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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軒昂（臺中健康暨管理學院應外系三年級）
　　　(seanfan820@yahoo.com.tw)

──將這篇作品獻給全台灣所有的勞動者，以及依舊在沈睡的學子們。

◆ 序曲

2003 年的臺中客運捎來了很多消息。客運業工人如同末日的生活，每日每夜地、彷彿惡靈一般，時時地跟隨著他們。根據統計（註 1）全體員工，56% 每天工作 12 個小時，17.4% 工作 15 個小時，但卻有 41.4% 的人每個月只休假一天、 21.1% 沒有任何休假。屆臨退休的員工則強迫休假，以便降低其平均工資及退休金（註 2）。

工人們每天前往位在烏日的調度廠發車，靠著檳榔、保利達與濃厚的睡意搏鬥。終日辛苦的結果是平均薪資約有 4-5 萬，一肩扛起各自家庭的所有生計。

大多數的人長時工作都有著骨刺與坐骨神經痛的毛病，開著資方提供的 16 年的破舊老車，乘載著台中地區四成上班上學的通勤族。

此外，臺中客運公司違法的長期雇用臨時契約工，這些契約工多半數是從事司機的工作，每天亦又錄取五名左右的臨時契約工，皆不准加入其工會。

公車的影像，總是以既定的態度與方式穿梭於每一個站牌，而背後卻是規訓的緊箍咒不停的四處流竄。

公車來了！搭車的人揮揮手，公車便在面前表演滑行。彈開厚重的鐵門，丟下清脆的零錢，偶而會有司機與乘客爭吵著那少一兩塊的窘事，偶而會有通勤的女學生，愛慕年輕的司機，便在每天固定的班次準備水果與早餐。

司機總不歡迎老人及孕婦，因為出了事情便要自行負責，不過，這倒訓練起老人們的本領，個個會卡位，目測公車到站的距離。通常公車的前門總會停在老人們的前方，先搶位，司機便找不著理由罵。有的時候司機會忽然遇紅燈緊急剎車，惹起民怨，因為客運公司總要司機不停的趕班，脫班要罰錢，有的時候趕到都沒有時間吃飯。

偶而也會有睡過站的學生或上班族，到了總站被司機叫醒而慌忙的下車。公車的椅背上總容易塗滿學生用立可白惡作劇的痕跡。寫下某某某愛誰，或到此一遊的文字與圖像。垃圾總會一落落地堆到椅子底下，這讓要自行清潔的司機氣的牙癢癢的。

乘客與司機的心總是一同在道路不平的馬路上，臆測著某種私密的言語，存在著某種必然的關係。

彼此都沒有能力說話。

六月，台中客運資方開始行動了。工會請求、協商，因為背後有兩百多個家庭要活下去。

資方選擇繼續蠻幹與欺騙。（註 3）

◆ 開始了…
　 2003/10/14 抗爭前夕

地方媒體在關切著，到底臺中客運 15 號有沒有辦法將以開會之名，實為罷駛行動的發動機轉動起來，車子到底開不開的出去？

這時，臺中客運資方，向緊張的市政府提出保證：如果當天有狀況，公司會立即約聘司機，市區十二條路線保證不會脫班，並且在總站貼出公告，若 15 日發車的司機則可以獲得兩千元的獎金。此外，交通局則前往臺中客運各公車站牌張貼公告，並將積極地協調各家客運公司於必要時派車支援。

每一個人都在屏息等待，守住僅有的麵包，恆心與毅力投入充滿未知數的黑色帆布袋，勒起了線，彷彿告誡某種即將失去的氧氣，若不進行搏鬥，終究以血肉之身環顧生活四遭，沒有後路可以退。

站在生命的懸崖邊，每一個人都在屏息等待。

◆ 他們將你綑綁，送入牢房。（聶魯達/法官）
　 2003/10/15 抗爭第一天

烏日調度場首班車開出來了，大部分是資方所掌握住的 40 名契約工，因為資方下達通牒，若參與罷工，將逕行解雇。仁友、豐原、總達、全航、統聯、巨業經過調度前來支援，所有路線都進行發車，但總體而言班次少了一半。

工會所有會員全部簽到開會。下午兩點鐘，工人們前往市政府陳情抗議資方刻意苛扣薪資。工人們說，台中市政府擁有台中客運 10% 的股票，是排行第三的大股東，胡志強是台中客運當然股東，也是決策者之一，他應該要扛起責任，要有肩膀。

胡志強哪裡理得了這麼多，他穿著輕便的衣服，準備陪著總統陳水扁觀看今天在台中舉行的職棒總冠軍賽。

工人們等了一天，市府有人派代表出來回應，市長說他很關心這件事，明天晚上八點四十五會接見工會代表的陳情。

全台灣的人民今天可樂了！興農牛贏了兄弟象。棒球場上搖旗吶喊，氣笛喇叭轟然地處處響起。

◆ 所有石牆都留著痛苦，我是知道的。（卡謬/異鄉人）
　 2003/10/16 抗爭第二天

黃河宗（註 4）收到資方所寄來的解雇通知書，全體會員都相當地憤怒，資方毫無解決事情的誠意，台中市勞工局認定解雇違法，並開出罰單。

晚上七點的時候，工人們一起到市政府廣場集合。等待八點四十五分的那一刻，因為市長說，那時會接見工會代表的陳情。

市政府前面的廣場有一個噴水湖，不時地會噴出水來，像是舉起特殊的白色火把，燃燒像血一樣的紅色天空。

市府內外打著昏黃的燈光，映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工人們鼓譟了，胡市長沒有任何具體的承諾。等待的怒氣不可遏抑，石頭噗通一聲擲進噴水池中。

「市長！」人群裡不停地喊出，粗暴的言語中，內心在低鳴地求救。胡志強以避免背黑鍋為由，悄悄地辭掉台中客運董事一職。

◆ 我們來了。
　 2003/10/17抗爭第三天

清晨的鳥鳴，揭起了第三天的序幕，司機們在總工會排著隊伍簽到開會。

工會提出八大訴求：
一、保障本次參與開會會員之工作權。
二、全體員工薪水應恢復至五月 SARS 之前的薪資水平。
三、SARS 特別預算補貼公司與司機之津貼應下放。
四、非法聘請之定期契約工，不應取代正式員工工作權，應讓定期契約工成為正式員工且應加入工會。
五、不應強迫即將屆齡退休員工強制休假。
六、公司應強化或改組業務部門。
七、長途客運司機對乘客平安保險費應由公司負責支付。

