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在這裡真是件國家大事。整個星期小朋友都有趕不玩的 party 需要參加和應酬，外務之多，連我們這些為人父母的也望塵莫及。
　　話說美國是個兒童至上的國家，希望所有可愛的孩童都能擁有美好的童年回憶。父母們為了幫孩子們買到一套與眾不同的裝束，有的還不惜拖親朋好友跨州遍處物色，為的只求一套讓眾兒童羨慕的扮相。學校竟然也應景舉行萬聖節服裝遊行大會－－遊行完當然一定要拿出糖果餅乾籠絡一下在場爬上爬下的大小朋友們。據我們觀察，90% 的孩子一定為此「盛裝出席」。另外 10% 中有一半以上是因為家裡大人不在乎這節日或是宗教立場不同而不出席，剩下的則穿日常服裝參加。
　　孩子們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同畢竟會感到失落，買不起一套美美的服裝，自己做總行吧？身為中國人，就做中國燈！仿燈籠的方式用厚紙搭成燈架，外面貼上橘色的塑膠布變成大南瓜－－兒子玩得不亦樂乎，路邊笑倒一排人。（南瓜是兒子指定要的，我可沒陷害他。）

　　十年前莫齋初次踏入美國國土展開留學生涯，對於這裡的風情文化十分生疏，不懂怎麼拿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當時課堂上出現一位高高的美國男孩，看得出來思考有遲緩。我們小組討論分到一組，同學們似乎都有意無意迴避他的目光，只有我認為這樣很失禮，從頭到尾只要他在發言，我都是望著他，聚精會神地聆聽。隔兩天在走廊遇到他，我禮貌上向他打個招呼，不意他走到我身旁，淘淘不絕說起他的一些私事，沒多久，乾脆將手繞過來搭在我肩上。我不好意思要他將手放下，腦裡開始瘋狂旋轉：「如果同是中國人我知道這是逾越，早就將他一腳踢開了，但這是美國，他會不會只是想表示友善？」「如果我明明白白叫他放尊重點，以後課堂上怎麼見面？」「如果他覺得我大驚小怪，我這樣是不是蠻丟臉的？」猶豫不決的期間，我故作輕鬆地和他一起走那怎麼好像永遠走不完的長廊。幾分鐘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在回答他問我的私人問題時，硬加入一句：「我和我的男朋友（那時已經在和深林交往）打算暑假回台灣結婚……」
　　這位可憐的同學一聽到這句話，震驚地將手一縮，嚷嚷：「妳……妳已經有男朋友？！還讓我這樣搭妳的肩？！」他很不好意思地倉皇逃離，除了為自己的唐突羞愧外，大概也覺得自己怎麼搭上一個這樣「不正經的女人」，有了男朋友還讓他勾肩搭背的。雖然我的理由很單純，只是不好意思讓他難堪，結果是這位同學後來的幾堂課都不敢坐到我附近，再過一陣子之後甚至消失在校園裡。（轉學了嗎？）
　　想起這個老掉牙的親身經歷，其實是因為聽到也看到身旁的一些朋友也存在著類似的問題：到底「人我之間的界限」該怎麼拿捏才好？
　　有對夫妻朋友，因為先生老是喜歡和其他女人互通打情罵俏的信件而爭吵不已，這問題很顯然已成為他們關係中的定時炸彈，先生卻怎麼也不願讓步。「我們並沒有做什麼啊！」他對妻子說：「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妳只能選擇信任我，因為我沒有錯，所以我是不會改變的。」他的妻子努力想信任他，但從他電腦中查到他收藏著對方的裸照，和來往信件中女方露骨的對話，就算他坐懷不亂，他妻子不可能不方寸大亂。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而是懂不懂和別人保持適當距離的問題。
　　另外也有位生性豪爽的女性朋友在離婚獨居期間，她唯一比較好的男性朋友跑來問她要不要賺外快？還指給他看街頭對面有個墨西哥人看上她，要她幫忙「吹一下喇叭」，對方願意付她 20 元美金。氣得我朋友破口大罵：「虧我當你是朋友，要吹你不會幫他吹？！你把我當什麼啊！」這位男性朋友奇特得很，認為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有時候需求一來，就纏著要朋友給他：「好朋友互相幫忙一下嘛～」「幫你去死啦！」朋友雖然對他無理的要求煩不勝煩，但連親人都沒有的她，情願和他成天對罵也捨不得將他列入拒絕往來戶，因為他除了偶爾腦動有點爬帶爬帶的，人其實很不錯。
　　這就是麻煩的地方，有些人蠻好，但蠻好的人不見得懂得所謂的分寸，也不見得知道如何保持人與人之間該有的距離。而且一個不懂得與別人劃清界限的人，就好像走在懸崖的邊緣－－他硬拉著妳旁他在 bar 裡聊到清晨，訴說他和妻子間的種種不快，而且與妳的對話愈來愈深入內心；她覺得你很好，所以什麼大大小小事都要你隨傳隨到，你不好意思拒絕，只好一一照辦；他說他只是和異性朋友出去喝喝小酒，三不五時深更半夜回家，但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她說她在他家過夜，因為他這陣子和女友分手，覺得非常孤單，只要難過時就會找她訴苦；他送妳很多名貴的禮物，要妳別客氣只管收下，而且愈來愈親近妳的肢體範圍－－這些「越界」起初可能都是游走在可大可小，讓你不知如何自處的邊緣。你可以說服自己這些事其實沒什麼：因為你沒想什麼，你沒想要做什麼，更重要的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我們來看看，不少的失身、外遇、強暴、成為第三者，以及感情受挫之前的序曲也都藉由這些細小的邊界問題舖陳。莫齋倒不是要危言聳聽說所有這些小小的逾越都會導致不幸的後果，但如果你不希望自己一不小心碰到這種倒楣事的話，最好的方法不是容許自己陷進酒精、人情壓力和不好冒犯對方而進退兩難的情況下，再來挑戰你的定力與反應能力，而是儘量避開這樣的死胡同。
　　因為第一，不管情況可以看得多麼單純，你知道萬一出事，這代價你其實是付不起的。第二，即使你認為你付得起，你很可能正嚴重傷害深愛著你的人的心。第三，如果你常常不知道如何去劃清界限，根本問題可能是在於你不是很認識自己，或是不知道怎麼讓別人了解你的標準。
　　再回到本文最初的例子。莫齋現在若再回到十年前的同樣光景，同學手搭上來的那刻，我大可提出澄清的問題：「這樣搭肩在美國是什麼意思？」先從了解對方的想法開始，請對方收回手，尊重我必然會與他分享的我的文化。很多時候我們不知所措，是因為在那瞬間我們不好意思開口說明，只好拼命往好處想，幫對方想退路，幫自己找心安的理由。也許對方真的沒想什麼，但你的說明至少幫助他學習如何尊重你。這是很重要的事：真正的好朋友，一定會學習尊重你。他也許不一定能理解你的標準，但他至少試著傾聽和包容你的想法。
　　萬一這位不懂得劃清界限的人是你所愛的人呢？
　　試著告訴對方你的感覺。如果對方不能了解自己有什麼必要調整自己的做法，試著幫助他站在你的立場了解你的感受，問他如果是你，會選擇怎麼做？如果他完全拒絕考慮你的立場，也許你該做的，是慎重衡量你能否接受這個人在此方面無法尊重你－－萬一他真的永遠不會改變，你是否還是能藉著你對他的愛，繼續守著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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