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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專題 ◎ 2004-07-15
═════════════════【立報】═══════════════════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4-07-15》

本期內容
◎ 閱讀第三世界:尋找生命缺憾的救贖之路──翁達傑的「跨文化史詩」小說之三
◎ 教授爸爸週記:李元松之死



閱讀第三世界:尋找生命缺憾的救贖之路──翁達傑的「跨文化史詩」小說之三
  宋國誠(政大國關中心研究員)
電影中大量縮減了錫克教徒掃雷工兵基普的份量,這不禁讓人察覺到西方商業主義電影如何「剪除」了小說的政治成份,以及淡化了小說中真正敏感尖刺但可能令西方觀眾尷尬不安的部分。

基普的哥哥是一個堅決的反殖民主義革命者,他有著和他哥哥一樣的憤怒與情緒,帝國主義戰爭使基普習慣了用步槍的「準星」來看待他人,乃至於他會用「瞄準」的方式來看視教堂頂上的聖母像。他經常懊悔為何像他這種殖民地人民,老是輕易相信殖民者的謊言而一再受騙。當1945年一顆原子彈落在日本廣島時,基普憤怒的說道:「他們絕不會把原子彈丟到白人國家裏。」

然而,遇見哈娜,進而與哈娜墜入情網,是基普自我超越的重大轉折點。一場「聖徒式的精神戀愛」,一場跨越種族、膚色、國籍、信仰的亂世之愛,使基普超越了反殖民主義狹隘的怨恨,儘管種族隔閡最終還是拆散了這對戰地戀人;儘管一種唯恐遭受愚弄、對天主教(異教)和西方文明半信半疑的態度,始終是他低調處世、謹慎自保的態度。

從這位實際上在小說中占有關鍵角色的「錫克聖者」的分析,可以看出作者翁達傑溫婉而不失準確的反殖民主義態度。一方面,小說本身表明所有悲劇都起源於「地圖繪製」,這不是「英國病人」一場心曠神怡的沙漠之旅,而是殖民主義侵略的前置作業和外延行動。翁達傑表明他「期待一個沒有地圖的地球」,這意味著期待殖民主義從此在地球上消失。

另一方面,基普作為一個錫克教印度人、殖民地二等參軍者、皇家英軍的科技英雄、膚色有別的高級情人,他既是殖民主義的參與者,又是殖民主義的受害者和見證人,他夾在兩個世界又不隸屬於其中一方,他既懷有對大英帝國的忠誠,又心存對殖民主義的仇恨,他既對掃雷隊伍的英國長官懷有敬意,稱他是「英國第一個紳士」,又對面目全非的「英國病人」抱持偏見。基普這種全身佈滿時而和諧時而衝突的跨文化困惑,實際上是翁達傑這位混血移民作家認同處境的寫照。

然而,基普的自我超越同時也是翁達傑的自我超越,表現出翁達傑試圖尋求一種更能跨越種族二元論、對錯二分法的新和解意識。因為對殖民主義採取簡單是非、一分為二、好壞自明的立場,雖然會給人一種「遽下判斷的舒適感」,這將使人對歷史災難進行一種草率了斷、匆匆結案的態度,結果卻因搪塞有理而跳出對殖民主義深度的倫理質疑。

對基普而言,沒有人可以指責他由於受到「哄騙」而無法預知殖民主義事後令人驚痛的後果,問題在於人們如何在一連串預警失敗和洞察錯誤中得到醒覺,從中學習到什麼叫「覺醒」且不再停止對歷史錯誤的警惕。小說最後向後跳躍13年,基普與安娜各自返回所屬的世界,只留下哈娜雍容高雅的姿態和基普臉上層層的皺紋,這意味著種族差異可以你死我活,也可以相安無事,它反映了翁達傑一種消除種族差異絕非易事、有待深思的批判態度。

《英國病人》大量使用動詞和簡句,使這部作品充滿了力道與美感。故事的場景、視角、時空變幻不定,令人眼花撩亂。特別是作者善於運用簡單而空曠的自然景觀來透視人物內心複雜的深思,以記憶的無限延伸和夢中意象的跳躍閃爍來表達歷史的無情和虛渺,表現出一種超現實的蒙太奇效應。無論是意象經營、自然描寫、文字運用和人物刻畫,都充分表現出作者「詩性視覺」的藝術手法。