這裡面有很多原本就應該是勞基法該保障的，可是為什麼資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法？在場聲援的學生，搔著頭，想不透。

這幾天的抗爭，各界開始發表支持的聲明。

台南縣、高雄縣、高雄市、新竹縣產業總工會聯合聲名：這已經不是單一企業勞工自己的代誌，每一家公司、每一種產業的工人，目前或多或少都面臨這樣的困境！因此，我們誠懇的呼籲：全國的勞工兄弟姊妹共同來聲援中客工會的自救活動。

公營事業大聯盟：長期客運業者以低底薪、高工時的勞動條件壓榨勞工……勞工的工作權及乘客的安全，就在資方以獲利為競逐目標被犧牲了。

新社會學生鬥陣：做為台中市最大市公車乘客族群之一的學生……數年來，各個私營客運公司，罔顧勞工權益與乘客安全，所造成的交通安全事故，血跡斑斑可考，在官方的縱容、資方的私利下，造成消費者無法彌補的傷害。而這一切的一切，均是從一個看似與消費者無關的勞資爭議開始。

台灣鐵路工會：我們瞭解到當私人企業盲目追逐利潤的後果就是勞工和大眾權益的淪喪。

自主工聯：台中客運資方的惡劣行徑，只是冰山一角！

新竹產業總工會：這兩三年來，經濟不景氣已經變成官資雙方打壓勞動條件的最好藉口，SARS 更是提供了惡劣資方為所欲為的說詞。工人們在所謂的經濟奇蹟中只能分到資方吃剩的殘羹剩飯，在經濟不景氣時卻要率先倒楣。

六點半，九名會員與學生至總站分發傳單給苦等台中客運公車的乘客。

◆ 為什麼？
　 2003/10/18 抗爭第四天

工會今天發表抗議資方長期雇用契約工違法，並到場發傳單給仍在為資方工作的契約工。

工人們急切地跑上車發傳單，硬是擠出一絲笑容，發完，轉過身，忍不住地低頭咒罵，為什麼你們還要來開！

許多經調度來支援的其他公司的司機，看到一群中客的司機，旅客不載就走了。一些拿到傳單的中客契約工，悶悶地閱讀著，眼睛的視線四處穿梭。記者們問他們一些問題，大多沈默以對。

在總站前有許多乘客一直默默地不出聲，等待又等待。他們是一些工人們的家人，暗樁著。想著如果記者訪問他們，說一些好話，不知能否影響一些社會輿論。

工人們在總站前上起香來，煙香裊裊升起，是決心、是祈禱。

◆ 口水。
　 2003/10/19 抗爭第五天

今天要前往台中市中正公園附近，張本融，張總經理住宅前抗議。一共有十多名契約工開始參與會員大會，並一同前往。

「呸！呸！呸！」口水滿天飛，總經理不出來，那麼也要給他來個水淹金山寺。

鎂光燈閃爍著，憤怒與效果，連成一遍白。

鏡頭下，工人們成了妖精。

◆ 他們沒有別的法律
　 只有折磨人民的飢餓和酷刑（聶魯達/亞美力加的巫師們）
　 2003/10/20 抗爭第六天

四十一名契約工，有四十名到達總工會會場報到！這使得工人們的士氣昂揚。上午十一時，全體前往董事長張啟仲女婿吳志清律師的律師事務所。他同時也是台中客運公司的法律顧問。工人們列出資方種種惡劣行徑，想要問問吳大律師，這些作為是否違法？吳志清律師事務所拉下鐵門，沒有任何的回應。

下午工會會員進行分組，與學生們前往其他客運公司，散發「給支援運將的一封信」，希望他們不要再支援台中客運資方。

『與我們同在一條船上的運將們，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與我們團結起來，幫助我們度過難關！』

每一張傳單上都寫著一份希望、自覺與解放。

台中市政府交通局行文給臺中客運要求在二十二日（星期三）下午五時前解決，否則二十三日將先停止臺中客運二十二、一三五等兩條路權，並給予兩週的期限，如仍不能解決，將逐條檢討停止路權。

只是，這兩條路線是屬於偏遠地區，由政府高度補貼的。市政府根本沒有搔到資方的癢處，反而是拿偏遠地區的民眾作首先發難的對象。

董事會傳出，目前張啟仲已經提出結束臺中客運營業，集體資遣 200 多名參與抗爭的勞工，但遭致董事會內部其他派系的反對。

工人們還想要工作，下一步該怎麼走，都沒有人有把握。

貧困的井裡頭，央求著水喝。

◆ 王惠風出現了…
　 2003/10/21 抗爭第七天

工人們今天集體至董事長同樣是張啟仲的七信銀行總行進行開戶及提存款，每個人身上都帶了一百元來開戶。

七信總經理說：「不行，你們現在開戶要五千元。」

「你們怎麼差別待遇！」有人喊道

工人們齊聚在大廳待到三點多，癱瘓整個銀行的業務。傍晚，則要回去聽資方今天在各界的壓力下，舉行的股東座談會，且付委由副董事長王惠風至工會會員大會溝通。

王惠風說股東座談會是屬於臨時召開，並沒有公司法中股東大會的效力，但仍作出兩點結論：

1. 同情勞工們的訴求，公司會繼續經營。
2. 會儘快召開股東臨時大會，討論工會的具體訴求。

此外，董事長張啟仲已經答應明年一月起工資會正常發放，而今年的 10、11、12 月的薪水只減 15%。希望工會能夠停止抗爭，明天就能上班，正常發車。

黃河宗說：「你這樣等於沒回應，要我們明天怎麼上班，我們七、八月的時候已經被騙過一次了。沒辦法答應你。」

林鴻星（註 5）這時提出工會的五項訴求：

1. 工會會員的工作應予保障，遭到解雇的黃河宗、洪秋雲兩名工會幹部，必須撤銷解雇令，以及在座所有參與抗爭的會員，禁止對其秋後算帳。
2. 九月份的薪水立即發放
3. 契約工的勞動條件保障、契約工成為正式員工的時間表
4. 造成台中客運巨幅虧損的管理團隊要負起行政責任，必須要更換目前的行政團隊。
5. 不同意資方提出的減 15% 的回應，按照今年八月作出的勞資調解共識，公司應公布財務報表，讓大家來檢視公司的人事成本。

