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前些天晚上出門去找個朋友，朋友家住在八寶山雕塑公園附近，也許因為是公墓區吧！那兒的交通不算繁忙，而且馬路很寬大。

北京的交通我是領教了，所以過馬路特別小心。北京人是看車陣裡有空就鑽，我可不敢，非等到行進方向亮了綠燈才從斑馬線過街。

就在我走到斑馬線區的一半時，一輛左轉疾駛的私家車正沖著我而來，我原本以為他還遠，就不太以為意，心想他該會減速的。想不到，我是高估了北京駕駛人的道德感，那車不但不減速，而且還猛掀遠光燈和摁喇叭。這下我火了，就站在原地不動，心想：「就讓你繞過我身邊，我好惡狠狠地瞪一眼。」又一次想不到，我錯了，這傢伙在撞上我的 50公分前緊急煞車，然後搖下車窗開罵：「找死呀！」我被他激怒，於是回罵，並有些歇斯底里地要揪他下車，準備開打，教訓教訓這個不僅一點交通規則和道德都不懂，還教養極低下的傢伙。過馬路小心翼翼如我者還被挑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開車的大概沒碰過走路走得那麼兇的死老百姓，當然不下車，當下加了油門開溜，落下幾句不乾不淨的話語在清冷的空氣中，拌著又一輛呼嘯擦身而過的車子下墜落地。這回我沒再攔下司機吵架，因為那輛大型推土機太過巨大，估計是攔不住的。

過了馬路，我清醒了些，開始想自己為何如此生氣？這肯定不像在台灣碰到沒水準的駕駛人那麼心情複雜，既覺得受侵犯，又為國人水準痛心；在北京，就是純粹地生氣，為身為人在這裡的不被尊重而氣憤。

而，我是不該那麼氣憤的。在北京，「被欺負」是常態，強的欺負弱的；無知的欺負善良的；蠻橫的欺負說理的，那是司空見慣的事，我氣個啥呢？

想一想氣就舒緩了一些，還不禁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住學校宿舍裡一年，台灣學生被安排和職工以及來來往往的短期留學生雜處，就像待在個大雜院裡。看門的頤指氣使，隨時會像紅衛兵般地闖進你房裡「抄家」，甚至對來訪客人仔細盤查，不只登記還得留證件，根本是在嚴密監控的狀態下苟且偷生。也許就這樣的惡夢般的現在進行式經驗，讓我對這裡的許多事都看不順眼，經常產生過度的「被迫害妄想」吧！

不過話說回來，我確實經常思考中國社會落差的問題，這種巨大的鴻溝處處可見，不只是在客觀的社會表象，還存在個人身上，而且對比鮮明，令人不得不正視。

在最現代化的王府井街，有光鮮亮眼的百貨高層建築，就在這些建築的背後街巷裡，傳統的大雜院還是生活的主流，連上廁所都得到外頭沒門的公共茅坑；身披貂皮大衣的華貴女士身旁總會傍著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兩人外形相得益彰，但就是有些不對頭，原來男士會隨時隨地吐出濃痰；車牌「甲 A」開頭的國務院公務車令人望而生畏，可是集體出現在高檔餐廳接首長，不只造成交通阻塞，又讓一旁工地的民工眼神隨寒風閃動，這樣的景況不知要人哭還是笑。

在中國，這些過分巨大的落差現象見怪不怪，最可怕的事倒不完全是這些，而是這樣的落差形成了壓迫，壓迫者還對樂此不疲，那才是叫人驚心的。

也許是長期的畸形發展，讓人缺乏了人性。開車的就是看不起走路的，就算是闖紅燈，他也會理直氣壯地要行人讓路；住電梯大廈的就是看不起住胡同雜院的，不時計劃著都市更新，最好一個月內就拆了所有北京舊市區，把這些妨礙觀瞻的窮人全趕出北京城；都市人看不起鄉下人，覺得他們是國家的負擔，進步的阻礙。

