不就是自投羅網嗎？」

來北京轉眼間快兩年了，在這兒居住的外國人，我想沒有比台灣人感受更為複雜的了。在人際的交往和生活上，我可以感覺到大部分中國人真的是把台灣人當「同胞」來看待，一般人覺得台灣人容易親近，不管是思想、語言和習慣，彼此的距離很近；他們也了解台灣和中國發展的差距，不管是政治或經濟，大多數人都可以承認其不足之處。

然而，這種「同胞」的感覺總會被一些看似偶然，但其實是被操作的政治事件所打斷。不管是此間所宣傳的台灣「挑釁」，或是我們所理解的中國「霸道」，這些政治語言和手段總是深深地傷害了「同胞」的情感。

誠如我的理解，中國人對於國家和民族的觀念是混淆的。執政的共產黨一元統治，全面操控學者、媒體配合其利益演出，除了少數的「有識之士」外，平常人很難逃出這種意識型態的制約，這就是封閉社會的特徵。

有位朋友告訴我，他到離北京數小時車程的農村旅行，途中遇到一位老農民，兩人攀談起來。一輩子沒離開過田地的老農民得知朋友打京城來，希望他回北京後「代向毛主席問好」，朋友連連說好，他知道多說無益，鄉下人確實有許多為共產黨「神話」迷惑，認為毛澤東是「皇帝」，是「真命天子」，會永生不死，將永遠統治中國。

中國有 8億以上的農民，文盲一半，新生代連小學都上不起的也一大半，這種文化宿命代代世襲，這意味著相信共產黨神話、永遠跟著紅旗走的中國人，數十至百年內還會是以幾個億來計算。在這種盲目的基礎下，少數「有識之士」如小師姊，還經常讓感性打敗理性，這樣的共產黨的統治是很難撼動的。如果有人威脅到老共的「神話」，不要懷疑，他們不只打台灣的瘋狂舉措幹得出來，打美國、打日本也不在乎。中國人口13億，佔世界1／4，我們不能忽視這個超乎想像的基礎動員力量。

北大有位台灣碩士生，祖父在民國 38年才來台，在台灣是個道地的外省人。雖然在北京仍有許多親戚，但這位新生代台灣人對於中國的認同也是分裂的。他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但不是現在這個「中國」的中國人。在台灣跟人喝酒，人家說「你們外省人就是不能喝酒」，會激起他為外省人爭一口氣的乾杯；來到北京，人家又說「你們台灣人就是不能喝酒」，他也很不服氣人家看不起台灣人，於是又乾個不停。這樣奇怪的身分和情感矛盾，練就得這位小朋友酒量其佳無比。

這位在台灣的外省人，或是在中國的台灣人，對中國的醫療、食物等很不信任，絕不上醫院打針、吃藥，免得得了愛滋病，或吃藥吃死；蔬果、食物下鍋前一定一洗再洗，以免吃了中毒，他的名言是「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

我跟小師姊說，我會支持台灣公投的，那是我們的權力；然而，面對國人，我還是希望三思，因為那是情感。在現實上，我們確實是沒人家強悍，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現在還不到最後攤牌的時候。

女兒在仔細聽著，一邊聽一邊點頭。我很少對女兒正顏厲色，但女兒知道原則問題上，我絕不會做半點讓步。她明白遷就的大門已經完全關死。這倒使她突然如夢初醒，心服口服地說︰

「爸爸，讓你這麼罵一頓，我倒一下舒服了。看來我是太敏感太嬌氣了。誰讓我是獨生女呢。可能我確實是在裝模作樣。人有時就是這樣，鑽到牛角尖裡就出不來，非要別人當頭打一棒子不可。」

「爸爸可沒有罵妳喲，爸爸是教育妳。」我對女兒能虛心接受批評很滿意。

「你就罵了，就罵了，對我們女兒那麼凶，給我們女兒道歉！」一直不做聲的太太等雲消霧散了突然跳出來為女兒出氣了。

「其實呀，爸爸知道妳是鑽了牛角尖。當然，鑽這種牛角尖的，妳並不是第一個。妳要不要聽爸爸小時候得肝炎的故事呀？」我做了個鬼臉。

「你不是沒有得過肝炎嗎？」女兒納悶。

「肯定又是妳爸這個超級傻瓜的糗事了。」太太未卜先知。

「那時我上小學四年級，就像妳現在這麼大。」我的故事開始了。「當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吃不飽，小孩普遍營養不良，我們都餓得浮腫了。好多大人和小孩都得了肝炎。我們鄰居小林的爸爸霍叔叔得了肝炎住進了海軍醫院。小林的媽媽是奶奶的好朋友，有時和奶奶說起來就掉眼淚。我看在眼裡，怕在心裡，生怕自己也得肝炎。這時學校有幾個孩子得了肝炎，我更害怕了。我並不確切知道肝炎是什麼症狀，只知道眼睛會變黃，腹部右邊會痛。於是我過不了幾天就要對著鏡子看眼睛，就像妳整天把脈一樣。」