例如翁達傑通過對卡拉瓦吉歐的「手刑」來描寫戰爭的殘酷性:「他(卡拉瓦吉歐)將斷指的雙手捧在一起,像一個用血肉做成的碗,……這時電話響了,劊子手放下剃刀,輕輕說聲對不起(不是向卡拉瓦吉歐道歉,而是說要去接電話),用他沾滿卡拉瓦吉歐之血的手拿起話筒」;例如以「魔風」來描寫沙漠的壯碩與無情:「阿拉伯農民拿著刀和風搏鬥……,風,隨意改變方向,它可以把一群馬匹應聲吹倒……。有一種神秘的風,它的名字已被酋長抹去,因為酋長的兒子死於風中,……有一個部落被邪惡的風給激怒了,於是向風宣戰,擺開戰鬥隊形,衝進風中殺敵,結果全部被風沙給埋葬了」;例如以幾近「性饑渴」來描寫水在沙漠中的珍貴性:「一個人爬上去,拾起掉在沙子上的精液……在沙漠裏人們只會崇拜『有水的東西』」;例如用男性粗曠的身體來描寫沙漠中暴風雨的降臨:「沙漠中的水就像情人的名字,令人喜愛。一個開羅女子綣縮著身體從床上爬起,她傾身向前,將自己伸出窗外,任憑雨水沖刷著她赤裸的胴體」。

在人物刻寫方面,哈娜內心世界的描繪具有很高的難度,翁達傑是以哈娜對「英國病人」悲劇故事的入戲和感應,來表達她一種戰爭憂鬱的情感。例如以「一頁薄薄的脫頁的聖經(意指微小的崇高性)」,來描寫哈娜決心單獨留下照顧「英國病人」那種烽火聖女的品格:「大衛王年紀老邁,雖然晚上睡覺時把棉被蓋得很緊,但還是感到寒冷。臣僕們建議,不如給我主我王尋找一位處女,伺候王,奉養王,睡在王的懷抱中,好讓我主我王得到溫暖。這位童貞女潔白美貌,悉心陪伴王,但是王卻從來沒有與她親近」。在這裏,翁達傑把哈娜拔高到與「聖經處女」相聯繫的地位。

整部小說,「火/欲望/死亡」是一條貫穿全局的「象徵鏈」(chain of symbol),「火─欲望」代表戰爭與侵略而與死亡欲望(本能)相關聯,「欲望─火」代表愛情與歡愉而與死亡之火(墜機、掃雷)相關連,「火─死亡」代表絕望與喪生,它最殘酷無情,但卻與自我超越的欲望相聯繫。一種「死地後生」的東方哲理,導引著小說最終向一種印度智慧哲學緩緩回歸。

《英國病人》作為一本哲理小說,藉由身份模糊和認同碎片化的悲劇過程,來表達從國族主義和身份自我(認同主體)的逃離,達到一種超越自我、跨進他者、異質互享的新人性模式。

在小說中,翁達傑一再重覆「虛實對比」的生命情境:冒險的背叛對應於安謐的聆聽,帝國的燒掠對應於廢墟的溫情,感官的放縱對應於垂死前的悔悟,無限綿延的空間對應於深藏內斂的心體。奧爾馬西背叛英國和他的朋友,哈娜卻在即使下達撤退令後仍不忍丟棄這個「英國病(罪)人」,英德兩國陰險狡詐的間諜作戰,但是在斷垣殘璧的廢墟中卻有溫暖的照料關懷,沙漠中恣意的縱情歡樂,卻有安娜和基普之間聖徒式的靈性之愛,即使徜佯於廣闊非洲大地,個人最終還是要面對內心存留的遺憾與內咎……。

如果對時代與個人生命的詮釋有一個最後的據點,結局可能非常困難又非常簡單。儘管虛實無常、命運難捉,前者應是生命傷痛的因子,後者則是自由安祥的歸宿。

延伸閱讀:

1. John Bolland,Michael Ondaatje's The English Patient: A Reader's Guide, Continuum, 2002

2. Winfried Siemerling,Discoveries of the Other, University of Toronto, 1994

3. Douglas Barbour, Michael Ondaatje, Twayne Publisher, 1993

4.「一輪月亮與六顆星星」(In the Skin of Lion),張琰譯,台北:皇冠,1999

5.「菩薩凝視的島嶼」(Anil's Ghost),陳建銘譯,台北:大塊,2002
(回目錄)



