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仍在的國度:父之罪
參觀完西岸之後,我們與同車的義大利籍乘客決定繼續參訪卡納克及路克索神殿。於是司機除了接換另一位導遊外,還要去冬宮飯店讓另一名遊客上車。
一個年輕的女孩背著包包,手裡提著野餐盒站在飯店門外等著, Tshirt 被大號的體型撐得緊繃,衣服上的美國星條旗顯得更為明顯。她自顧自的拿出盒裡的大號三明治猛啃,我喝了口水,空蕩蕩的肚子裡只有充當午餐的乾癟麵包,兩名義大利觀光客看了看大份量的三明治後,對我笑了笑,他們可能也餓了,因為他們的午餐和我的一樣。
我們在卡納克神殿前,導遊正在羊面獅身像前解說起神殿的歷史。其實大部分的內容我多已知道了,而少部分關於牆上眾神動作所代表的含意及如何分辨眾神,我則是始終無法盡解。何露斯、托特、索貝克、奧賽理斯、伊西斯這些還容易點,要是碰上幻化成神的法老,那我可一點頭緒都沒有,完全無法分辨出他們間的差異。
我重新站在大廳的巨型廊柱之下,與夜間摸黑造訪不同,這次可是在陽光下檢視。我覺得它們這些柱子的數量與巨大程度皆超乎我昨夜的想像,站在任何一根直徑三公尺的柱子前,都足以遮住前方一百二十度的視線,如果在這裡玩捉迷藏,那一定是相當的刺激過癮,我繞著大廊內牆走了一圈,發現四個角落可能是體會這些巨柱最好的地方,由角落望去,成群的柱子站得直挺,由近而遠遮住了所有的視線,就像愛麗絲在樸克牌王國裡看到的景象一樣,只不過這些柱子不會跳舞也不會倒,它們硬生生的在原地站了三千多年,比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張飛還要早上千年,更別說現在連張飛廟都以經因三峽大壩的工程而給搬了家。回到現實,導遊正在隘口等著向我們兩根高聳的方尖石碑。
我們站在方尖碑下等了許久,年輕的美國女孩才姍姍來遲。
「掌握時間。」導遊特別提醒她。不過她沒回答,只是四處張望。
「這是 哈特薛普斯特建的方尖碑,另外一個是拉美西斯三世建的,埃及有許多的方尖碑散落在世界各地,你們知道有哪些國家嗎?」導遊問我們。
「義大利,你們的國家。」導遊首先公布了一個,兩個義大利女人笑了一笑。
「不只一個,到處都是。」導遊動作誇張的補了一句,我們全都笑了。
「法國。」我記得協和廣場前有一個。
「中國。」我不知道美國女孩怎麼會回答這個答案。
「不是。」
「日本。」美國女孩又說,我懷疑他可能再猜面前這些黃皮膚的人來自哪裡。
「英國、土耳其,還有美國,你的國家。」導遊對女孩說。
「我不認為美國有。」年輕的女孩回答的直接了當。
「當然有,你不知道嗎?」
「華盛頓?」女孩問。我難以想像會有人認為華盛頓國會大廈前那一百六十幾公尺高的華盛頓紀念碑可能是從埃及來的,那比一般埃及方尖碑大了至少五倍。
「紐約,中央公園。」導遊把答案揭曉。
「不可能,起碼,我從來不知道。」美國女孩一樣直率的回答,如同三段式典型美國電影的簡單不做作。
「我想美國人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太多了。」導遊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領著我們去繞行據說會帶來幸運的聖甲蟲,不過我並沒有祈禱或是想著什麼願望,心裡只想著剛剛的場景對看起來還沒大學畢業的女孩會不會太沈重了。畢竟,有些事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決定的。
因為對方的國家落後,就瞧不起那裡來的人。
因為對方的國家進步,就認為那裡來人的很優秀。
因為對方種族生來黑矮,就覺得他們是土著。
因為對方種族金髮碧眼,就覺得交往是種榮幸。
因為對方是世界強國,就讓人索求無度。
因為對方是 蕞爾貧國,就認為錢能買得友好。
經濟、外交、政治、武力是國家的特質。我們好像都忘了這些,只以為國家內的個人應該概括承受這一切,也難怪常有人被旁人無辜的被冠上原罪。從來只聽過宗教為了導人向善而說原罪,從什麼時候開始人有能力替人家上原罪?我覺得有點沮喪失落,不過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繞著推糞蟲轉圈,學著它把我的糞推成一顆大球,或許我接著會在裡面產卵,繁衍出我的後代。埃及人把推著糞球的推糞蟲當成頂著太陽起落的神聖甲蟲,與我們把原罪或原善加諸在他人身上一樣,都是種極富想像力的推衍。
隨著太陽逐漸西沈,我們這群推糞蟲也被拉往路克索神殿,人面獅身像接著的是拉美西斯的坐像和一座方尖碑,另一支方尖碑正在協和廣場的中央看著繁忙的巴黎下班車潮。
又是方尖碑,我希望導遊別再提起之前的話題。還好,他問我們方尖碑是怎麼立起來的,不過沒有人答對。
「是作一個巨大的土堆,把方尖碑推上去後,再把下面的沙土挖空,讓它傾斜到現在的位置。」他給的答案是這樣。我沒有去追究這種說法的正確性,因為書上提出金字塔建築方式的幾個假設都還持存疑的態度。當然,美國女孩也不在意,她強悍中帶著委屈的臉色說明了一切。
我們穿過城牆,一座清真寺在頭頂上出現,就蓋在神殿的牆頂,那是建於十三世紀的阿布賀喜清真寺,路克索最古老的清真寺,當時路克索神殿還被埋在淤積的泥沙之下,阿布賀喜清真寺就這麼安然的度過了漫長的六百年,直到一九世紀末,埃及政府在驚訝於神殿古蹟所創造出的價值而大力整修時才要求拆除,但在居民視為精神中心而力保後,得以倖存。
通過巨柱環抱的中庭時,黯淡的太陽已遮掩不住月亮的光芒,但要不了多久,月亮即因夜間的照明光線而相形失色。我們往最後的內殿走去,出乎意料的,牆上有著被塗抹刮毀的痕跡,那是西元三百年左右羅馬帝國時期,科普特教會的遺跡。
路克索神殿也因有著三種宗教而讓人驚奇,不過,這三種宗教並沒有同時存在。嚴格來說,希臘時期的亞歷山大保留了古埃及的信仰,直到克麗歐佩脫拉投降羅馬之間,古埃及信仰雖有被希臘化,但並未滅亡。但到了羅馬帝國時期,在信奉基督教的皇帝禁止偶像崇拜後,神廟便被毀壞或改為教堂,到了東西羅馬帝國的拜占庭時期,古埃及神廟已遭全數關閉,近四千年的古埃及歷史也徹底告終。
接著伊斯蘭教隨著阿拉伯國家進入埃及,政權開始了為期一千多年迅速輪替,清真寺也在此時逐漸開始興建,而原有的科普特教會則退縮至舊開羅的城牆巷弄裡。到了十八世紀之後,拿破崙及大英帝國的觸手伸向埃及,歐洲大陸興起考古旋風,古埃及神殿才因各界的不同目的而重獲重視。
想想連勸人向善的宗教都如此的互相株伐,無知的我們沒來由的憎惡對方倒也不令人意外了。
不過仍我讓遺憾的是,導遊沒等那個遲到未歸的美國女孩就要車子開離了路克索神殿,他說她是美國賤貨。
我並不怪導遊。
要怪可能怪父親硬是給了我們他媽的莫須有的原罪,管他是天上父還是地上的父。
眾神仍在,如果我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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