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正道的內容--正見
■ 聖嚴法師
正見,又名「諦見」。
正見便是見苦是苦、見習(集)是習、見滅是滅、見道是道。苦、習是世間因果,即是十二因緣的流轉;滅、道是出世間因果,即是十二因緣的還滅。
正見肯定世間因果,便是見有布施、有齋戒、有咒說、有善惡業因、有善惡果報、有此世彼世、有父母。便是見有世間之真人往至善處,見善去、善向。
正見認知出世間因果,便是見於此世彼世而得成就涅槃,自知、自覺、自作證。如此見於世間及出世間的因果法,便是如實知見。所以依正見而先得「法住智」(對因果緣起的決定智)及「涅槃智」。
正見,就是依四聖諦而得的知見,即是正確的看法,故又稱為「諦見」,因為諦就是如實和真實。正見與不正見是相對的,不正見,又名邪見或顛倒見。唯有與無漏智慧相應的空、無常、無我是正見。
每一個人幾乎都有自己的看法與想法,對自己的觀點非常執著,認為自己的意見是最正確的,例如哲學家們為了思想、為了意見,可以與人爭得面紅耳赤。其實,任何人的想法都不可能是真理,有的根本就沒有道理,但卻把自己的執著,認為是真理,這便是顛倒見。大的顛倒見會引發宗教思想及政治思想的衝突,小的顛倒見則在家庭、夫妻、朋友同事之間造成不和。
修八正道能從苦苦、壞苦,而得究竟解脫之樂。一般人知道的樂,是因六根的官能受到六塵的刺激之後,會覺得興奮、快樂;或者是因釋放、發洩而舒解身心的壓力所得到的快感。另一類精神品質高的人,則能體驗到離開觀念的苦、心理的苦、精神層面的苦,獲得禪定的樂以及解脫的樂;至於誰是精神品質高的人呢?凡是願意接受八正道的人就是。
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後,最早為五位比丘弟子說的,就是苦、集、滅、道四聖諦,由四聖諦可以知道我們所住的這個世間,本身就是個苦的事實。今天有位女眾菩薩一邊流淚一邊告訴我說,她九十二歲的母親往生了,心裡很難過,我安慰她說這已經是高壽了,可是因為是自己的親人,即使活得再長久,也是會捨不得的,這就是愛別離苦。又曾有一位電台記者訪問我,他看到我在傳記裡寫著,當我回到俗家時,發現父母均已去世,面對他們的墓碑時,我流下了淚,他問我說:「您是聖僧,怎麼也會流淚呢?」我說:「我是凡夫,不是聖僧。父母就是父母,父母往生時我都不在他們的身邊,回去看到的只是他們的墓碑,對父母的感情,一時間都湧現在腦海裡。無法報答父母恩,我怎麼能不流淚呢?」這讓我體會到愛別離苦,這就是一個苦的事實。
苦從何而來?必定有它的原因,我們從無量世以來造了種種的業,受種種的果報,受果報的同時,又在造業,凡是造業就稱之為「集」;凡是受果報的,便稱之為「苦」。苦的事實,是因為有苦的原因,但是凡夫非常愚癡,為了逃避苦的原因,為了追求快樂的結果,往往製造出更多不快樂的原因,這也就是「集」。如何從苦的事實得到解脫,必須要「滅」苦,例如鍋底正在用柴或炭在燒火,如果要滅掉火,必須釜底抽薪將柴火或炭拿掉,這樣就不會製造更多苦的原因。就如同有人犯了法,判刑關在牢房裡,本來刑期坐滿之後就可以出獄,結果在牢裡又犯法,甚至還逃獄,逃獄時又再犯罪,於是再度被抓進牢裡時就被判雙重的罪刑。因此,逃避果報是錯誤的,減少製造讓自己受苦的原因才是正確、可靠的,所以要斷集之後才能滅苦。
但是,要滅苦、斷集,並不是從此以後不做壞事就不受苦報,因為從無始以來造的種種惡業,變成了習慣,心裡雖然知道要不做壞事、不說壞話,卻因為習性使然,而口造業,身體也會犯罪。所以要用修道的方法來規範身、口、意三種行為,才真正能夠滅苦、斷集。
知道苦是由苦集而來,就會知道必須在修道之後才能夠滅苦,修道能生智慧而離煩惱,滅苦便是從煩惱開始滅起。一切煩惱的總稱是無明,那是因為智慧的光明被無明的煩惱所掩蓋、障礙;當滅了無明煩惱之後,便滅了往後的生死輪迴之苦,這是生死還滅,即得解脫。
修道的目的,是要從苦得解脫;修道的方法首先要以持戒來約束我們身、口行為。譬如傷害人會製造苦的因,要斷苦必須持戒,持戒要先從語言以及身體行為兩方面去努力。可是,僅僅語言和身體不傷害人,並不代表心就不起煩惱,要如何調心,就要讓心隨時隨地都保持平靜,不受身體及環境的影響,而產生痛苦的反應。我看到許多持戒清淨的人,雖然不做壞事,可是心裡還是會有壞念頭,煩惱仍然很重。如何能使得心念經常保持平靜,那就是要修定。因為雖然持戒清淨,但由於沒有修定,即使身口不犯過失,心念還有煩惱。因此,除了要修正語、正業、正命,還必須要以正精進來修鍊與正見、正思惟、正念相應的正定。
八正道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正見,必須以正見做為基礎,修行其他的七個項目時,才能清楚地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正道。就像夜間在山路開車,沒有車燈或地圖時,也許碰巧能到達目的地,但是這種機會並不多。正見,就是車燈、就是地圖,能夠讓人平安、安全、正確、快速而順利地到達解脫的目的地。
