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活】04. 遺願
★ 如果真是癌，自己是斷然不會成為鬥士，與之抗衡。我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苦苦掙扎。
其實，我還是發了脾氣。
那是星期四的午夜，星期五的凌晨，當高燒又再次來襲，我終於克制不住，憤怒地仰頭，吼道，上帝，你會不會太過分了，幹麼欺負一個弱女子，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惡嗎？
是的，我是真的就這麼喊了出聲，儘管那聲音其實虛弱得可以，但是那股勁道，的的確確是惡狠的，火爆十足的，當然還附上一對冒火的雙眼，狠狠地瞪視天花板。
是，我只是對著天花板，鬼吼鬼叫的。我可沒能力還開窗探出頭，對天狂囂。
因此，當我在星期五的下午，該可能繼續高燒的整點，竟然啥事也沒發生時，是有那麼一點訝異的，因此當再下一個整點到來，我還是安然無恙，我便開始思考究竟是甚麼讓高燒終於肯罷手，放過我一馬？
是因為午夜那場怒意？呵呵呵，那麼也許下回我們不該再對上帝祈求諒解或者懇求某種慈愛的賜予，而該和祂好好吵上一架，把心中的不滿一古腦吐得一乾二淨，不再謙卑、虛懷若谷，小心翼翼，深怕冒犯祂、觸犯甚麼大忌而受罰。
也或者是那一大盤蒜泥蝦發揮了功效？
在我的理解程度裡，這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些。畢竟大蒜向來有消毒解熱的功能。而我可是結結實實地大啖好大一盤蒜泥。因此，當我在星期六省悟到這種可能性時，便決定把再吃盤蝦，而且還得是摻雜了大量具有消毒解熱功能的蔥薑蒜之類的食物佐料才行。
我改到家附近的熱炒店，一直以來始終生意興隆的一家，選擇依然只有兩種，茄汁蝦和油爆蝦，蔥薑蒜斷然不可能和茄汁共存，儘管沒有廚藝可言，這等基礎常識倒是有的，所以，我帶了一盤回家，果然摻滿了蔥薑蒜且蝦子的份量適中，我吃得盤底朝天，連紅豔的辣椒都吃進肚子裡，這才稍稍感到安心。
此刻，我每天仍懷有可能再度發燒的憂懼，因為不清楚造成高燒不止的原因，也無法判別終於歇停的緣由，因此便無法知曉它哪一刻可能興之所致，又決定再度荼毒自己一番。
每天入夜之後，我懷著恐懼入眠，醒來之際，總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那身子彷彿列屬另一個人，我探觸我使用卻覺得陌生、輕飄……
攬鏡自照，那因高燒而變形的臉龐，凹陷的雙頰、怵目驚心的眼泡、過於蒼白的膚色而疼痛的雙眼彷彿也變大了些，而那始終柔順服貼的髮絲，頭皮卻有被蠻力狠狠拉扯的疼痛感……
雙手往下探觸，頸項那輪廓漸趨清晰的圓狀突起，真會是癌？
一直以來對於腫塊的憂慮始終不及高燒，除了因為它不是那麼急迫地磨折著我的精神與身軀之外，也許還因為下意識感覺那腫脹斷然可能只是因為扭了筋而造成。
只是當它由柔軟變得結實，輪廓從模糊變得清晰，我不免開始思量，是癌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癌，自己是斷然不會成為鬥士，與之抗衡。我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苦苦掙扎，對於死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千萬別死一半，那種無時無刻需要他人照應的生命狀態，我實在無法苟活。
因此，可以因癌症而亡，是很完整的死法，如果能有足夠的時間料理好後事，並且在病危之際，可以擁有不受劑量多寡限制的嗎啡止痛，因而能在一種較為舒服的狀態下擺脫這已經消耗殆盡的身軀，那會更臻完美。
所以，一但癌症確認，我首先必然會知會我的保險經紀人，了解可能取得的保險理賠費用，將該辦理的文書表格一一填妥，也確認在病危之際，保險給付是否可能包含住進安寧病房的費用，我希望可以在安寧病房病亡，那會是最佳的臨終地點。
除此之外，我也會寫下遺囑，保險理賠的金額除了支付我積欠的債務之外，應該還有餘錢留給父母，滿書櫃的書可以送給在南部的朋友S，因為她喜歡書的程度更甚於我；手提電腦則留給在台北最親近的朋友V，那是我的所有物中，比較可能為她所用的物件，家電、家具用品則留給房東，五年的相處總是緣分一場，就當作是紀念；衣物則全部捐給舊衣回收，其他長物則全數丟棄，當然這也包含所有私人日記、稿件以及其他文字書寫文件還有相簿，以及書稿的合約，遺囑中會特別提醒弟弟，記得收取可能取得的微薄版稅。
