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報】═══════════════════ |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4-07-08》 |
本期內容 | |
◎ 閱讀第三世界:尋找生命缺憾的救贖之路──翁達傑的「跨文化史詩」小說之二 | |
◎ 教授爸爸週記:臥虎藏龍許師父 |
閱讀第三世界:尋找生命缺憾的救贖之路──翁達傑的「跨文化史詩」小說之二 | |
宋國誠(政大國關中心研究員) | |
在電影中,奧爾馬西是一個多情而俊美的白人男子,深藍的眼睛和憂鬱的面容惹人憐愛。但是在小說中,由於嚴重的燒灼而使奧爾馬西完全失去了「臉龐」,他沒有表情,沒有可辨視的五官輪廓,也沒有可以牽動情緒起浮的顏面神經。儘管兩手斷肢的卡拉瓦吉歐不斷刺探他的來歷,但奧爾馬西的身份──伯爵、情人、間諜、地理學家、獨行者、冒險家、詩人等等,卻始終飄忽不定,瞬間即逝。 然而,翁達傑所關注的正是這種「飄忽的身份」,因為失去固定身分正是個體進行文化交融的前提,而不同種族的人都可以藉由這張「平板」而自由溝通。「無臉」其實是翁達傑用來表達自由與寬容的象徵。失去了美麗的臉,雖然不能再用表情來傳達意志與情感,但卻開始用心靈來對話。失臉,換得了超越種族差異和文化疏離的自由力量。 無臉的象徵使人聯想到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 1906-1995)對「存在」問題的闡釋。列維納斯用「臉」的概念來表達一種超越「自我主義」的存在性。臉,對於凝視者的自我而言是一種純粹的外在性。「他人之臉」是絕對地顯示於「自我之外」並抵制自我對其進行占有的一種客觀性,他人之臉既不可占有,亦不可被對其凝視的自我所任意建構。因此,對他人之臉的凝視意味著對他者生存的承認,然而這種承認當然也建立在「我人之臉」同時被他者所凝視,也就是自我是通過他者之眼的凝視而獲得自我的存在。我們雖然不能確定翁達傑是否熟悉列維納斯的作品,但顯然「無臉」的象徵是對列維納斯「他者哲學」更進一步的深化。喪失了「我人之臉」的奧爾馬西意味著失去一切純粹的外在性,因而是一個凝視中虛無的他者。奧爾馬西的存在已不可深究。小說從開始到結束,奧爾馬西一直是個枯焦垂死之人,他只能依靠著對沙漠之夢和情人之愛的回憶,勉強保存他生命的最後一點餘氣。他的一切存在已盡付於不可彌補的追憶之中,這雖然是無情的戰爭、他對英國的背叛、他對朋友之妻的越軌之愛所帶來的後果,但也意味著作者試圖通過奧爾馬西的悲劇人生,通過一種「自我棄絕」以達到「明見他性」的深度籲求。小說末尾,奧爾馬西捧著安娜美麗的臉頰,用他無法顯示表情的臉,無聲地傳達衷心的感恩與欣慰,這一段「無臉的凝視」,無不令所有讀者心靈抖顫、感傷至深! 同樣不能像電影中把欲望簡化為一種男女奔放的情欲,在小說中,欲望是作為生命的重生而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它顯然不是占有或竊據,而是尋求自由的解放,尋求對他者的關懷,尋求靈魂傷口的治癒,尋求對民族中心與國家神話的棄絕,尋求在殘酷的黑暗世界中留下一盞指引自己逃離的燈火。列維納斯在「哲學與無限的觀念」一文中指出:「欲望產生於在有限的世界中尋求無限的超越」。然而這種超越並不是個人的孤立或遁世,而是與「他者」(異客)的融合與共享,一種經由棄絕到超越的昇華過程,儘管它是艱難的,也是痛苦的。翁達傑通過奧爾馬西的遭遇,表達了對國家的憎恨和廢除國家的強烈願望,表明了許多的災難、衝突和死亡無不都是民族侵略的結果,表明了對民族主義全部毀滅性後果的詛咒和斷絕。用列維納斯的語言來說,殖民主義和帝國戰爭把「存在的他者」扭曲為「另外的存在」,一種在「帝國自我」統治下異質低等的另類存在。然而,表現在奧爾馬西身上那種狂野、激情和虛幻,就是對這種帝國本體意識的反叛,一種試圖掙脫國家神話之自我禁錮的超越性解放,它指向於追索他者的蹤跡,迎向於自我與他者的親近和對話。 小說中的奧爾馬西,在沙漠中遊歷和研究,使他逐漸厭惡國家、國籍、種族、疆域等等概念所包含的壓迫與束縛。壯闊的沙漠,雄偉的地理、浩瀚的藍天,雖然是奧爾馬西縱情放逐的世外桃園,但一場戰爭奪去了他一切的所愛,他發覺自己就像洞穴中「石刻的游泳者」,狀似悠閒卻永遠游不出堅硬的石璧。