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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科幻文學命運的關鍵報告 ▌耿一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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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第三屆倪匡科幻獎 論述組第一名作品
「不戴眼鏡我簡直跟瞎子一樣。」在《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的一開始,被預測即將犯下謀殺案的哈沃,以極悲痛的口吻,道出電影中的第一句話。當他發現對街路人的面孔十分熟悉時,他老婆以他沒戴眼鏡的理由來嘲弄他。但接下來的發展證明,沒戴眼鏡的他,依然猜得到老婆紅杏出牆的事實,只是他在殺人前,卻還是得戴上眼鏡。雖然在預視先知(PreCops)的協助下,這場謀殺案被犯罪防治局的警察隊長安德頓(湯姆克魯斯飾)所阻止,但我們依然可以說,這場失敗的謀殺案在電影裡,並非只是用來突顯未來世界預防犯罪的無比威力。因為「不戴眼鏡我簡直跟瞎子一樣」這句話,預示了電影《關鍵報告》的三個潛在命題,那就是希臘悲劇、科幻視覺化與自由意志的錯綜關係。
預知結構的奧秘
電影《關鍵報告》的劇情結構十分清楚,二十一世紀中葉,在先進科技的協助下,人類可以透過電腦,將預視先知在腦海中所見的未來影像下載出來,成為預防犯罪的重要依據,並透過這些影像事先逮捕嫌犯。而故事的張力來源即是當那位專門逮捕嫌罪的警察隊長卻被預言犯罪時,他將要如何自處。
無論在電影或小說中,關鍵報告都是具有差異而被忽略的那一份少數報告(minority report),而多數一致則成為最後的公開結論。在原著中,狄克(Philip K. Dick)檢討了預言的結構,並以預言是否被事前告知來化解主角的困境。也就是說,沒有所謂的關鍵報告,三位預視先知所見到的都是真的,只是依據不同的時間路徑而已。第一份報告是當安德頓在不知道預言的狀況下所犯的罪行。第二份是當他知道自己被預言犯罪後,這份資訊被包含在預言的結構裡,於是本來會犯罪的事實就被取消了。至於最後的報告,是當安德頓知道第一條與第二條的時間路徑之後,他所採取的行為。所以當他知道第一份報告說的是自己是為了阻止野心家廢除預防犯罪局才犯罪時,安德頓欣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再度踏上殺人的不歸路。
在原著中,強調的是預測的詭論,即當預測出現後,被預測的人若事先知道預言,他會因此而採取某些行動,但這些行動有可能從而更改預測斷言的有效性。但在電影中,這個詭論卻以不同的方式被迴避,我們將在最後一段提到此點。
伊底帕斯王的逆行結構
實際上狄克對預言看法會讓我們聯想到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這故事恰好與《關鍵報告》相反,並非是預先知道預言改變了悲劇,反倒是預言的被告之推動了預言的實現。神諭預言底比斯國王剛出生的兒子將會犯下殺父娶母的逆倫大罪。國王決定將新生兒遺棄,執行任務的牧羊人卻因心軟而將他交給另一位牧羊人。這位牧羊人將嬰兒獻給柯林斯的國王收養,他卻在長大後依然被預言犯下殺父娶母之罪。為了逃避命運的安排,伊底帕斯只好自我放逐,不料在半路上誤殺親生父親。接著因為解開人面獅身之謎,解救了底比斯王國,而在人民的簇擁下迎取了剛喪夫的母親。當他最後發現自己犯下弒父娶母之罪時,伊底帕斯王刺瞎了雙眼,自我流放。
伊底帕斯王的不幸正在於他事先知道預言,如果他不知道預言,或許他就不會自我放逐,也就不會發生殺父娶母的慘劇。但如果我們小心地攤開電影《關鍵報告》,我們會發現事情還不止於此,它簡直就是《伊底帕斯王》的逆行版,不但構成預言的推力相反,連劇情也有鏡像式的對應現象發生。
與希臘悲劇相反,實際上,安德頓是因為了報喪子之仇,才被預測將犯下罪行。在這裡,逃避殺父與為子報仇的動機是完全相反的。而不所不在伊底帕斯王逆行結構,在安德頓與他的長官拉瑪之間,又以更細緻方式被呈現。犯罪防治局長拉瑪待安德頓如親生子,但為了保護自己在局裡的地位,他只好佈局設計安德頓。因為安德頓追查關鍵報告的行為將致使預防犯罪的美夢告吹,犯罪防治局將因此被撤銷,從而間接導致弒父的悲劇。因此,父弒子的逆倫動機,才是電影《關鍵報告》的宿命推動力。此外,若不是為了追查安莉麗芙案,安德頓也無法揭露拉瑪謀殺預視先知母親的秘密,被預言犯下謀殺案的命運也不會大逆轉。由於拉瑪視犯罪防治局為他自己的小孩,為了阻止安莉麗芙將三位預知先知領回扶養,於是暗殺了小孩的母親,因此殺父娶母的悲劇在這裡變成了弒妻奪子的陰謀。