王惠風說，他只能保證九月份的薪水將可以在 10/27 發放，其他訴求，他沒有被股東授權，沒有辦法給工會任何承諾。但一定會回去向董事長爭取，希望會員先回去上班。

「為蝦米公司不派一個有全權負責的代表和工會溝通，副董啊，你若是想經營，你還得處處去問董事長，這樣公司的管理結構我們怎麼相信啦。」林鴻星說：「請副董把我們的訴求帶回去，並派一個能全權負責的資方代表和工會溝通，我們會繼續去七銀和市政府進行抗爭。」

底下有工人竊竊地開始討論了起來。

「工人鬥陣！團結相拼！」工人們喊起了口號。並站起來鼓掌歡送副董出門。

會後，曾茂興（註 6）揚起手來說：「剛才鼓什麼掌啊，喊什麼工人鬥陣，團結相拼！」「這麼容易妥協啊，他們這樣是違法的ㄝ，我們是可以告他的。講的那是什麼條件啊。我們幹嘛要接受啊。你們看戰爭片，哪一個不是堅持到最後，弟兄們受傷了，就算是冒著生命危險，拖著也要把他拖出來，這才叫同志！（註 7）你們這樣是幹什麼？」「我們明天就把家裡的傢伙帶出來，帶著那些鏘鏘帶去市政府敲，我看他們怎麼辦公。」

忽而林鴻星用力嘶聲一吼：「要不要去！」「去！」工人們齊聲答道。「堅持下去好不好！」「好！」鋼鐵的聲音響徹整個會場，每個人都激動的發抖。

勞工局則針對積欠員工九月份薪資，限期七天給付，否則依法議處，逐日處以六千元罰款，勞工局也將針對黃河宗遭解雇的合法性、臨時大會的適法性、員工參加會議未依規定請假，是否構成無正當理由曠職事實向勞委會請示。

◆ 我們要開戶
　 2003/10/22 抗爭第八天

兩百多個員工再一次的擠入七信開戶，林鴻星調皮地笑著說：「我們就只是來開戶，給你生意作吶。」旁邊有人幫他舉著「我是來開戶」的牌子。

有一名司機帶著一袋零錢說：「現在沒有工作，身上只有剩這些零錢，希望存到銀行生利息，用錢滾錢。」

七信經理頭冒著汗，兩邊僵持不下。七信員工和警方部署於樓梯口，並將所有可能通往樓上的地方通通拉下了鐵門。因而廁所都不能讓人使用。

「幹嘛把門拉下來，很熱ㄝ，如果發生火災，跟你說是公共危險罪」，七信經理不回應，時忙阻止員工因悶熱而將一旁側門打開的舉動。

這時，在場的媒體眼尖注意到門外原先要來處理事務的顧客，看到他的不滿面容，便急急忙忙將此一人攔下，問他心情與感想。此人當然是怨聲載道，只說：「昨天這樣，今天也這樣，我怎麼辦事。」氣沖沖的車門重重一甩關上，媒體要求拉下車窗，緊抓怒氣的言語。此一顧客成了所有七信消費者的唯一發言人。

就在此時工人慢慢退出七信，學生佯裝記者向七信要新聞稿。負責發新聞稿的人竟一改嚴厲之氣，頓時笑臉迎人。

新聞稿寫著：中客員工假借開戶之名，集體開戶，企圖癱瘓本行業務。此舉將造成民眾恐慌以及擾亂金融秩序，請勞方尋求正當管道。

下午，工人們拿起各自準備好的鍋碗瓢盆，用尼龍線綁著，就在地上拖了起來。頓時，市政府前旋起一連串空空鏘鏘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沿著噴水池一圈又一圈繞了起來。有的司機耍起寶，竟跳起八家將，雙手雙腳大大地張開又擺下、嘴誇張的歪到一邊，逗著大家都笑了。大夥們又敲又打，捲著灰塵高聲喊起：「我要吃飯！」一遍又一遍。

傍晚中國商銀產業工會發表聲明，呼籲臺中第七商業銀行銀行員支持中客工會，因為過去總是人人稱羨的白領銀行員，現在也發現勞動條件惡劣，薪資、待遇與福利都越來越差，他們的腳總是站的好酸。

消基會也發出不平之鳴，消費者開始發現，台中市市民為什麼總要忍受由地方派系把持的公車，總顧著賺錢，硬體設備不更新，路網經營不確實，造成公車爛、設備差、票價全國最貴，於是只好自己買車代步（註 8）。他們說：台中市公車應該由政府來經營。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談論與思考他們自身的生活。

◆ 縮頭市長的面孔
　 2003/10/23 抗爭第九天

資方於總站貼出公告：

本公司基於社會責任，對於過去服務態度優良著有績效且願確切遵守公司工作規則規定者，特網開一面，開放登記回公司上班。自 10 月 22 日至 24 日向總站站長登記，經審查核可後可立即上班，薪資從優，原年資保留。

前述態度服務優良及著有績效要件如下：

一、92 年度內未受人事處分及未經乘客檢舉服務態度惡劣者。
二、92 年度內未有曠職、脫班等不良紀錄者。
三、每月平均公里營收在各路線平均公里營收標準以上者。
四、願簽具確切遵守公司員工工作規則及接受駕駛員獎懲規範者。

資方在進行某種程度的暗示，但兩百多個員工沒有人理會，他們今天打算去堵要看老榕樹的胡志強。

「我到哪裡去找 200 多個工作啊，可是我不得不想，不想沒有道理。」胡志強說。

「開公司就好啦！」工人們說道。

「唉，你說的簡單。」

「我們給你支持你免煩惱。」

「我跟你們說，如果我們今天給別人的感覺這次的抗爭、爭議，不理性，傷害到不必要的人，各說各話，你想人家會不會要我們幫忙，敢不敢接受我們的訴求。」他接著說，「我真的一直在幫你們想，我天天在想幫你們解決的辦法，你們的工作怎麼辦啊。」胡志強舉起手強調了一下語氣。