這位躺在病榻中的「英國病人」和哈娜之間,有過幾次深刻的對話,奧爾馬西如數家珍地向哈娜述說眾多的文學人物、藝術作品、旅行軼事、歷險犯難,乃至徜佯在虛構的歷史想象中,但就是從來不提到自己,反倒是哈娜從奧爾馬西的沙漠日記中認識了這位「英國病人」的內心世界,這是全書中至為關鍵並且對哈娜至為重要的生命轉折過程,因為此刻垂死的病人已成了哈娜救贖的聖徒。小說中四個異國之客,都是通過進入他者的境遇而尋得自我超越的出口,通過進入和參享他者失落的世界,找到了自我救贖的道路。 在斑剝破舊的修道院裏,在孤獨而蒼涼的夜裏,不時可以聽到「英國病人」陣陣痛苦的伸吟,斷斷續續的哀歎。長夜將近,黎明已遠,這個英國病人已在等待死神對他永恆寂靜的引領。奧爾馬西雖然逃出德軍的魔掌而免於戰俘的命運,但仍然淪為自己的「精神人質」(mental hostage)。然而,從列維納斯的哲學思想來看,精神人質的概念不是指一種遭到綁架而失去自由的狀態,而是指這個「英國病人」已轉化為由於「父親之缺」同樣也是自己精神人質的哈娜的「替代主體」(substitutive subject),使哈娜得以通過付出無私無悔的照料,通過對一個「殘缺他者」的責任承擔,獲得了修復其父親之缺的內在整全,找到了彌補哈娜自身生命之缺的救贖之道。同樣的,兩個處於生命之缺的病人,通過互為人質下之主體替代的昇華歷程,得到了各自超越性的安息。 哈娜來到這個廢棄修道院時年僅20歲,但已對戰爭的殘酷和死亡的傷痛毫不陌生。父親在戰爭中死於異國,戰爭奪去了她的愛人,也奪走了她腹中的胎兒。小說中描寫在協助基普拆除一枚地雷之後,哈娜坦承這是出自她對死亡的「主動追求」。小說中在描寫哈娜的一個段落中寫道:「她認為自己從傷兵身上取出的彈殼多達一噸;他們(傷兵)愛上了我,然後不到一小時的光景就無聲的死去」。為了彌補失去父親的缺憾,照料英國病人成為她唯一的安慰,一種絕望中的救贖。然而就在執意單獨留下照料「英國病人」之後,哈娜重新獲得了自我超越的勇氣,她決心不再為任何偉大的目標效力,她滿懷熱情地在荒廢的園子裏栽培種花,在月下作畫,用音樂、美酒、蝸牛殼上點燭光來為祝賀自己的生日。 卡拉瓦吉歐是哈娜父親生前的友人,來到廢墟時已是個兩手傷殘、染上瑪啡毒癮、面容憔悴且萬念俱灰的枯朽之徒。他雖然被視為戰爭英雄,但卻毫不掩識自己小偷的身份。他告訴哈娜自己只是一個竊賊而不是英雄,「只是英國以官方的名義利用了我的一技之長」。殘酷的戰爭使卡拉瓦吉歐體悟到,偷竊只是一種游戲,帝國主義才是真正的偷竊。這位游戲人間的小偷,聰明絕頂的間諜,憤世疾俗的反戰者,落漠寡歡的癮君子,在故事的末尾重施故技,他攀附一條繩索試圖潛入另一棟別墅,就在懸掛半空之時,他看見了腳下的峽谷像是一條「深長的傷痕」,突來的一場大雨不僅淋濕了他,也終止了他的偷竊游戲。繩索的懸掛象徵了卡拉瓦吉歐搖擺在崇高與卑微之間,雨中的頓悟,意味著他超越了自己行竊作樂的本質。(下週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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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教授爸爸週記:臥虎藏龍許師父 | |
賴鼎銘(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 |
因為一場病,認識了許師父,讓我深刻體會大都市的確是臥虎藏龍。 幾年前,我感覺腰身不適。不只身體無法前彎,嚴重時,在教室一站久,酸麻的感覺都會從腰一直延伸到腳底。晚上睡覺時,因為幾個小時未動,一覺醒來,全身僵硬如石,一定要柔軟一下,才稍覺舒暢。 為了治療,我曾嘗遍各種民俗療法。因為擔心是骨刺,到醫院照了X光,醫師說沒事,症狀卻依然。有一陣子,我更懷疑是不是身體長了不好的東西,才引發這種治療不來的後遺症。 後來,透過其他醫師的轉介,我到第二公保找一位骨科醫師。到現場時,發覺他面對的非殘即老,我竟然年輕的病人。簡短聽了我的描述,看一看X光片,問了我的歲數,叫我做了幾個動作後,他直接了當地說我的問題是肌腱退化!他說明像我這種年紀的男人,因為中年有所成就,開始享受安逸,年青時常作運動的習慣慢慢中斷。連帶地,以前素有彈性的肌腱開始退化,這就是多半中年男子腰酸背痛,卻又找不出毛病的主因。 聽了這一席話,我恍然大悟。那幾年我因為著迷打坐,不只參加二次禪七,在家裡時,早晚更會打坐一個小時。