未來視覺化的警訊
我們注意到,在電影裡,安德頓並非是基於贖罪心態才刺瞎雙眼的。反倒是為了解救自己的命運,為了逃避無所不在的眼珠掃描,他才自己的眼睛換成他人的眼睛。也是透過被挖出來的眼珠,安德頓的老婆才能通過層層關卡,將他從監牢裡救出來。
實際上,眼睛在電影中扮演著多重隱喻的角色,它是視覺化的來源,是身分確認的樞紐,也是先知預言的依據;在未來世界裡,視覺化主導一切發展。虛擬互動廣告透過眼珠掃描來確認推銷身分,辦案蜘蛛一樣依賴掃描眼球來尋找罪犯;預視先知看見未來即將發生的事,警察與檢察官以螢幕來辦案,司法部的丹尼威妥則透過影像差異而發現關鍵報告的存在。眼睛既是未來世界的象徵,也是劇情結構的暗喻,它是預言救贖的來源,也是社會監控的依據。
而「不戴眼鏡我簡直跟瞎子一樣」這句話,也暗示著視覺與科技的關係。唯有透過科技(眼鏡),我們才能看得清楚,否則我們就是瞎子,無法預防任何犯罪。但難道真的眼見為信嗎?如果這個觀點成立,電影《關鍵報告》將全盤崩解,因為質疑視覺的可靠性才是關鍵報告的價值所在,因為可見也代表著可被模仿。因此拉瑪藉著模仿影像來魚目混珠,從而逃避了警方的追逐。所以當安德頓第一次碰到亞嘉莎時,忽然甦醒的她,緊握安德頓的手說:「你看到了嗎?」,涵義也在此----你真的看到了嗎,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是一切了嗎?
成為關鍵報告的科幻評論
如果說電影《關鍵報告》提醒了我們視覺化的問題,我們不免也要做一個後設的預言,是否它也是關於科幻文學命運的關鍵報告。自從第一部科幻電影《登月之旅》(Le Voyage Dans Lune)於一九零二年出現之後,這一百年來,科幻電影不斷地擴張它的領地,科幻影迷的人數逐漸超越科幻文學的閱讀人口,票房說明一切。不少人可能看過《魔鬼總動員》,卻很少人讀過名為《We Can Remember It For You Wholesale》的原著短篇。作為《魔鬼總動員》、《銀翼殺手》與《關鍵報告》的電影原著作者,狄克擅長在小說裡探討哲學,《銀翼殺手》討論生化人情感真實性的問題,《魔鬼總動員》則談人格同一性(personal identity)的困難。但這些思考在電影中都退居幕後,《銀翼殺手》之所以迷人,多少也與米德(Syd Mead)設計的未來城市的唯美頹廢風格相關;至於《魔鬼總動員》,則是被歸類在阿諾的魅力系列之下。實際上,這與公眾風靡《駭客任務》的類型電影,卻缺乏耐性閱讀始作俑者吉柏森(William Gibson)的小說《神經漫遊者》(Neuromancer)的狀況是類似的。
的確,科幻文學視覺化的魅力是如此地大,無論是電影或是電玩,視覺化的科幻世界取代了文字想像的小說世界。許多人對《星際大戰》裡機器人R2-D2的熟悉程度,可能比影響喬治盧卡奇的坎伯(Joseph Campbell)神話學要大得多。從正面的角度來看,科幻電影喚起了潛在的科幻閱讀人口,但強烈依賴視覺的結果,也可能使科幻文學付出亦步亦趨的代價。
問題幾乎與《關鍵報告》相關,科幻非得是視覺的嗎?如果沒有一艘酷炫的星際太空船或一把光電槍,難道就不能給人帶來科幻感嗎?弒父悲劇可能將會再度發生在科幻文學身上,因為視覺將取代文字,科幻文學將沒有人想再閱讀。或許在其他文類裡,這種慘劇較不易發生,魔幻寫實的《百年孤寂》改拍成電影困難重重,但作為大眾文學的科幻小說,卻不得不面臨影像媒體的誘惑與壓力。如果科幻文學非得依賴未來武器、科技產品來取悅讀者的話,那麼文字終將成為影像的僕人,父親勢必要替兒子擦鞋。
在這裡,科幻評論就可以扮演關鍵報告的角色,因為它將提出不同於公眾意見的少數(minority)諫言,並為科幻文學的未來提出預測。或許最重要的,是批評無法被視覺化,從而捍衛了科幻文學的地位。在電影中,三位預知先知叫亞嘉莎(Agahta)、亞瑟(Arthur)與戴西爾(Dashiell),他們分別取名自三位大師推理大師,克莉絲蒂(Agahta Christie)、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漢密特(Dashiell Hamment)。其實這是有些啟發性的,因為預測是要靠推理,而非靠視覺。科學的進步有賴於知識的預測與解釋的能力,即使是實驗,也得依靠機巧的設計與抽象數據的支持,絕非單純的觀察就足以證明一切。
自由意志選擇下的科幻文學
令我們感到驚喜的是,即使在電影《關鍵報告》的結尾裡,三位預知先知也是以閱讀度過他們的餘生,而不是以影像生產作為他們的志業。