「你上次也這樣講。」一名工人說。

「我現在要從法律面，我可以告訴你，只要合法的權利，市政府一定站在你們這一邊。」

「可是資方現在可能要給我們解雇。」

「所以我昨天不想收（路權）啊，那你們到底要不要我們收！你們一大堆人要我收，說你們不怕，然而你們又說，不收他不怕。對吧。」

「如果他給我們解雇，就給他衝！」一名工人喊道。

「要冷靜一點！這兩個之間沒有關係啦！」胡志強說。

「市長不要作，股東也不要作，公司也不要作，我們也是沒頭路，市長，如果他違反了公路法，你就應該給他收，是不是這樣！」

「我坦白跟你們說，我會儘量去找資方啦。你們曉得很困難啦。」

「你若要找資方，動作要快一點或股東到底要不要作，有個明確的答案給我們回答。」一名工人說道。

「張啟仲現在人就在台北醫院避不見面你要我怎麼辦！」

「在哪家醫院，我們要給他慰問！只要不是在殯儀館就好。」

「聽我說一句話，你們現在是要他出面，還是要他解決，主要還是解決嘛，你們如果強迫到醫院，他會解決嗎？」

「沒有，給他慰問一下。」

「他有病！」另一名工人焦急的喊道。「他應該要授權給王副董事長，但他授權也不敢授權，只是在病房裡。」

「我希望他聽到你這句話啦，但這是我們的意見，他會不會接受，都沒有人知道。」

胡志強再次舉起手，「逼不來的啦，重點是要解決，現在你們要什麼好好想一想。」

「胡市長，你這月底是不是要出國，我們要去給你送機！」一名工人呼喊。

其他人都笑了出來。

「我跟你講，做點有用的事啦！真的啦！」

「胡市長，現在是這樣子啦，我們這些司機，已經四個月領一萬多塊，我們真的也沒辦法，現在狀況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我們是希望市長你拿出魄力，我們今天要的市長是有魄力的市長。」

「好，等一下，你要我的魄力是什麼？」

「第一，你要找到張啟仲問他要不要經營，如果要，就按照我們的訴求。第二，如果不要，就收回市府經營。」

「這跟魄力沒有關係，這是他要不要見我的問題，我又不能捉他去問，連朱安雄都可以跑到國外了。」

「請問市長，你當市長，那情治單位在作什麼？」

「我跟你說，情治單位是有的，但要依法行事，我沒有法律的權力叫他一定要出來嘛！我沒有辦法逼，如果能逼，早就出來了。」他接著說，「這跟魄力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人在這裡，就真的說清楚，我可以不來的啊！你們要去，你們去啊，我不去！」

「我們就送機！」工人們說道。

「我跟你們說，我會派專人送公文，保證他會看到，這樣可以嗎？」

「那如果他不答覆那怎麼辦？」

「如果他不答，那就是答案了嘛！我們不要盲目的妄想了嘛！」胡志強放話。「如果兩個禮拜不解決，那就全部收回！」

「還要兩個禮拜…」一名工人喃喃自語了起來。

「勞資爭議已經第九天，胡市長請問你做了什麼事情。」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幫你們傳消息算不算。跟你們見面算不算。」

「可是什麼都沒有啊」另一名工人急得都快哭了出來。

「他不答應啊，我只負責傳。」

「政府的公權力呢？」

「你聽清楚了，公權力就是罷工七天，先取消兩條路權。」他頓了一頓，「你們生氣，不管多氣，都沒有辦法解決問題。好了最後一個，我等下還有重要的事。」

「市長，我現在房子也正在貸款啦，每個月都領一萬五、一萬六，剛好來繳房貸，家裡生活狀況都過不了。我們來這個地方就是來請求市長，現在是十月份，再來就是十一月份又要繳房貸，一直拖也不是一個辦法，到十二月也是一直再拖，你說還要兩個禮拜就是一定要到十一月嘛！大家也一樣都是要繳房貸啊，家裡的生活也是要開銷啊，再這樣搞下去，我們也不是個辦法我希望說市長能幫我們解決問題，看他是要繼續經營，還是要發出來，讓我們過個好一點的生活嘛！」

「九月的，一定要發啦！」胡志強說。

「但他現在九月份就算發下來也是一萬五、一萬六，那我們怎麼生活。」

「但你薪水的問題，你要市長怎麼樣，我也不能用政府的錢給你。」胡志強沒好氣得說。「你們不要以為我是魔術師啊，把最後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

「但你也要負起責任，不然我們台中客運的司機就跟你沒完沒了。」司機激動的哭了出來。

「如果威脅我喔，我從今天開始就什麼都不管了，我這個人就是不接受威脅。」

胡志強感到不耐轉身要走了，工會幹部連忙上前勸說，說：「市長，不是要威脅你啦，只是希望你幫忙。」

「市長，加油！市長，加油！加油。」工人們在一旁喊道。

「還是要跟他們溝通，不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胡志強向身旁的簇擁的媒體說。

「市長，加油，市長，加油！」工人們急了，他們擔心市長沒聽到，並不是要威脅市長。

「好好好，加油喔。」胡志強說道。

他從容地坐上黑色禮車，揮揮手，緩緩地離開抗爭現場。

◆ 這時，城鎮被可怕的氣笛回音和響亮的呼呼聲震的搖晃不止。
　（馬奎斯/百年孤寂）
　 2003/10/24 抗爭第十天

台中客運公司陸續發解雇令給全數正在抗爭的兩百多名員工。工人全部被解雇。兩百多名員工聚集於總公司前面，鐵捲門關的緊緊地，示意著某種態度。一排警察早已整整齊齊地羅列至公司的大門，也示意著某種態度。工人們想了個辦法，嚷著要回去開會討論，就當隊伍漸行漸遠的時候，一名吊著隊伍車尾的司機喊了起來：「ㄟ，回來了，鐵門開了。」工人們開始與警察推擠，使命的推擠，汗水與淚水混成一種濘泥，怒氣在這之中不停升高發酵，在場不管是聲援的學生、媒體記者，都清楚的看見泥流刮起一大排灰色的柏油路，捲著橘紅色的汽油桶，從遠處狂奔而來、宣洩而至，湧上警察的嘴角、鼻頭以及他們肩頭的徽章。抵著門，力量壓著使得門內的玻璃框啷全破了，鐵捲門嘩啦一聲被沖起。