具備正見,能讓我們知道修道能離苦而得解脫;如果不知道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以及種種身心的狀況就是苦果,那就不可能修行了。
首先要認知,凡事有因、有緣,苦能集,苦也能滅,苦集和苦滅,都是從因緣而產生的因果,其中又包含世間苦的因和果,以及出世間解脫苦的因和果。世間的苦因、苦果,是苦集;出世間的苦因、苦果,則是苦滅。不知道苦集、滅苦的人是愚癡的凡夫,已悟知苦集、苦滅的人是有智慧的聖者。知苦集就是「法住智」,證苦滅則是「涅槃智」。法住智是指如實了解十二緣起法的智慧;涅槃智是能夠滅苦的智慧,這是在修道之後才能證得的解脫智。正見,就是以法住智,知道因為有因、有緣,所以有苦,必須要如法修行,修成之後才能證涅槃智而得解脫。
一九八九年我到印度朝聖,當到達釋迦牟尼佛悟道處的菩提伽耶,看到紀念大梵天王請佛說法的那根高大的石柱時,不禁流著眼淚跪在石柱前感恩。在我背後有位信眾奇怪的問我:「師父,您的感情這麼脆弱,看到一根石柱也會哭啊?」其實我是感恩佛在此說法,如果釋迦牟尼佛成佛之後沒有說法,那麼如今我們就聽不到佛法,也沒有機會用佛法來幫助自己了,所以當時非常感動、非常感恩。
一九七七年,我的師父東初老人圓寂,當我在美國接到台灣的電話時,馬上流下眼淚,我知道從此以後我沒有師父了。對恩人、對父母、對老師、對兒女、對學生,對於生老病死,是什麼就是什麼,這也是智慧。而不是說反正都是無常的、無我的、空的,還要感什麼恩、盡什麼責?如果這麼想,那便不是智慧,而是愚癡了。因此,以正見而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非常清楚的,有責任、義務,在時間的前後關係中,從過去到現在、未來,只要未得解脫,三世因果確定是有的,否定它,即是外道的邪見;肯定它,就是正見。
人們都害怕、恐懼死亡以及各種危機,擔心死後不知往何處去?在生之時又不知何時會有危險降臨?譬如當亞洲流行SARS期間,大家都非常害怕被感染,於是美國的東初禪寺採取預防措施,凡是從東方的中國大陸、台灣、香港等地區來的人,都請他們暫時不要進入寺內。當時有一位雜誌記者採訪我時問道︰「遇到恐懼時怎麼辦?如何才能不恐懼?」我就以SARS來做比喻,知道這種病是會傳染的,如果身處這樣的環境中,就要預防,而非徒然的恐懼緊張,這就是智慧。如果不做好預防工作,光是害怕、恐懼,那是沒有用的。
當時我剛從莫斯科指導禪修回到東初禪寺,有一位居士看到我非常疲倦,就很擔心的說:「師父,您的身體這麼弱,台灣又正流行SARS,七月份時您還要回去嗎?」他的意思是說我的年紀大,免疫系統又差,碰到傳染病時的死亡率較高。所以我也對那位訪問我的記者說:「有一段時間,全世界發生空難的機率頻繁,有人勸我最好不要出門。但是我說,假如我應該死亡,上飛機不是正好趕上嗎?如果還臨不到我死,上了飛機也不會有事!」如果我的任務已了,任何時間都可以走;如果業障未了,還需要我受罪、受苦、受難,大概就要多活幾年了。
因此,得正見,學佛法,首先要具備「法住智」。沒有法住智,就想追求無我,追求空,追求滅苦得道的「涅槃智」,這是有問題的。凡是不相信世間的因果,還想去追求出世的因果,這是顛倒。所以務必記得兩句話:「未得解脫,先盡責任;尚未成佛,先做好人。」先要深信世間因果,把生而為人的本身做好,這就是法住智。涅槃智是目標,法住智則是修行的過程。當我們修行了自知、自覺、自作證,而曉得「所作已辦,不受後有」,應該做的全部都已做好,具足了法住智,才能得到涅槃智。有了涅槃智,仍須有法住智來廣度眾生。
自作證,就是證明自己已經徹底了悟生命的事實,是從因緣而生,又從因緣而滅。生滅,有一期生滅及剎那生滅。一期生滅,是從母親懷胎具有生命開始,直到死亡結束為止;剎那生滅,包括我們的心念,以及身體的細胞組織,在極短時間之中,都是剎那生滅,所以人既會成長,也會衰老。例如兩年前,我讚歎一位老太太會背〈楞嚴咒〉,她說這是小事情,年輕時就會背了;一年前我去看她,她背不出〈楞嚴咒〉,只能背〈大悲咒〉了;今年春天再去看她時,連〈大悲咒〉也背不出來,只會背〈往生咒〉了。下次再去看她,她大概只會念一句「阿彌陀佛」了,最後必然是由衰老而死亡,這便是因剎那生滅而進入一期生滅。
涅槃智原則上是滅一期生滅,但並不是只有當下的一期生滅,而是從此以後就不生不滅了。並且是在未死之前,已經實證到、體驗到任何一種現象,不論是身體現象、心理現象、環境自然現象,以及社會現象的自性,都是不生不滅的。如果不是每一剎那都在即生即滅,我們根本就不存在了;然其每一生滅現象的自性是空的,所以也是不生不滅的,所以當下就是實證涅槃智了。
本文摘錄自〈八正道〉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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