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文雄
這兩天,臺灣為了部份文化界、學界和社運界人士組成的「族群平等行動聯盟」而沸沸揚揚,台灣日報某些篇幅也有所評論。我雖然只參加聯盟最早兩次半的會談,提出一些意見,沒有參與其後的會議和運作;但究竟多少有些觀察和思考,想借這個機會說說個人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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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聲援何春蕤出庭活動
(台灣性別人權協會) |
何春蕤從事性/別研究十餘年,持續開拓邊緣性議題,維護性少數人權。最近她的學術網路資料庫動物戀網頁超連結遭到在意識形態上與她纏鬥多年的宗教兒少團體檢舉,說是散播色情,「妨害風化」,要將她「殺雞儆猴」(告發人許文彬語)。目前何春蕤被提起公訴,將於2004年1月16日第一次出庭。盼望各界朋友參與台灣性別人權協會發起的「聲援何春蕤出庭活動」。
集合時間:2004年1月16日(五)上午10:15(10:30活動開始)
集合地點:台北地方法院(台北市博愛路131號)可搭乘捷運到小南門站,或搭公車到北一女中站、台北地方法院站。
(詳情請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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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這個聯盟的組成的確過於草率。臺灣的公民聯盟的活動一向非常鬆散,這個聯盟也不例外。但面對族群/民族此一敏感的議題而言,聯盟確實應該更加用心。例如成員能否反映臺灣社會族群多元,就是一個許多論者所已提出的問題:本/外省比重嚴重失衡、原住民的代表性不足,其他如「新新移民」及過去大小規模人權侵害的受害者也沒有代表。這類問題還沒解決就匆匆上路,顯得草率。相對於聯盟所要達到的目的而言,單單是給社會的第一印象,就有嚴重的平衡和公信力的問題。
第二,對聯盟所想達成的目標,成立宣言裡雖然有比較完整的描述,但在媒體選擇性的放大下,至今的討論嚴重的被窄化。尤其是在選舉熱風中的電子媒體上,五大要求幾乎只剩一項,其餘幾乎不見蹤影。在這種狀況下,既然缺少比較全面的觀照,這一項(糾察政黨有關族群的不當言論),也就不容易達到透過批評討論以求理解以及透過理解以求超越的原來目標。
這實在是一個很不幸的開始,使很多人對這個聯盟的將來不敢樂觀。不過,這個動作倒也刺激了一些討論。譬如說,我對李永熾教授的看法(一月十二日台日)就不能完全贊同。李教授認為「臺灣現在的問題不在族群而是獨統意識」。事情真是這樣簡單嗎?讓我們透過想像兩種狀況來作為討論的開始。
首先,假設有人建議把蔣介石的銅像撤掉,把「中正廟」改建為「民主人權博物館」。這在很多和臺灣同屬第三波民主化的新興民主國家已經不必要提議,而是早已完成的行為。即使曾有出於族群、民族或地區偏執的爭議,民主與人權的價值都能勝出。但是在台灣呢?我回國雖然不到八年,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外國朋友要求帶她/他們去看「中正廟」這個「世界奇觀」。「中正廟」不但至今依然聳立,如果有人要求「撤廟」,不但泛藍的政黨和其在民間的文化部隊會將其「族群化」,大多數的外省人恐怕也會心有所感的反對吧,而且「統獨」絕對不會是最重要的考慮。不但如此,不少其他族群的成員恐怕也會因為害怕族群問題惡化而對這個要求有所保留,包括我自己在內。
再舉一個例子。和其他新興民主國家相比,臺灣也是一個最不曾面對「轉型期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的國家,不但「中正廟」依然聳立,百官依然絡繹「謁陵」,李前總統曾以「蔣經國學校」的高材生自傲,陳總統當選後也不得不去「中正廟」鞠躬敬禮,今年四月馬英九更推崇蔣介石是臺灣民主化的「推手」。過去大小規模人權侵犯的加害者不但沒有一個人受到懲罰,至今也沒有半個人出來認錯道歉,尤有甚者,不少加害者甚至官運亨通,言辭囂張(像拷打柏楊反而要告柏楊的那一位)。這些都是冒犯人類最基本的道德正義直覺的事。但是,雖然二二八、白色恐怖和其間「清鄉」的受害者中也有極多(以人口比例而言)外省人,如果有人提議要「類似不少國家一樣以『真相』換取寬恕與『和解』」,其後果會不會又和前述的「撤廟」一樣?
在國際比較上,臺灣的族群關係的確如李永熾教授所說,相對的和諧;但是這種相對的和諧卻是建立在某些根本問題的視而不見與見怪不怪之上。臺灣事實上仍然陷身於族群問題的泥沼之中。李教授說「臺灣現在的問題不在族群而是獨統問題」,我認為過於簡化了問題的複雜度。
臺灣所以會有這樣的「族群泥沼」,絕對不是歸罪於這個或那個族群所能解釋,而必須超越族群的觀點,從所有族群所共同走過的歷史經驗中去追尋。本文已經過長,我只能簡單說出我的看法。
臺灣的族群問題的根源,在於國民黨蔣政權少數統治下的族群歧視和迫害,這點應該是多數人都能同意的。但針對目前而言,最重要的是至今的民主化並沒有化解這個問題。而所以會如此,又和所謂的「寧靜革命」的某些特徵有關。在「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國家中,臺灣最凸出的一點是,國民黨繼續執政到二○○○年,民主改革的議程大體上是由國民黨所操縱和「管理」的。許多其他新興民主國家已有的基礎改革,例如憲法的更新、國家機器的改造、國民(包括歷史)教育的調整或上述的「轉型期正義」等等問題,因為會傷害到國民黨的物質和意識形態的利益,舊政權都盡其所能的規避。
國民黨最具有實質的唯一讓步,事實上是在執政優勢(包括黨產)下開放政黨競爭,這在當時的國內外壓力下,是一個極為「聰明」的策略。選舉從此消耗了全民絕大部份的政治能量,民主被化約為選舉。原來應有的基礎改革即使還有人記得,也多半被選舉的考量所工具化和修辭化了。在選舉政治的油漆下,臺灣並沒真正和獨裁專制的過去告別,在必要的基礎改革缺席的狀況下,「族群泥沼」的化解自然也因為缺少「制度信任」(institutional
trust)的支撐而淪於各自吐槽而又相互因人廢言的層次,而無法建立人權、法治和民主架構下的群際互信。
回頭看「族群平等行動聯盟」。我構想中的聯盟假設了超越族群/民族問題所必須的某種歷史和價值的高度,我和其他參與者所建議的「轉型期正義」、原住民族以及「新新移民」等問題也列入聯盟的成立宣言中,但是這些在選舉熱潮中的媒體漩渦裡,至少到目前還無法冒頭。我個人對將來這些基本面能否冒頭相當悲觀,而很多不同政治色彩的評論者也都對這個聯盟能否達成其目標深感懷疑。無論如何,我希望這件事至少指出了一個問題:臺灣還是存在著一個不能簡化為統獨和國家認同的「族群泥沼」,而其根源出在我們還沒和獨裁專制的負面遺產徹底告別,換言之,臺灣民主化還有待進一步深化(而民主化正是臺灣最犀利的國防武器)。如果更多人能因而有這個問題意識,這一個禮拜的揚揚沸沸,也就不會完全無社會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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