在中國近 20餘年的發展中，承繼著百年前「船堅砲利」的思維前進，一點都沒有超越那個時代的格局。老共建國後，為躋身世界大國，先想的不是如何把人民素質提高，而是「不要褲子也要核子」、「兩彈一星」（飛彈、原子彈和衛星）讓全中國備感虛榮，代價卻是餓死了數以百萬計的人民。到了今天，載人太空飛行夢想初步實現，但是根據調查，卻還有絕大多數農民相信太陽繞著地球轉、數百萬以上的學童還在失學中。人民素質並未向當權者宣傳偉大功績的方向同速前進，反而落後越來越遠，落差益形加劇。用極為關心中國落後地區發展，卻甫不幸逝世的溫世仁先生的話說：「那不是經濟的差距。而是時代的落差。」

船堅砲利思想帶來我們看到的落差和矛盾，「讓一部分的人先富起來」就是船堅砲利的具體表現。中國窮太久、被欺凌太久，想很快地翻身站起來，只不過這樣的想法和做法讓一部分人站起來，更大的一部分人卻得要趴下去，在可見的將來見不到翻身的可能。

激進的船堅砲利讓人們對現代化的思想很膚淺，開車的人學到開車的技術，但是開車的道德和禮節呢？當開車的人不尊重走路的人時，那是人不尊重人；應該是平等的人竟然會不尊重同為族類的人，而且是因為有車與沒車的分別所引起的，那我們不禁要問到底是人在開車？還是車在開人？或者根本是人已經物化成為車，不再是個人了呢？

不過，也許是我想太多了。朋友說，學哲學的人都怪怪的，我實在不想成為怪人。是不是該我學著欣賞這些其他人視為平常，而我卻無法忍受的現象呢？就像一位初到北京的台灣朋友認為北京的交通秩序很好，因為人、自行車和機動車在馬路上互不相讓擠成一團，卻也很少見到嚴重的車禍一樣。從這角度來看，中國還算是不錯的啦！多元有趣，這也該是算中國現代化的奇蹟吧！

然而，瀰漫在這所學校的空氣中，有一種富於魅力的元素。這裡的女孩子們，各個臉上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自信。這種自信使她們很自然地以平等友善的態度，熱情主動地接待來訪的家長們。領導這個學校的是德高望重的高芙小姐。高芙小姐年近 60，是一個終生未婚的教育家。

我沒有把自己的感覺立刻告訴女兒，我想也許這只是由於知道聖保羅的名氣而產生的錯覺。說到底，女兒要去哪個學校首先要她喜歡，然後還要看她能否考得上。看聖保羅女中之前，我們去看過離聖保羅不遠的另一所第一流的私立女子中學，該校雖然沒有聖保羅名氣那麼大，但新建的教學樓和現代化的教學設備確實震人。如果佳佳能上這所學校也不錯。

但女兒並不以為然，她說不知為什麼她不喜歡這所學校。

看完聖保羅女中，一走出校門，女兒就拽著我的手說︰「我喜歡這個學校，如果我能考上聖保羅，那我整個中學時期一定很快樂。」

「為什麼？是不是因為妳知道這是英國最好的女中？」我笑著問。

「也不完全是。我覺得這裡的氣氛不一樣，這裡的女孩氣質和我更像。反正我喜歡這個學校。」

「那就努力吧！」

聖保羅女子中學像一個美妙的夢在誘惑著佳佳。我可以感到小女孩在繃著勁努力。由於老師的壓制，佳佳失去了對學校生活的興趣，她變得比較沉默，她希望幸運之星會照耀她，她希望能提前一年進入中學，我們也同樣希望。我們相信今年如果要考取一個一般的私立中學，對佳佳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要想考像聖保羅女中這樣的第一流私立學校，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佳佳報考幾個私立中學，結果聖保羅沒考上但是被別的學校錄取了，那是接受錄取，還是重整旗鼓明年再考一次呢？我們把這個問題擺到桌面上和佳佳討論。佳佳態度很明確，她要上聖保羅。她知道，今年倉促上陣，把握不大。畢竟到考試的時候她才來英國 3年，又是在一個教學品質非常一般的小學。但她決心一試，並準備接受可能的失敗，如果今年考不上就明年再考。女兒還沒承擔過像樣的失敗。失敗也許對她是一次有益的心理鍛鍊，但是屆時我們做父母的一定要幫助她調整狀態。