運動真是比較缺乏,這果然若合骨科醫師的解釋。醫師的說法卻也讓我大感放心;因為只要不是重大疾病引發的症狀,也不是惱人的骨刺都好。於是我問他怎麼辦?他輕描淡寫地說出「游泳」二字!在我追問之下,他解釋說,要治療這種毛病,還是得靠「全身」運動,讓手腳都受到牽引,肌腱的彈性自然會逐漸恢復。一般的運動都只有局部的功能,只有游泳,才能讓手腳及腰部的肌腱全部運動到。 離開醫院後,我開始盤算如何進行復健計劃。想一想,淡水房子所屬的社區正好有泳池,暑假找時間去動一下,應該沒問題。但隨後呢?淡水的秋天水冷得快,能游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冬天及春天更不用講。這一想,心裡頓然涼了半截!到最後只好回歸常態,早上打打太極,偶而到台大吊單槓,聊備一下牽引的動作。然而,這些終究不是全身運動,因此毛病還是時好時壞。 7年前的一次學術研討會,讓我碰到了新的轉機。當天,我向與會的朋友談及自身的困擾,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問我要不要試一試推拿?我當下頓感納悶,她不是在榮總服務嗎?為什麼也相信這一套?何況我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我曾到一家頗具知名度的中醫院推拿,而且還利用他們的設備進行機械牽引過,然而都只是暫解痛苦而已。但我轉而一想,以她在榮總工作的經驗,還向我推薦,這個推拿師父鐵定不簡單。據這個朋友的說辭,這位師父並不輕易接病人,非熟人推薦向不接見。朋友所推薦的推拿師,就是影響我下半生的許師父! 從此以後的幾年,我每週固定一次要去拜訪許師父。推拿通常由頭開始,然後肩膀、手腳及於腰。這是一種全身放鬆及幫助運動的過程。由他的推拿過程中,我可以體會他對人體骨骼及筋絡精通的程度。如果要形容,那就像莊子在養生主中,描寫庖丁高超技巧的「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的感覺。經過許師父一段期間的治療後,全身僵硬的感覺慢慢消失,我開始可以往前彎腰,雖然仍有少許的症狀殘餘,但透過其他運動的襄助,我總算慢慢回復正常。 從與他的對談中,知道他的功夫,絕大部份是透過親身經驗所累積起來的。他常說我們這些客人是他的菩薩,就是因為我們不間斷地去找他,他才有機會磨練出這樣的功夫。事實上,許師父所擁有的技藝,就是博蘭尼在「個人知識」書中所講的默契知識。用博蘭尼的話來形容,就是我們懂得比能說的還多的知識。這些默契知識,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一直累積,與我們的肢體已結合在一起。以許師父來說,他的默契知識已融入在推拿動作中,我幾次要他描述為何能如此精通,想拜他為師,要他將功夫教給我,他慣常的表情就是微笑,一幅佛說不可說的神秘樣子。其實,我從博蘭尼的書中早已知道,想學默契知識累積而成的功夫,必須花時間,透過觀察及模仿,揣摩其中的訣竅,才可能有所成。想要速成,門多沒有!這樣的默契知識,我從學習太極拳的經驗中,也有著同樣深刻的體會。 許師父令我佩服並不只是他推拿的技巧而已,他的修養功夫更常令我不可思議。他留在台北推拿的時間是週一到週六,只有週末回竹南。留在台北的工作時間,可以從早上7、8點到晚上半夜2、3點。我常常很好奇,同樣的動作,他日復一日地重複,是如何忍受的?尤其這麼長的工作時間,他竟然可以蹴居在寧波西街的房間裡,整天都不出門,有時甚至中餐都不吃。這一份定性,是現代年輕人所絕對無法想像的。他本來已培養自己的孩子承接衣缽,然而他的孩子做一天休息三天的工作習慣,讓客人無法期待,最後客人不再上門,只有留在竹南靠老爸賞飯吃。 說許師父不休息,他有時卻也會突然消失。心血來潮時,他就開著車走遍全台,動駐隨意。有時帶著一包鹽、一壺水,他會失蹤幾天,漫無目的地在山林中漫游,有什麼吃什麼。他嘟囔著要帶我試看看,但我仍在遲疑中。俗事繁忙,家業拘束,常常是我藉故推延的原因。看來,只有等小孩稍大一點,我稍無掛礙,才能在某天心血來潮下,跟著許師父帶著水壺及鹽,與他遁入山林之中,做一個無拘無束的流浪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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