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東璟 (tjlin@taiwan.org.il)
◆ 劇情簡介
電影《再見列寧》是一部德語片,亞利的媽媽是一位東德共黨黨工,雖然先生投奔西德,但是她仍然懷有崇高的社會主義理想,在柏林圍牆倒塌前,這種情懷讓其他同志批判她太過理想化。
亞利自己對社會主義沒有那麼狂熱,當東歐國家掀起一波波反對共黨專政的示威風潮時,亞利也參與其中,並邂逅了在未來成為他女友的拉蕊。很不幸的,亞利的媽媽正好在前往黨部大會的路上,當她看到自己兒子竟然在群眾當中示威抗議時,當場心臟病發昏倒,八個月後醒來,江山已改,人事已非,東德已不再是共黨專政的政體。
醫生警告亞利,不可以讓媽媽接受太過刺激的東西,否則,一旦再度心臟病發,她將承受不起。可是,世界局勢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柏林圍牆倒塌了,東西德互相開放邊境,兩德人民交流頻繁,雙方對彼此都感到好奇,許多東德人遺棄家鄉的住宅,搬往西方居住;包括可口可樂在內的各類資本主義商品席捲東德,連電視節目也更新了,打開螢光幕,不再是八股教條的內容,傳媒資訊的開放流通,象徵著多元社會的來臨。
然而,亞利的媽媽怎麼辦?她可是堅貞的社會主義信徒,未嘗見到世局的變化啊!於是,亞利決定編織一個善意的白色謊言,他把家中擺設恢復成「社會主義祖國」時代的樣子,並且和朋友串通好,錄製一堆假的新聞節目錄影帶,讓媽媽看新聞時以為這個國家的運作一如往昔。
◆ 資訊科技促成的變革
《再見列寧》採用一種溫馨幽默的方式去呈現政權與社會脈動劇烈變化時,前東德共黨成員及其信徒在這個信仰體系崩解時的心情。
亞利的媽媽表面上是堅定的共黨支持者,但是在昏迷後又清醒的她,被導演借喻為東德人民,虔誠地相信共黨政府所做的宣傳;而民運份子亞利反而是共黨的象徵,他企圖宰制媒體,操縱真相,千方百計不讓媽媽從電視上得到符合現狀的事實資訊:明明是東德人大量逃去西德,西德人開車跑來東德觀光,卻被他詮釋為西德人投奔東德,且東德政府決定給予人道援助,讓西德人有房子住。
傳統政治學論及民主政體何以可能出現時,常以「經濟發展會促成民主政治」這個命題加以解釋,這種說法認為,當一個國家的中產階級越來越多、經濟越發達時,就越有可能塑造出民主政體。可是,要怎麼解釋蘇聯和東歐共黨國家的崩潰?要怎麼解釋印度這個經濟上不算富裕,卻早已實施民主制度的國家?
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教授曼威‧柯司特(Manuel Castells)在其著作《千禧年之終結》一書中以蘇聯崩潰為例,他發現,戈巴契夫所面臨的危機和社會體制與以往的蘇聯領導人不同。柯司特指出,二十世紀的最後二十五年的特色是「由工業主義轉向資訊主義,由工業社會到網絡社會的轉型。」不論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國家都面臨了這個轉型過程,而這個轉型的基礎是資訊技術革命。
也就是說,當資訊主義和網絡社會來臨時,共黨國家所追求的那套工業生產主義,那種追求發展國家軍事武器生產「數量極大化」的制度結構,逐漸無法適應以知識和資訊為基礎、追求「優質」生產力的資訊網絡社會。
柯司特指出,為了因應這個轉型到資訊主義的過程,蘇聯改革派繞過官僚體制,直接訴諸民間社會的援助,卻也因此摧毀了黨國集團;而由於社會長期受到壓迫和扭曲,一旦進入了開放的政治空間中,這個社會將拒絕依照國家的預定政策來模塑自己,社會開始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包括政治領域在內,也因此導致蘇聯的瓦解,各個蘇維埃聯邦國紛紛追求獨立。
從這個角度去觀賞《再見列寧》,我們會發現,資訊、通訊和傳媒科技在國家社會裡扮演著關鍵的角色,當政府無法操縱媒體和資訊內容時,威權政體也無法生存;當訊息傳播工具越來越簡便發達時,掌權者越來越難以編織謊言。
於是,當資訊社會悄悄來臨時,人們所要擔憂面對的不再是政治上的白色恐怖,而是「誰掌握、怎麼掌握了資訊的詮釋權?」當可口可樂的巨幅廣告布條在鄰棟大樓升起,電視新聞卻說「可口可樂的原始配方是東德科學家發明的。」亞利的媽媽為此感到欣慰,而妳相信嗎?
◆ 素樸的理想
電影中有一位老年的男性鄰居,他經常提者一罐酒瓶在街道走著,嘴中喃喃自語:「被騙了!我們都被騙了!」在過去,電視新聞所呈現的都是被共黨篩選過的訊息,這是第一次被騙;而當資本主義浪潮席捲而來,人民發現,生活並沒有過得更好,反而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時,這是第二次被騙。
事實上,電影《再見列寧》並不完全否定社會主義的素樸理想,這可以從影片最後,東德太空人假裝當上總理,在假電視新聞中為亞利的媽媽(東德人民的象徵)播報的內容可以看出。他說,社會主義追求公平正義的理想依然值得珍惜,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在鼓勵競爭、追求自利的社會(暗示資本主義社會)中生存。
《再見列寧》這部影片的基調是輕鬆幽默的,卻從中透露了導演對於人人合作互助和公平社會理想之追尋。然而,理想該如何落實,才不會淪為教條,淪為被官僚體制濫用,實為滿足自己權力的招牌樣版呢?
曼威‧柯司特認為,理論及意識型態敘事可以是工具,用來指導集體行動,但理論僅能是工具,「而且要根據經驗加以修正」,否則,如果錯把工具(理論)當目的(實際的生活),則所有的烏托邦理想都將導致恐怖的生活樣貌。柯司特進一步指出,相對成功的政治實踐總是在歷史的限制中向前走,不是跳躍前進,而是依社會演化的模樣進行調整,並接受人類行為緩慢轉變的事實及其漫長歷程。
也就是說,任何意圖劇烈改變社會現狀的理想和訴求,都要配合歷史的實際情況和步調,如果群眾明明跟不上先鋒部隊(知識份子)的步伐,知識份子卻仍然強行實踐理論教條時,他們「可能會成功並重塑社會,但通常是在壓制靈魂和折磨肉體的情況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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