公司的燈是亮著，一名職員出來向警察抱怨，「他們撞的啦，他們撞的啦。」資方高層仍是避不見面。

路旁的電線杆、招牌全都擠壓的彎曲了。

媒體記者向在高處拍攝的刑警要影像帶，他們認為這是一場精采的浩劫。

蘋果日報踢爆內幕，台中客運資方於 9 月 13 日秘密召開臨時股東會，根據其會議記錄，將成立「中台開發」子公司，並將台中客運公司價值兩億兩千一百萬的土地無償讓給中台開發公司，此外，並選出中台開發公司董事二十三人和監察人五人，張啟仲和其家族仍持有多數股份，官股代表的台中市長胡志強也「榮任」新的子公司董事。

有人說，這叫做掏空資產。

◆ 我們都很清楚，今天在這裡的這一群人，已經用他們的力量，創造著屬於他們自己，和我們社會全體共同的歷史。（10/25 苦勞網）
　 2003/10/25 抗爭第十一天

保障市民安全，捍衛勞工尊嚴大遊行

今天一大早咱們就要來遊行。學生們一早就來幫忙剪紙、貼海報，工人們分別各自聊天，或是站在公佈欄前伸著頭張顧已經貼出來的新聞資料。一名工人正在念小學的女兒笑著叫著，好奇地看這一群大學生在剪著什麼。她的父親問她：「妳以後要不要跟他們一樣？」小女孩迅速地搖搖頭，好像下了一個什麼樣的重大決定。有工人在海報牆後睡著了，述說著沉穩的呼吸。

戰鼓車出現了，加上聲援團體與個人，一共有一千多人，浩浩蕩蕩地從臺中市總工會出發。

「工人鬥陣，車拼相挺！」，開始持續地響起戰鬥的號角。

經過仁和路、臺中路、綠川西街、臺中客運車站，在熱鬧擁擠的台中市，這一隊伍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景觀。紅燈都意識偽裝成綠燈，來來往往的車輛都停了下來，行人偶而對口號的聲響，好奇地望了一望。

假日市議會沒有人辦公，於是由值日官接受訴求。市政府與總公司都沒有人出面，工人們水瓶不斷地從手中飛出，高高地、弧狀的旋轉於空中，便撞破總公司的玻璃。一個、兩個、三個…滿天齊飛，以既有的方式與心情飛行。

回到總工會，夜幕低垂，台中客運工人和聲援團體道謝。

「加油！加油！」所有的人握緊拳頭，高聲喊著。

這兩天工會幹部決定要檢舉所有客運業長期為壓低成本，以低底薪、高獎金的方式，鼓勵員工超時勞動，以降低人事成本。

◆ 再次協商
　 2003/10/28 抗爭第十四天

監理所、勞委會、總經理等代表都出席了。會議代表們輪流說話，工人們張著眼睛、豎著耳朵，會場瀰漫著一股戒備森嚴的氣氛，面對泥潭裡最堅實的妒忌，在驚恐之中，就能把人埋葬。

資方董事會內部溝通不良，副董事長王惠風說，外傳公司被掏空是誤會。

勞委會勞資關係處的副處長王征陵激動的解釋，今天下來絕對不是怕我們明天去台北抗爭。而是相關單位在行政權該作的一定會作，星期五一定會開會討論有關資方解雇是否合法的問題。

工人們感到相當懷疑，因為欺騙與不實總是踏上最終的軌跡。而我們依然飢餓與貧窮。

到底要不要於勞委會所召開的會議會前上台北施壓？要如何讓欠別人錢的張啟仲出來協商，便成為目前所關心的的課題。

曾茂興表達他的看法，他覺得再忍耐三天。「奈何橋一定要過，只是現在稍微走慢一點，看看情勢在走。」

「各位，我絕對不會像台鐵的，到時候屁股一拍走人。」他竭力的高喊：「要死我也要死在臺中。大家走著瞧。」全體轟然鼓掌。「假如這個事情解決不了，我們使臺中遍地烽火，我曾茂興說得出、絕對作得到，只要政府敢不出面給我們解決，我們大家走著瞧，地球上還沒有我曾茂興不敢做的事情。」他給了很多保證與承諾。

「表決啦！」有人高喊。

表決結果：過半數贊成，再忍耐三天，看看勞委會、監理所的表現再上台北。

有人氣極了。

下午五時，臺中客運資方九月份薪資以減薪百分之25發給，這是在市政府限期給付最後期限前資方的回應，也是資方迄今唯一一項對於勞工訴求所作出的回應。

◆ 現在，這群人重新發現自己。（法國1968）
　 2003/10/29 抗爭第十五天

新的戰鬥產生。工人們今天打算解雇臺中客運資方。

解雇令

受文者：張本融君（現任台中客運公司總經理）
速別：最速件
密等：普通
發文日期：九十二年十月二十九日
發文字號：中客工會怨字第0001號函
附件：
主旨：台端造成本會兩百多個家庭嚴重生計問題，及社會大眾之重大損失，顯不適任。得不經預告終止契約，即日生效。請於文到十分鐘之內，跑步前來本會辦理停職手續。
說明：
一、台端於擔任本公司總經理一職任內，虧損連連，造成本公司與台中市民集體損失。
二、台端在未與員工協商之無預警狀況下，逕行減薪，惡行重大，嚴重違反勞基法第 22 條。（註）
三、台端擔任台中客運總經理，理應儘速回應全體員工的訴求，然自 92 年十月十五日起即避不見面，以行蹤不明為由迴避與工會協商，造成社會付出龐大成本。
四、台端自十月十五日起至十月二十八日止，已連續曠職達十四日，顯不適任。
五、為維護社會正義、捍衛市民行的權益、以及全體勞工尊嚴，台端應儘速交出經營權，以正社會視聽。