再一次，我除了保險經紀人之外，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實，因為我已然決定放棄生命，朋友斷然不能理解，親人斷然不會諒解，我可不想在生命走向終站之前還處於各式各樣的紛擾中。
另外，欺瞞雙親，是不想年事已高的他們，非但沒享受到子女該盡的孝心還得為子女的性命憂心，那實在是不符合實際效用。
因此，我一定會在遺囑中清楚列明，直到我離世，如果雙親依然沒有察覺異狀，那麼也絕對不許告知。這可能得仰靠弟弟的大力協助，他會辛苦一些，因此也希望他能夠諒解，儘管那可能很難很難，反正死者為大，我也決定死賴皮到底，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
病危之際，希望V會願意與弟弟一起料理我的後事。如果骨灰可以灑入海中，那麼，請將我火葬入殮，省卻日後祭拜的繁瑣；而如果習俗不能如是行之，那麼請為我闢一處安身之地，別讓我成為孤魂，飄離失所，俗世肉體的流浪最遠也只是地球的盡頭，無所歸依的靈魂，處身的卻是時間的荒原，那實在太淒涼了。
這就是我的遺願，再無其他。
要解釋為什麼不作個鬥士？
因為太累了。
我始終相信生死有命，因此，我不會苦苦抗衡，況且能夠以完整死亡的方式離去，我已經覺得無比幸運，因此，也就足夠。
沒有遺憾嗎？怎可能，但是，也無能為力，不是嗎？
對父母沒有歉疚？我只能說，自己已經盡力。
還有什麼？希望弟弟多擔待些，盡孝之事，就偏勞他了。
其他，應該也就沒甚麼好掛心的了。
我的【私生活】就到此，告一段落，再繼續往下寫，連自己都要瞌睡連連了。
新的一年，以這樣繁瑣的私事作開場，真有點過意不去，鮮少將自己的私事這麼赤裸的以白字黑字寫出，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回，因為對我而言，這並不是文字存在的意義。
私事應該寫進日記裡的，而日記的讀者只能是自己啊。這是我對自己文字的態度。
農曆年將近，說些傳統的祝福當作結語──
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猴年行大運囉。
新年快樂！
★ 如果真是癌，自己是斷然不會成為鬥士，與之抗衡。我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苦苦掙扎。
其實，我還是發了脾氣。
那是星期四的午夜，星期五的凌晨，當高燒又再次來襲，我終於克制不住，憤怒地仰頭，吼道，上帝，你會不會太過分了，幹麼欺負一個弱女子，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惡嗎？
是的，我是真的就這麼喊了出聲，儘管那聲音其實虛弱得可以，但是那股勁道，的的確確是惡狠的，火爆十足的，當然還附上一對冒火的雙眼，狠狠地瞪視天花板。
是，我只是對著天花板，鬼吼鬼叫的。我可沒能力還開窗探出頭，對天狂囂。
因此，當我在星期五的下午，該可能繼續高燒的整點，竟然啥事也沒發生時，是有那麼一點訝異的，因此當再下一個整點到來，我還是安然無恙，我便開始思考究竟是甚麼讓高燒終於肯罷手，放過我一馬？
是因為午夜那場怒意？呵呵呵，那麼也許下回我們不該再對上帝祈求諒解或者懇求某種慈愛的賜予，而該和祂好好吵上一架，把心中的不滿一古腦吐得一乾二淨，不再謙卑、虛懷若谷，小心翼翼，深怕冒犯祂、觸犯甚麼大忌而受罰。
也或者是那一大盤蒜泥蝦發揮了功效？
在我的理解程度裡，這樣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些。畢竟大蒜向來有消毒解熱的功能。而我可是結結實實地大啖好大一盤蒜泥。因此，當我在星期六省悟到這種可能性時，便決定把再吃盤蝦，而且還得是摻雜了大量具有消毒解熱功能的蔥薑蒜之類的食物佐料才行。
我改到家附近的熱炒店，一直以來始終生意興隆的一家，選擇依然只有兩種，茄汁蝦和油爆蝦，蔥薑蒜斷然不可能和茄汁共存，儘管沒有廚藝可言，這等基礎常識倒是有的，所以，我帶了一盤回家，果然摻滿了蔥薑蒜且蝦子的份量適中，我吃得盤底朝天，連紅豔的辣椒都吃進肚子裡，這才稍稍感到安心。
此刻，我每天仍懷有可能再度發燒的憂懼，因為不清楚造成高燒不止的原因，也無法判別終於歇停的緣由，因此便無法知曉它哪一刻可能興之所致，又決定再度荼毒自己一番。
