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
我把電話掛了,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感慨,發了整整半個多小時的呆。
阿榮死了,死在梨山的產業道路上,結束了他短暫二十三歲的青春生命。
套上了夾克,我走出宿舍門外,騎上我的摩托車上路。今晚七點,還要跟其它學校的伙伴們一起開會,關於反高學費運動的事,在台大公館附近。
那是一九九四年夏天某一個傍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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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榮是我高中不同班的同學,但是彼此都知道有對方這麼一號人物,因為他就住我家斜對面,小時候還曾經玩在一起。其實說實在的,我和他並沒有非常好的交情。或許是性格不一樣吧!他總是跟我不在同一個籃框下打半場,就連抽煙,我總是在停車場,而他總愛在廁所裏。我甚至還因此笑他和耀仔那一掛「屎蟲」,差點被他們堵在校門口前面。
這些事情,總是會在中、南部二流高中男生之間出現,差別只在於下場是否有人掛彩與否。
畢業後,我好不容易花了半年的時間打工,又花了三個月去台北南陽街補習,總算考上了北部某一個私立大學,一學期的學雜費要兩萬七、八。我老爸是個固執的人,一定要我去讀,要我不用管學費的問題。到了寒假過年回家時,不小心聽到我媽跟別人講電話,才知道家裏又多了一個死會,是我考上之後我媽當會頭招攬的。
而阿榮呢,不知所蹤。一直到大三那年,我們在淡水的渡船頭巧遇。
文化批判論壇第卅場:尋找電玩產業的金手指
(文化研究學會) |
根據經濟部工業局的估計,全球數位內容市場的規模,每年以33.8%的速度成長;台灣數位內容產值,則可望在2006年,達到3700億台幣的目標。這些數字,都透露樂觀的訊息。但是問題是,該怎麼做?
面對著政府政策的制定以及大環境的變化,電玩產業的因應之道以及文化創意對數位科技的加值為何?對於台灣發展創意產業又有著什麼樣的想像?再者,因應遊戲相關產業人才的大量需求,高等教育要如何培育出能快速投身相關產業的學生。
最後,看看韓國和日本,我們要怎麼樣結合數位科技與文化創意,成功發展出有特色的創業產業,走出台灣,躍上國際舞台,玩出國家競爭力?
時間:2004年5月29日(星期六)下午2:00 ~ 5:00
地點:紫藤廬茶藝館(台北市新生南路三段16巷1號,02-23639459)
(詳情請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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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們幾乎同時花了三秒鐘確認彼此,又同時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聊了一下下,原來,他一畢業就去當兵了。他自認為不是讀書的料,退伍後,在鐵工廠一待就是大半年,儘管辛苦,倒是存了一些錢,他老爸卻罵他沒出息。一氣之下,他把積蓄全領出來,一個人到台中,不再與家人連絡。補了一年半的習之後,終於讓他考上了中部一家私立大學,學費三萬出頭。
聽完阿榮半是驕傲、半是苦澀的描述,我才知道,他自從一氣出走之後,沒再跟家裏連絡。這陣子以來,都是在跑計程車。
「要不是那個孕婦一下拿三千塊給我,我才不會跑這一趟哩!拜托!從台中到淡水,恁爸不曾跑過這麼長途的,愛睏得要死,差點在苗栗三義那邊出車禍。」他點了煙,左右望了一下,似乎還在找廁所。
「你都不跟家裏人連絡,他們不會擔心嗎?」看他點煙,我也不自覺地點起煙。
可能他一開始不想跟我說那麼多吧!「其實上個月,阮那個讀國校的小妹有去台中找過我。」半分多鐘之後他才說出這段話,手中的煙已經在他狂吸三口之下燒去了大半。
「啊!阮大仔已經講了那麼難聽,我咯返去有什麼意思?反正我自己一棵人,吃溜溜,賺溜溜,嘛是好啦!」
我把煙頭丟了,「問題你的註冊錢要怎樣來?開計程車咁有夠?」
「當然不夠!」他幫我踩熄了地上的火花,順便也把自己的煙頭彈到淡水河裏。「最起碼我還要交厝租哩!所以我後日要去梨山採水果,聽說卡打拼一點,一個月就有六、七萬。」
我當然知道他的「汗草」很好,但是我也知道,去梨山很辛苦,「那是用命換來的辛苦錢哦!」
「我哪不知?但是你按呢咁有卡好?一畢業就揹一身債務,耀仔跟你一樣啊,伊說助學貸款真凌遲,今天爽,明天累。我沒那個本錢可以欠銀行啦!」
我不得不苦笑了一下。難道我還要我爸媽再起會嗎?這個財務黑洞,不見得比助學貸款輕,那欠的可是人情債,怎麼還?我就是看到劉阿姨跟我媽說話的那付嘴臉!最好她那個女兒不要上大學,我看到那時她怎麼說!
這就是我和阿榮最後一次見面,一直到一個半月之後,前面提到的那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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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回家,無意中在啡咖廳遇到阿榮的小妹。當年的小學生,如今已經是快要從公立大學畢業的新鮮人了。這才又讓我想起了阿榮。
說真的,要不是她先認我,我還不知道她是誰。聊他大哥,聊他老爸,就是聊不到阿榮身上。我知道,當年她去找阿榮的時候,對他這個二哥很不諒解,她可以說是哭著要她二哥回家的。因此我也就不期待他會主動提起這個二哥。
後來談到她自己畢業後的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畢業就是失業啊!現在國貿系的滿街都是,我還不是在這裏打工,看能不能自己開店,不然喝西北風嗎?」看她一派輕鬆的樣子,到櫃台端了另一杯冰咖啡坐到我對面。我真希望她能永遠保持這樣的樂觀心情。這是一個步入中年、他二哥以前的老同學衷心的企盼。講到這裏,我看著窗外對面的店面,裝潢了一半的速食店,騎樓柱子上貼著一張已經泛白的紅紙:「不景氣,缺現金,店面廉讓 電話:09......」。
「你一定覺得我為什麼沒有提到我二哥對不對?」順著我的眼光,她也看到了那張紅紙,笑容頓失,轉頭又盯著我看。
我眼睛一亮,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回頭看她。
「你不要怪我大哥和我爸……其實我二哥是我家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我爸嘴巴不說,其實是很開心的。可是二哥就是那付死脾氣,我爸本來已經要把家裏那三分地賣了錢給他的。誰知道他跑去梨山……」這我倒不知道。不過,我想就算阿榮知道了,以他那付臭脾氣,他也不會拿他爸的錢,尤其是賣掉那塊地,那塊我們小時候曾經焢過蕃薯的地。
「那年我爸知道我考上公立的大學,高興得去買鞭炮來放。都什麼時代了!」說著說著,她玩弄起手上的吸管,捲成兩個圈圈,「本來我以為,我讀公立大學,學費會比較便宜,自己打工就可以應付。結果也要三萬多塊錢,我老爸還是把那塊地賣了,跟我說,我的學歷就是我的嫁妝,要我自己去跟我未來的丈夫說去。」
聽到這裏,我說不出什麼話。也不知道是難過還是感慨,發了整整半個多小時的呆,連她什麼時候被老板叫去忙都不知道。
套上了夾克,我走出咖啡廳門外,戴上安全帽,騎上我的摩托車上路。
我恨我自己。
如果當年,我們能號召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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