　　　　　　　　　　　台灣勞動人民監察院　行政執行官：蔣珍德

正本：張本融君（台中運公司總經理）、台中客運公司全體股東、台中市全體市民。
副本：台灣島內各大媒體

兩百多名司機站在台中客運公司的大門口呼喊，「張本融下來！」、「王惠風下來！」公司的大門深鎖著，鐵捲門都還未拉起來。

警察又拿著盾牌出現了。

「我們在這邊等你、等到你出來為止」

「請總經理跟我們解釋，是用哪一條法令將我們全部解雇的。」

工人們群起要討一個公道。

「麥叫啦！顧人怨喔，抗爭沒有辦法解決事情啦。」住在附近的居民氣憤的從樓上往下臭罵。

林鴻星拿起大聲公：「真得很抱歉，我們非常的無奈，非常的無奈。因為我們遭到無理的解雇，有兩百多個人，也不知是用哪一條法令將我們解雇。」

「幹！到前面去啦。」民眾繼續罵。

有人出面了，一名身著長條紋的花色襯衫的中年男子。

記者向前詢問：「請問你是勞方還是資方。」

「我勞資都有啦。」

旁邊的人補充說，他是副理啦。

「請問今天三位主管有來嗎？司機說要給他們解聘，」

「沒啦，沒啦。我都聯絡不到」他拿起手機撥打。「我等下拿鑰匙把樓頂打開給他們看，三位都沒有在這啦，他們，唉，如果主管在這裡時候，就出來給他們解釋，現在都沒有主管。」

「現在公司是已經倒了喔？為什麼都沒有人。」記者問。

「公司沒倒也都差不多啦，因為都沒有收入嘛，他們已經亂十五天啦，公司都虧了幾千萬。之前就跟工會說，大家出來走走（註 9），感覺不滿意要罷駛，大家再出來講就好了。公司也能營收，百姓也能生活。」

「之前薪水已經有給他們啦。現在都沒有營運，沒有營運就沒有營收，這營收都是我管理的。」他放下電話，頓了頓、弩起嘴，一臉苦笑，看著眾多記者繼續說道：「就是沒有錢進來。」

副理出來要把門打開，警察拍拍他的肩膀耳語一會，然後說，你就讓他們在底下拍拍就好了。副理說：「不行咧，他們就不要，他們就講要到樓頂。」

「我是負責管理營收啦，他們要到樓頂貼解雇令。」副理焦急地向警察解釋。

鐵捲門打開了。

幹部們走進空無一人的公司，於媒體與警察陪同與看守下，在二樓辦公室前解雇了台中客運業務課長李易霖，在三樓解雇了業務經理蔡登芳，在四樓解雇了總經理張本融。

一樓的工人們歡聲雷動。彼此的心，緊緊地靠在一起。

下午四點半回到總工會開會。疲倦，時間在消磨每一個人的體力，禁錮著僅存的思緒與言語。工人們恨不得朝著自己的腦門狠捶一通，到底該怎麼辦？是不是就等著坐以待斃，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

沈重的鼓聲，壓低了厚重的眼皮。

大會宣布：星期五要上台北，每人繳交五百元，多退少補。

◆ 一個台灣，兩個世界
　 2003/10/31 抗爭第十七天

天還是黑的。司機們搬運物資，吆喝著上遊覽車，只是今天不是操著方向盤的運將。角色與身分將賦予著另一個意義，示威者，北上，施壓。司機們紛紛竊竊私語，要「他們」表態。

小男孩拉著父親的衣袖，像是在懇求什麼。

展現力量　絕不退讓　國策顧問　無血無淚　如此薪水怎樣生活。
數大斗黑的字緊貼著白布條，以為在唱歌仔戲，哭調，誰飾演苦旦，在哪家廟口隆重上演。真實的人生便展開序幕。

國民黨中央黨部。

團結、團結都是為了勞工，歌聲嘹亮、聲響碰遍整個台北市天空。人還未到聲音就先到了。數十名警察早已部署在國民黨中央黨部門口，手拿著警棍，神情嚴肅地盯著前方，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前，司機不得其門而入，怒目而視。兩方險而對峙起來，成排的鐵門霎然甩開，底部的鐵環相互撞擊地鐺鋃發響。

這回正恰好遇上國民黨盛大舉行的蔣公誕辰、追思蔣夫人週，兩張雍容華貴的遺照，彷彿在笑。

經協調之後，司機勉強可以踏入鐵門，文宣清楚地寫著：憲法第 15 條規定人民之生存權、工作權應予以保障。

工人們前進，警察仍舊堅守著華麗的大門。推擠、怒吼、掙扎，有人大聲喊道：「勞資爭議，警察中立！」兩百多名司機跟著喊，如雷聲、如鑼聲，驟然壓著看門的狗無言以對。

代表出來接見了，雙手不斷地來回的搓揉，邀請十名代表入內接受陳情。

記者們追著林鴻星：你拿著陳情書，唉對對對，慢點，叫他們喊幾聲口號。

進入國民黨黨部裡頭的工人們說：老闆張啟仲已經積欠我們好幾個月的薪水，又減四到六成的薪水。 23 號又發文給我們兩百多名員工，說要解僱我們。胡志強，胡市長是我們台中客運的當然董事，也擁有台中客運十分之一的股份，可是當台中客運發生事情的時候，他不但不聞不問，還立刻辭去董事。他說他不想背這個黑鍋。

代表拿起筆來狀似認真的記了一記，便站起來說：你們的心情我能夠瞭解，像張啟仲這部分我們可能幫不上忙，不過你們所提出的約束黨員的部分，我一定會向胡市長提出，儘快地看怎麼樣解決這樣的事情。因為畢竟他代表國民黨在台中執政，也就是關於國民黨的形象，就這一方面，是可以的。

一名工人說：「我不吐不快啦，這些事情發生這麼多天了。這是影響兩百多個人的生計。你知道胡自強前陣子可以去看一棵老榕樹啦，都沒有來看我們哪，你說，這樣叫做市長啦，你說，這樣我們對他怎麼會有信心。」

「馬力強，我看，叫馬力輸還差不多咧。」

鴨霸頭家，欠錢還錢。場外不停傳出工人們的口號。團結，尊嚴！

台中客運在台中市高達四到五成的高載客量。胡志強想盡辦法向其他客運調車，國光、豐原等客運開始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台中客運原先既有的路線上。於是有更多的司機因此超時勞動。他對著媒體喊話，要保障市民的權利。