教授爸爸週記:李元松之死
  賴鼎銘(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月前,心情低沉不堪,因此起興上網蒐尋李元松的近況,想要重回禪修的世界。沒有想到,李元松竟然已於去年的12月10日去逝。他的去逝,在我中年的生命中,投下了一陣陣心情的波濤。

邁入中年,能讓我佩服的人並不多,古人不論,週遭能讓我念茲在茲的,唯有太極拳的柯老師、推拿的許師父、耕雲禪學會的耕雲禪師及現代禪的李元松。這些人,讓我心儀的不是因為他們的科學知識,而是他們身上具備現代社會最為忽視的默會知識及人生的智慧。很可惜的是,這四個人中,目前只剩許師父我每週會碰面一次,柯老師幾年前去逝,耕雲禪師老年解散禪修團體,不知所終,而今李元松又盛年離開,令我頗覺造化真是弄人。

我與李元松互相並不認識,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為亡妻的關係。民國76到79年我出國的那段期間,台灣正逢禪修的高峰期。惟覺老和尚就是那時候開始發跡,而耕雲禪師及李元松也在那個階段開始出現。亡妻就是那時開始接觸禪學的,她以郵撥方式加入了現代禪及耕雲禪學會的會員,因此定期總可以看到李元松及耕雲的著作。

當時,我偶而會翻一翻他們的作品,因為對禪學稍有根基,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對禪學的體會果然有其獨特之處。但因為當時從美國學了一身實證科學方法回來,一心執著於研究,因此並沒有涉入他們的思想園地。

10年前,亡妻驟然去逝,讓我陷入生命的低潮。那時,我有2年戮力追求宗教的慰藉,也是在那一段期間,我開始真正深入閱讀李元松的作品。雖然之前老是聽亡妻提及李元松的名言,「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一瞬」,但並沒有深刻的體會。只到了最近幾年,我才知道,要有很大的氣魄,才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而這句話,其實就是禪宗一直在追求的最高境界:活在當下。

其實,李元松年紀比我小,自幼生長在深坑,只有小學畢業。他曾是一貫道的講師,後來因為接觸印順長老的妙雲集,才轉向佛學研究。最近我重新省思他的思想,才知他不是一般的解經者,而是有自己一套想法的現代禪師。他有自己建構起來的思想體系,企圖讓佛教修行契合現代社會的一套核心思想。

也因為他對傳統佛教的批評甚多,死後難免遭受批評。透過網路,我就看到這樣的詆毀語言:

邪師現代禪李元松12月10死了!這十多年來,邪師現代禪李元松自稱得証四果大羅漢,然後早期他開禪修班授課,也為人家印証二果、三果羅漢,被李元松印証過的禪修學員,不下500人。請問這種未悟而自認開悟的邪師,死前後悔來得及嗎?李元松短命享年47歲,且近年來多病纏身,李元松是不戒菸酒,且大談縱情慾修行,他不是証大羅漢嗎?他為何不像阿難尊在恆河上空現18神變,再入滅呢?

其實,對我來說,最大的謎題是李元松去逝前,於2003年10月16日向佛教界所發出的一份「懺悔啟事」,裡面指陳:

凡夫我由於生了一場病,9月下旬方覺過去的功夫使用不上,從而生起疑情:過去所謂的「悟道」應只是自己的增上慢。我為往昔創立的現代禪在部分知見上不純正之一事深感慚愧,特向諸佛菩薩、護法龍天、十方善知識、善男子、善女人至誠懺悔。

我今至心發願往生彌陀淨土,唯有「南無阿彌陀佛」是我生命中的依靠。

看到這樣的信,很多人可能會看不起李元松,認為他拋棄了以前建立現代禪教團的理想。但在自身經過生生死死的歷程後,我可以深深體解李元松的轉折。千古艱難唯一死,更何況面對的是惡性腫瘤!亡妻在淡水馬偕醫院的病褟,就曾痛苦地掙扎數月之久!碰到如此重大的疾病,任何的知見,真是都不如一聲「阿彌陀佛」,更能化解人生的哀痛了!
(回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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