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雅婷
新港辦國際團圓節的那個週末,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講很震撼的事。老早想要寫出來的,卻一直沒寫。
來參加的國際團隊,有一隊是來自印尼的舞團,他們前兩年就已經來過,今年又再度回來表演。這個舞團的藝術總監叫「無卒易」,很瘦很瘦一個藝術家,又瘦又小又黑,我媽說她第一次看到無卒易的時候以為他是流氓。他是很厲害一個人(大約是四、五十歲的男人),會唱會跳會好幾種印尼的傳統樂器,他的歌聲有一種很難描述的悲愴,悠悠的、聽了會起雞皮疙瘩。每次我看到他,就會不禁想到林懷民。他是一個很敬業的人,對舞團的要求很嚴格,所以印尼團的舞蹈是出名了的精彩。甚至是下了飛機到了新港,大家把行李安置好後,無卒易就會開始叫大家練舞碼,一點都不懈怠。
這個舞團大部分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子,有兩個年輕男生、和五六個樂師。或許是民族性的關係,這個舞團熱情的可愛,和來自各國的人及新港人都是打成一片,彼此感情很深厚,高興起來就唱歌跳舞。有時候他們會在我家前面的大草皮練舞,那種景象就像是童話故事一樣,有很漂亮的傳統服飾、舞姿曼妙的女子、和歌聲、和音樂。我爸每次看著他們在草地上唱歌打鬧的樣子,就會說:台灣就是需要無卒易這樣的藝術家。不求什麼吧,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什麼都不計較的去做。(其實這個舞團裡的成員一大部分都已經是在外面工作了,薪水不高......他們的大學生畢業以後的薪水大概是一個月折合台幣4000....而除了補助部分機票外,其他的開銷都是他們自己吸收的,他們還是答應來了)
因為兩年前我爸是印尼團的寄宿家庭負責人,所以今年回來的時候大部分的團員都非常的熟了。就像是女兒回家一樣,那些年輕姑娘也會叫我爸和我媽dad and mom。
事情發生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星期日早上。
因為我們的活動日期都是十一月初,這個時間正好是他們的「齋戒月」,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們不可以在太陽出來的時候進食,甚至水也不可以。(所以他們都是在四點的時候起床吃東西)。前年他們來的時候都一直是在齋戒中,今年則是剛好在離開的兩天前結束齋戒。
那天早上,他們的領隊來跟我爸說,今天是他們結束齋戒的日子,這對他們來說是大日子,有點像是我們中國人的過年,應該是要在家裡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她說他們有一個儀式是要跟自己的爸爸媽媽懺悔,懺悔有關有過一年來做錯的事,跟父母道歉,說我錯了、讓你們擔心了。
因為他們人都在台灣,所以她想請我爸媽充當他們的爸媽。我爸和我媽呆頭呆腦的答應了。想說,聽起來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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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請我爸媽坐在我家一樓客廳的沙發上,準備好了以後就由無卒易帶頭,二十幾個人排成一排,一邊唱歌一邊從外面的草地進入我家客廳。無卒易走到我爸面前,就跪了下來,握住我爸放在膝蓋上的手,然後低頭把額頭靠在手上,過了十秒。歌聲還是持續著,然後換我媽。那個動作讓我腦中浮現基督徒親吻耶穌的手的畫面。然後他站了起來,擦了擦眼角,我發誓,那時候我以為他在擦眼屎之類的。
歌聲繼續著,我都看了我爸媽一眼,顯然他們已經有點感到苗頭不對。
然後是下一個人、再下一個人。每一個進來的人,或擁抱、或親吻我爸媽,用著不同的方式,跪在我爸媽面前,你不用太努力就可以看的出來,他們在懺悔、深深的、沈重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這二十幾個人已經每一個人都淚流滿面,哽咽的泣不成聲,歌聲還是唱著,不過已經變成一種嗚嗚咽咽的聲音。
我爸我媽和我,三個人幾乎是處在shock的狀態,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但是眼淚卻已經不聽話的奪眶而出。我看著已經也淚流滿面的老媽和我從來沒看他哭過、偷偷揩著眼角的老爸。真的是整個人都進入一種彌留狀態。
就這樣二十幾個印尼人和三個台灣人,在我家的客廳幾乎是嚎啕大哭了起來。有好幾個女孩子哭的好大聲好大聲,我開始把面紙盒找出來、pass around。他們互相擁抱,而歌聲繼續著,他們看著大家哭成一團,不禁也會笑出來。就這樣,一大票人在我客廳又哭又笑的,互相懺悔、互相擁抱。
我一邊完全找不到原因的躲在一邊哭個沒完,一邊想著:天阿印尼人真是一個神奇的民族。這根本就是集體(/家族)心理治療.....。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向我爸媽懺悔的樣子。我從來沒看過這樣子根本是宗教式的告解,但是對象不是神、而是人。跪在另一個人面前,流著淚,謙卑的說:我錯了。
我的腦海裡不停出現著基督徒禱告、和佛教徒跪在佛殿膜拜的樣子。可是,他們卻是跪在我爸媽的面前。面對兩個認識不深、語言不通的外國人,他們跪著,反省著自己做的錯事,也因為那些錯誤、流淚悔過。這樣的謙卑,是多麼難得!而我才發現,我已經忘記謙卑的感覺。更或者,我根本從來沒感受過這種深沈的謙卑!
我已經忘記謙卑的感覺。
總是覺得日子很平順的過、價值觀沒被挑戰就建立起來,毫不留情的批評著別人的錯誤、質疑著別人的想法、不滿這個不滿那個、感到疲憊或是不被尊重。站在那個地方,我忽然感受的謙卑力量的強大,感受到很久沒去記憶起來的渺小。
整個儀式終於結束以後,他們擦乾眼淚,又繼續到外面的草皮去唱歌跳舞去了。我們家三個傢伙一下子講不出話來,就彼此看來看去的。後來我媽講了一句很好笑的話,你跟你弟該也這樣做一下.....。很想踩她的腳一下,不過那也透露了一種缺憾,我們和我們的父母,從來沒有這麼親密過、這麼卸下心防過。我們和我們的父母,究竟一起有過什麼?我不知道我爸和我媽經過這樣一種和二十幾個外國人分享了靈魂深處最真摯的懺悔、卻和己的小孩還沒有過這樣的經驗,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不過應該很怪吧。面對自己最親密的人,你反而會恍惚起來。
如何和自己最重視、最親密的人,可以有這樣的貼近。一年一次,印尼人真誠而赤裸的面對自己的父母、真誠而赤裸的面對自己的錯誤、朗誦自己的謙卑。跪著流淚,這是我感受到過最巨大的力量。
印尼人真是個神奇的民族。
我就像看到神蹟一樣,被那樣的謙卑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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