仗還沒有打完，下一站是總統府博愛特區。

那個叫做阿扁的仁兄，聽說最近到紐約領了個人權獎。可是眾多人民連基本的勞動人權都沒有，這倒要清楚的提醒他。

反財團治國，爭權利與平等。工人們喊口號、唱戰歌。

『全國的勞動者啊，勇敢地站出來，為了我們的勝利，不怕任何犧牲…』

嗶──長聲的警哨響起，刺耳地穿透每一個所能聽覺的界線。“請趕快離開，你們沒有申請遊行。”警察舉起牌子。

『反剝削、爭平等，我的同志們。』

警方再次吹哨，第二次舉牌。

『為了明天的勝利，誓死戰鬥到底…殺殺！』

警察開始往前一步又一步的逼近，豎直警棍與盾牌，沉澱澱地吞食、打擊人民的希望。“後退，後退。”黑亮的皮鞋與柏油路來回摩擦。滿臉不知由何來的仇恨，使他們變成了真正的奴隸。

“衝啊！”工人們使著將近闇啞的喉嚨，什麼理性與冷靜，那些數十筆土地與房子的達官貴人，在那龐大的日式建築裡享用著歐式午餐。

靠借貸度日的工人，連生活中的麵包都有問題。每個人的內心都在淌血。

“造反啦”經過的路人瞪著大眼睛說道。

一名工人握緊著旗子，帶著眾人進行衝撞。

聲援的學生與警察起了衝突。學生說，國家暴力、警察打人。一名警察惡狠狠地說：你說什麼！

“國家暴力啦！”

“為什麼林義雄上次為反核請命的時候，不但沒攔，還請他進總統府坐。”

“別亂推人啦”現場開始混亂了起來。工人、學生身體都是熱的。

“說什麼害怕一國兩制，台灣就是一國兩制，窮人和有錢人。”你說，
為什麼啊，說啊。

“因為你不是林義雄！”分局長一時激動地說了出來。

“民進黨有沒有用？”沒有用！胡志強是什麼黨？“國民黨！”工人與學生們歡欣鼓舞地喊了起來，因為竟然發現自己可以不用再害怕警察。

我們要去勞委會囉！司機彼此向對方打氣。因為臺中市政府勞工局說，沒有上級單位的解釋，無法對資方進行什麼樣的動作。勞委會先前來台中時說明，會在今天開會，並且作一些解釋與回覆。工人們來到台北，要親耳聽到勞委會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並聽到一些回應，這是一絲希望。工人們不吝惜表達期待的感覺，一路上不停地歌唱、談論彼此的判斷與思想。兩百多個家庭的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在勞委會前頭等了一個多小時，勞資關係處副處長吳征陵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彷彿有什麼好消息要帶給大家。他透過大聲公，一字一句不急不緩地說道：各位勞工朋友們大家辛苦了。嗯，聽說你們五點從臺中出來是吧。我在這裡啊願意跟大家報告一下，剛才所有的專家學者一致通過，他刻意地提高嗓門：「雇主於工資給付期限而未給付，呈遲延狀態，勞工如行使抗辯權，拒絕勞務之提供，自非無正當理由之曠職。」

在場的人無不鼓掌叫好。

「我想這絕對是各位所滿意的答案。我想不管是我們勞委會、交通部，我們一定履行我們的信用，也開始推動了。」他開心地投以微笑回應。

「如果滿意的話，大家鼓鼓掌，就可以回台中了。」

「那資方是不是非法解雇。」忽然一個聲音冒出來。

「那被扣薪水呢？」又一個聲音響起。

「資方是不是違法？」聲音群起彼落的釋放開來，不安的氣氛，點燃了眉頭。

「各位，我們今天不是什麼問題都拿來討論，而是拿最重要的部分來討論。

「那兩名被解雇的工會幹部，資方有沒有違法。」

「解雇的部分沒有討論，這一部份不是勞委會今天所討論的內容。我不能代表勞委會對這作認定，我說合法、違法都不算數。」

「你們開會開爽的喔，今天夜宿勞委會啦。」一名工人喊道。氣氛顯得緊張起來。

副處長轉身想走了。

林鴻興透過大聲公。「副處長，你慢點。我們有一個問題，如果資方認為我們 28 號以前的薪水已經給你了，你們如果再三天不來上班，再解雇一次，你認為是勞方錯呢，還是資方錯。」

「這不是今天討論的範圍」他頓了頓。「你這問題，台中市勞工局沒有來問。」

「處長下來！」工人們大聲喝道。

處長黃秋桂下來了。林惠官現身了。（註 10）

處長重複著副處長的話。並希望工人們派十個代表上樓，她可以仔細地說明。

「妳講這麼多法律的東西，大家聽不懂啦，各位作工的，懂那麼多勞工法令，繳稅給這個政府是幹什麼的。」林惠官猛批。

「到底資方有沒有這個權解雇，有沒有這個權，妳說清楚。我剛才也有參加那個會議，說得不是很清楚。」

「委員，我知道你很關心這個案子，唉，你剛才會議不在場啦。我還是建議派十名代表上樓去談。」黃秋桂說。

「各位，今天我們非常遺憾的，勞委會掌握國家的機器和資源，雇主有沒有違法，勞工有沒有違法，妳兩句話清楚就好，而不是講那一大堆。」

林惠官繼續說。「勞委會也不能把這件事推作個案，推給臺中市政府勞工局，如果今天台中市勞工局他可以處理的話，各位幹嘛千里迢迢跑到台北市勞工局，你們說是不是啊？大家吃飽沒事幹啊。」林惠官的表演博得滿堂彩。

「大家記住這一點，如果臺中客運給各位解雇就是違法。」這是林惠官的結論。

「沒有按照期限來給付工資，在這種情況之下，勞工能援引民法的規定，以類似行使抗命權的方式，主張不提供勞務，在討論上來講，認為說是有這樣的空間的。雇主以 12 條第六款，不正當理由曠職來解雇各位，他的作為在法律上是存在問題的。我們會要求台中市政府對今天的結果做出最好的處理。」這是處長黃秋桂的說法。

處長走了。工人們派十名代表上樓談這些是怎麼一回事。

警察在笑。

天已經黑了。兩百多名司機在勞委會門口坐地等待。罷工第十七天。空氣不知往何處散去，竟是稀薄的令人窒息。有許多的聲援團體前來加油打氣。憂傷、沉悶、哀怨，每一個人心裡不知該有著什麼樣的想像。

工人們想到，說要拼到底的曾茂興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出乎意料的，開始有人自願站起來說話。