女兒的決定是出於孩子的進取心和個人喜好，並沒有什麼富於遠見的深思熟慮。做為家長，我們很高興引導孩子自己做出了我們認為是正確的決定。要想上私立中學，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必須考取政府獎學金，必須考入第一流的中學。在這個問題上不僅涉及到孩子受什麼品質的教育，也涉及到孩子將來謀職就業的品牌。中學教育是要寫入個人簡歷的。像聖保羅女子中學這樣一塊牌子，甚至比有些第一流大學的學位都要亮。我們生活在一個商品世界裡，教育的品牌意識很重要，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事業發展和生活道路。所以如果有能力有機會，就一定要爭名牌。從用人單位角度來看，要全面正確衡量一個人的能力很困難，優先考慮錄用名校畢業生自然是相對保險的選擇，因為這些人畢竟是經歷過多次嚴格的考試遴選，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的。

我們決定 1992年只報考聖保羅一所私立中學，我們希望孩子不要有成敗與否的精神負擔，把這當做一次演習，放開了去考。考上了是運氣好，考不上則實屬正常，不必害怕失敗，只當一次有益無害的練習。我和太太都還是更希望女兒能穩紮穩打按部就班地在小學上完六年級後再上中學。我不贊成對孩子的教育揠苗助長，靠著家裡吃小灶產生的虛假優勢而使孩子超前脫離自己的年齡等級。這在很多情況下只不過是滿足家長的虛榮心同時助長孩子的虛榮心，對於孩子的全面素質培養未必有利。

勞翰那邊的家教課使我們有些擔憂。佳佳告訴我們，勞翰太太很少給她上課，每次她去，大都是由勞翰先生給她輔導做算術為主，而英語的內容較少。佳佳很喜歡好脾氣的勞翰先生，還有那一貓一狗，但她覺得在勞翰家上課的長進不大，特別是英語詞彙和作文她自感不足，但是勞翰夫婦好像並不急於加強對她這方面的訓練。

算術方面，每次的內容佳佳都已經學會了，所以基本不用講課，於是到勞翰家，差不多就是與貓狗為伴做做作業。佳佳學習非常自覺，做作業根本不用人監督，這樣到勞翰家去上課的意義又何在呢？況且要說輔導算術，我當然要比勞翰夫婦更有資格得多。根據佳佳說的情況，我感到勞翰太太好像是在敷衍我們和孩子，但人家畢竟是吃輔導孩子考私立中學這碗飯的，必有自家妙方，還是隨他去吧！

勞翰太太做家教果真有板有眼。在各私立學校即將進行入學考試的兩個多月前，勞翰太太對她所輔導的所有的孩子進行了模擬考試。她租用了附近的一所小禮拜堂做考場。考試非常正規。這是佳佳第一次參加這麼正規的考試，但她好像並不是很緊張。考試成績下來了，佳佳的成績是中上等，並不出色，這樣的成績能考上聖保羅嗎？勞翰夫婦對此顯然不樂觀，當然他們好像對佳佳這個學生也無所謂。

儘管如此，我和太太都覺得佳佳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她已經把小學六年級的課程基本學完了。我們對孩子已經要求很多了，不能要求得更多。憑心而論，我自己像女兒這麼大時肯定做不到她所成就的。雖然考上聖保羅的希望渺茫，但我們發自內心地對女兒表示滿意。也許有的家長處在我們的位置會批評孩子，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批評孩子是殘忍自私的，會讓孩子對自己的父母感到無法訴說的失望，畢竟孩子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令我們欣慰的是，佳佳對這次考試的成績也很客觀。她基本滿意，並無沮喪氣餒的跡像。她知道自己還有差距，但她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懷著希望帶著夢想做著前往聖保羅考試的最後準備。

聖保羅女中的面試與考試

報考聖保羅女子中學的申請表寄出後， 11月下旬我們收到了聖保羅的通知，告訴我們考試安排。在進行英語和算術考試之前，聖保羅首先要在不同日期對報名的學生分別面試。佳佳的面試安排在12月中旬。如何面試，我們一點底都沒有，我給佳佳的建議很簡單︰

1.Be yourself.真實地表現妳自己。因為妳的氣質和素質都非常好，妳無需掩飾任何東西。千萬不要矯揉造作刻意表演。

2.Be positive and active.積極主動地和面試老師交談。要有禮貌，要落落大方，千萬不要羞澀靦腆小家子氣。

3.Be confident and self-respect.要自信自尊。遇有挑戰要冷靜對待，不卑不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