「不許轉移目標！」太太插嘴。

「接著我就總感到右邊這裡不舒服。」我用右手指著自己右腰部位。「我心裡很恐懼，這是不是肝炎？需不需要看醫生？我的心整天都在掙扎。我真想忘記這件事，可是越想忘記，就越感到右邊不舒服。最後我終於下了決心，提心弔膽地走進了學校醫務室。我向校醫說出了我的心事。醫生一看我指的部位就笑了，告訴我那位置不是肝。」

「傻透了，哈哈，哈哈……」看著我模仿自己當時可憐的樣子，太太和女兒笑成了一團。

「醫生的話像一顆定心丸，我頓時什麼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了。從醫務室走出來時，就別提我有多開心了。」我的故事結束了。

「爸爸你講的那種心理和我像極了，所以你也不要講我，誰讓我是你的女兒呢。」顯然這故事是講到女兒的心裡去了。

「健康和不健康在某種程度上是相對的，人沒有絕對健康的時候。人體在生存中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調節自己，從妳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妳可能總會感到這裡或那裡有些不舒服，特別是如果妳有意去感覺的話。所以要正確認識這種心理作用，學會主動地調節自己的心理，走出錯誤。而幹這麼幾次傻事實際上是有益無害的心理鍛鍊。」我像心理醫生似的做了總結。

佳佳順利地通過了所有的考試。她再也沒有提做心電圖的要求，「心臟病」就這樣悄悄地好了。

女兒仍然是個敏感的小女孩，但不再那麼脆弱了。她偶然還是要裝模作樣。我記憶中她的最後一次裝模作樣紀錄是已經上了中學以後。她的背上長了一個小疙瘩，很硬，躺在床上壓著感覺很痛。我和太太看了都覺得沒啥大不了的，但女兒很不放心，想去看醫生。於是我同意了。我們按約診時間來到我們註冊的家庭醫生的門診所等候。候診室的牆上貼著一幅漫畫。一個大鼻子男人對著鏡子，指著自己鼻子上的一個疙瘩問鏡子︰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do I need to see my doctor at all?

（鏡子，牆上的鏡子，我有沒有必要去看我的醫生呀？）

這漫畫的目的是勸告神經過敏的人們不要動不動就去看醫生。而那句話則是從《白雪公主》的故事裡，那個要害死白雪公主的壞女王對她的魔鏡所說的話改變而來。

我指著這幅畫對女兒不客氣地說︰「這畫的道理很對，只是把人畫錯了。」

「應該是我，對吧？」女兒佯怒地對我說。

「不敢，不敢。應該是妳媽，她可是個第一流操心大王。」

「你就會欺負媽媽，還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小時候的傻事兒吧。」

「佳佳，妳估計妳今天幾分鐘之內會被醫生攆出來？」

「大概兩分鐘吧。」女兒對我的取笑不露聲色。

這時，醫生出來叫佳佳了。不到兩分鐘，佳佳出來了。醫生的診斷很簡單︰沒事兒。我和女兒為這次精采的看病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兩分鐘倒是給這嬌嬌小姐好好地上了一課。不到 3天，佳佳背上那個小疙瘩自動脫落了。我和太太對她這次「病」的評價很簡單︰傻丫頭！

為人父母不易。我認為家長不僅要當好孩子的第一任老師，還要當好孩子的第一任心理醫生。而我所推薦的靈丹妙藥，就是一句話︰不要緊。

進軍聖保羅

她總是先自己看書，然後做作業，實在不會了才問我。我非常注意她提出的問題，如果發現她的問題涉及到概念而不是技巧，我就給她仔細地把這部分的概念講清。

英國的教育體系

在這個日益多樣化的世界裡，人生道路多樣。正像中國的俗話所說：「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爭先過獨木橋的畢竟落水的多，搶著爬小寶塔的畢竟摔下來的多。」當然總有走過獨木橋的，也總有爬上寶塔尖的。如果你的孩子有這個潛力，有參與競爭的勇氣和意志，鼓勵他們，盡最大努力給他們提供條件。

佳佳是個聰明的孩子，記憶力好，理解能力強，求知欲旺盛。但她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她喜歡玩娃娃，偶爾也玩一下汽車手槍之類的，但是從未對那些我以她的名義給自己買的玩具真正感興趣過。她沒有任何預示天才的奇異舉動，至少我現在及至永遠不會為她杜撰。

她是個好孩子。佳佳小時候的理想一度遠大到想當醫生，隨後就根據兒童的興趣隨機地演化。上學前班時，她想當老師，因為老師好像什麼都懂，而且很威風，說什麼小孩兒就聽什麼。後來她突然發現在公共汽車上當售票員很有意思，拿著票夾子，一排票子撕來撕去，很過癮，那些阿姨一定算術很好，算錢找錢那麼快。於是她想當售票員，並讓媽媽給她做了個小票板，整天給爺爺奶奶賣車票。到英國後，她又發現超級市場裡的收款員很來勁，把商品往讀碼器前一過，嘟的一聲響，東西的價格就自動顯示出來，連帳都不用算，真好玩。於是她的理想終於「發展」成收款員。我和太太對於佳佳不斷降級的理想哭笑不得。她是一塊純潔的玉，沒有半點名利地位貧富貴賤的虛榮瑕疵，她是誠實的自己。她有無限的潛力任生活的巧匠雕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