每天入夜之後，我懷著恐懼入眠，醒來之際，總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那身子彷彿列屬另一個人，我探觸我使用卻覺得陌生、輕飄……
攬鏡自照，那因高燒而變形的臉龐，凹陷的雙頰、怵目驚心的眼泡、過於蒼白的膚色而疼痛的雙眼彷彿也變大了些，而那始終柔順服貼的髮絲，頭皮卻有被蠻力狠狠拉扯的疼痛感……
雙手往下探觸，頸項那輪廓漸趨清晰的圓狀突起，真會是癌？
一直以來對於腫塊的憂慮始終不及高燒，除了因為它不是那麼急迫地磨折著我的精神與身軀之外，也許還因為下意識感覺那腫脹斷然可能只是因為扭了筋而造成。
只是當它由柔軟變得結實，輪廓從模糊變得清晰，我不免開始思量，是癌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癌，自己是斷然不會成為鬥士，與之抗衡。我絕對不會為這件事苦苦掙扎，對於死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千萬別死一半，那種無時無刻需要他人照應的生命狀態，我實在無法苟活。
因此，可以因癌症而亡，是很完整的死法，如果能有足夠的時間料理好後事，並且在病危之際，可以擁有不受劑量多寡限制的嗎啡止痛，因而能在一種較為舒服的狀態下擺脫這已經消耗殆盡的身軀，那會更臻完美。
所以，一但癌症確認，我首先必然會知會我的保險經紀人，了解可能取得的保險理賠費用，將該辦理的文書表格一一填妥，也確認在病危之際，保險給付是否可能包含住進安寧病房的費用，我希望可以在安寧病房病亡，那會是最佳的臨終地點。
除此之外，我也會寫下遺囑，保險理賠的金額除了支付我積欠的債務之外，應該還有餘錢留給父母，滿書櫃的書可以送給在南部的朋友S，因為她喜歡書的程度更甚於我；手提電腦則留給在台北最親近的朋友V，那是我的所有物中，比較可能為她所用的物件，家電、家具用品則留給房東，五年的相處總是緣分一場，就當作是紀念；衣物則全部捐給舊衣回收，其他長物則全數丟棄，當然這也包含所有私人日記、稿件以及其他文字書寫文件還有相簿，以及書稿的合約，遺囑中會特別提醒弟弟，記得收取可能取得的微薄版稅。
再一次，我除了保險經紀人之外，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實，因為我已然決定放棄生命，朋友斷然不能理解，親人斷然不會諒解，我可不想在生命走向終站之前還處於各式各樣的紛擾中。
另外，欺瞞雙親，是不想年事已高的他們，非但沒享受到子女該盡的孝心還得為子女的性命憂心，那實在是不符合實際效用。
因此，我一定會在遺囑中清楚列明，直到我離世，如果雙親依然沒有察覺異狀，那麼也絕對不許告知。這可能得仰靠弟弟的大力協助，他會辛苦一些，因此也希望他能夠諒解，儘管那可能很難很難，反正死者為大，我也決定死賴皮到底，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
病危之際，希望V會願意與弟弟一起料理我的後事。如果骨灰可以灑入海中，那麼，請將我火葬入殮，省卻日後祭拜的繁瑣；而如果習俗不能如是行之，那麼請為我闢一處安身之地，別讓我成為孤魂，飄離失所，俗世肉體的流浪最遠也只是地球的盡頭，無所歸依的靈魂，處身的卻是時間的荒原，那實在太淒涼了。
這就是我的遺願，再無其他。
要解釋為什麼不作個鬥士？
因為太累了。
我始終相信生死有命，因此，我不會苦苦抗衡，況且能夠以完整死亡的方式離去，我已經覺得無比幸運，因此，也就足夠。
沒有遺憾嗎？怎可能，但是，也無能為力，不是嗎？
對父母沒有歉疚？我只能說，自己已經盡力。
還有什麼？希望弟弟多擔待些，盡孝之事，就偏勞他了。
其他，應該也就沒甚麼好掛心的了。
我的【私生活】就到此，告一段落，再繼續往下寫，連自己都要瞌睡連連了。
新的一年，以這樣繁瑣的私事作開場，真有點過意不去，鮮少將自己的私事這麼赤裸的以白字黑字寫出，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回，因為對我而言，這並不是文字存在的意義。
私事應該寫進日記裡的，而日記的讀者只能是自己啊。這是我對自己文字的態度。
農曆年將近，說些傳統的祝福當作結語──
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猴年行大運囉。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