阿西莫夫在他的自傳裡說:「創作科幻小說,必須要虛構一個未來的社會結構,姑且不論故事創作,光是這種社會結構本身就很必須很複雜,而且它在故事中必須首尾一致,使人感興趣。」因此,科幻文學若要能存活下去,就不能光靠電影或動畫影像的推波助瀾,而是得依賴小說家的巧思佈局。
對於被預言的宿命,電影《關鍵報告》採取了一種康德式的啟蒙哲學觀點,認為自由意志可以超越現象界的因果斷言,從而有別於希臘時代的命定宇宙。因為「你可以選擇」,亞嘉莎是這麼對安德頓說的,安德頓最後也是以這句話規勸手中握著槍的拉瑪。關於科幻文學的命運到底如何,你是否必須戴上眼鏡才能看得到未來,我們也不得不說,「你可以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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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感言:
還記得初一的寒假,我花了近三週的時間,將所有的衛斯理系列一鼓氣讀完,大約有三、四十冊吧!倪匡小說讓我發現純文字閱讀的美妙。
如果這篇文章有什麼貢獻,是它試圖替科幻評論的目標下一個定義,讓科幻文學的特殊性得以被保存。評論不該只是讀後心得而已,它必須拓展科幻迷的視野,科幻評論與文學一樣,都是預測未來。
最後感謝各位評審青睞,還有內人麗麗,是她鼓勵我參加這項評論獎,科幻文學與科學一樣,都需要熱情才得以前進。
耿一偉
評審講評:
愛科幻的人,越來越堂而皇之的直接討論科幻電影,而忘了科幻小說的存在。儼然科幻電影已經蘊含足夠的訊息,足夠滿足愛科幻者的嗜欲了。
這很可惜,也很魯莽,但也催生了這篇佳作,以《關鍵報告》為因由,直指科幻迷不宜被眼睛重度引導,只揀賞心悅目的電影看,卻略過許多科幻小說的豐瞻華美。
好的評論常能別出心裁,從「就事論事」的層次,轉進到「藉賦比以明志」的層次。這篇評論先把《關鍵報告》與《伊底帕斯王》比對推敲,雖也很工整,但畢竟就是意料中事。然而作者另有機心,談完伊底帕斯王與關鍵報告主角的自殘雙眼後,轉進談及眼睛是多麼的侷限,多麼不可靠,進而提醒了科幻作品嚴重被粗糙的改編娛樂產品所壟斷的局面。即使這個推論的脈絡未必平順,但作者確實掌握了機智與獨特的角度,文章本身就有推理的樂趣,與作者所探討的《關鍵報告》相映成趣。
評論其實不必客觀,越主觀越有趣。閱讀者索求的是我們對世界的看法,而不是乏味的整理舖排。這篇評論就很有這種風範和勇氣。
蔡康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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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台北科幻影展開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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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S捲土重來 中國再爆疫情 ▌科科報編輯小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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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衛生部於上週四晚間證實北京發現SARS疑似病例,隨後又陸續發布北京和安徽地區的疫情。截至26日下午為止,中國衛生部發布的疫情統計中,已有二例SARS確定病例,六例疑似病例,其中一人已死亡。
專家初步判定此次北京和安徽兩地疫情可能源於實驗室工作人員感染,中國衛生部已於25日封閉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實驗室,並對相關人員隔離觀察。不過世界衛生組織擔心,中國衛生部門對SARS患者的接觸史仍未完全追蹤掌握,其中一名患者更四度搭火車往返北京和安徽,可能導致疫情擴散。
台灣衛生署為因應SARS疫情,自上週六凌晨起啟動A級防治動員,針對中港澳地區,尤其是北京及安徽提出警戒。疾病管制局呼籲,應減少非必要的兩岸往返,以降低疾病傳播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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