「老實跟你講，一個男人以前領四五萬的家庭就很美滿啦。你回到家，搞到要死、用到要死，軟腳啦。現在回到家老婆不理你喔，還要睡客廳，睡到硬梆梆。（註 11）

以前，我們作工作就好找，現在出去找工作被封殺。吃頭路，吃到這樣。你們警察大人嘛ㄟ挫。一萬八娶得到老婆我隨便你啦。一萬八而已耶！我房貸兩萬多，還到還要兩千，要向誰借。」他回頭對後面的鎮暴警察說。「將心比心，我不是在開玩笑ㄋㄟ。一個男人在臺中客運二、三十年，哪有年歲越大，賺越少，無影。我們不是不要衝啦！我們知道要衝啦！你們遞補仔的，我們攏驚（註 12）。」

「我們也遞補仔。」有工人開玩笑的回應。

「我們戴這頂帽子有效嗎？」

「我們這頂沒效，沒效啦。」開始不約而同有人紛紛喊起。

「我們頭頂這一萬八哪。」

工人們都呵呵的笑了出來。

「你們都領6、7萬。」他對著警察說。

「明明都是人，怎麼差這麼多！（註 13）好啦，麥擱說啦，攏要流目屎。」全體熱烈的鼓掌。

這時施純仲（註 14）拿起大聲公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說：「來！剛才講歸講，現在用我們的愛心，我們來掌聲給後面的警察大人來感謝他們的辛苦！好嗎？」

「好！」掌聲四起。

這時，有人開始唱道：

『團結啊團結啊力量大，團結啊團結啊鬥陣行。
　用咱們的雙手去爭權力，團結啊團結啊鬥陣行。』

聲音漸漸越來越大聲。

『只要咱團結嘛鬥陣拼　資本家看到嘛會驚
　團結啊團結啊力量大
　團結啊團結啊鬥陣行。』

兩百多人的合音，衝破最深沈的黎明。

處長與代表們下來了。勞委會將立刻要求臺中市政府勞工局調節處理。

媒體記者追著黃秋桂問，她繞了很多、說了很多，重複轉著先前相同的說法與結論打轉。記者們急了，說，處長您的意思是指解雇無效，也就是說司機們明天還是可以去上班是這樣嗎？處長點點頭。記者揚起頭笑著說：你可不可以對著鏡頭再說一次，他們明天還是可以正常上班，他們還是臺中客運的員工。我們要聽的就是這個。

黃秋桂說：臺中客運這次解雇勞工，我們認為在司法性上有問題。所有勞工應該可以回去繼續工作。

夜深了。工人們打包要回臺中，接續著明天的戰鬥。

◆ 有的人急急忙忙不停的翻報紙，有的人顯得滿臉焦荒。
　 2003/11/1 抗爭第十八天

工人們打算要每天前往鐵門深鎖的公司簽到和簽退，以免因為曠職而被二次解雇。台中市政府說 11/5 前若中客資方若再無回應，將考慮開放中客所有路權。

開會、等待、抽煙，可以想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進行式中，而寫不出未來式。

◆ 2003/11/2 抗爭第十九天

工會唱了十九天的獨腳戲、胡志強說看不到資方。

中客資方今天於台北台中各以半版廣告，向全國人民道歉，聲稱無片面減薪。

◆ 2003/11/3 抗爭第二十天

多日的等待，會場中呈現一片死寂。台上工會幹部報告完，有人舉手便站發言：「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如果可以要不要大家拿資遣費回去好了。」有人插嘴道：「你不要發言了！」「你想被打啊。」還有紙條往這個人飛去。現場一片噓聲四起。

臺中市政府於今天的主管會報中作出了三點決議：
1. 於 11/4 中午 12 點前恢復僱用關係
2. 市府以適當積極機制介入，輔導中客恢復營運
3. 不排除建議勞委會成立處理重大勞資爭議協調會報

交通局下達最後通牒：11/4 下午五時若台中客運未申請暫停營業，市府將收回所有路權。

資方還是沒有人出面說話。

◆ 工人與學生
　 2003/11/4 抗爭第二十一天

台中市議會開議，工人們前往議會夾道歡迎議員開會，希望他們在國家殿堂裡幫忙多說一些好話。

議員們分別向工人們示意辛苦了，便進入議會裡唇槍舌戰。

這時東海大學的學生們也來到市議會，他們近日為了市政府第二次道路通盤檢討東海大學連外道路案，採取了一連串抗議行動。（註 15）並質疑政府有意圖利財團，學生們說要保衛所有台中市民共同的校園。

人越來越多了。工人們站在議會的左邊，激動地喊著口號，「保障台中市民，捍衛勞工尊嚴。」長期低薪超時的的工作，老舊的公車，他們已經開得很累。

學生們站在議會的右邊，激動地喊著口號，「反圖利財團，拒絕消滅東海。」學生們發現，大學的機能在於它提供了一個城市更美好的人文、教育環境，不應該輕易地被經濟犧牲。

大夥兒各自喊著訴求與口號，頓時市議會前紛鬧不已。路旁的行人驚奇地回過頭來。

「東海加油！」一名宏亮的聲音從工人群中傳出。其他的人也跟著喊起來。

「工會加油！」學生們歡欣鼓舞地喊道。

「司機伯伯加油！」

「同學們加油！」

工人和學生們的視線交融在一起，中客事件和開路相連起來似乎讓所有人真正都了解到自己為何反抗。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孤獨地看著市議會前團結的人們。

◆ 議會
　 2003/11/5 抗爭第二十二天

早上議會再度開議，議員輪番對市府砲轟，副董事長終於出面邀工會進行協商，初步同意開始排班讓員工回去工作，但工會堅持必須恢復今年五月份以前的薪水，同時要讓所有契約工調整成正職員工。王惠風無法陳諾，協商於是破局。工會於是再度回到市議會，此時議場內正召開關於中客案的專案討論。市政府與資方取得聯繫，王惠風再度回來至議會，由副議長、勞工局局長賴淑惠、以及四位議員的陪同下與工會代表召開協調會。

賴淑惠說：「我們今天副董也來到這邊，剛才在議會裡面，絕大多數的議員也都希望公司能繼續營運，是希望保障勞工的工作。所以公司這邊儘量替勞工這邊考慮，那勞工這邊，如果還有談的空間，我們雙方都不要太堅持。如果太堅持，可能會有些難處理啦。那我們請副董說一下。」

王惠風站起來，頓了一頓說：「首先要感謝各位長官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