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本教育電子報】2000.3.15 ══════════════════════════════ 週三主題:札記精華 【以塗鴉對抗填鴨】在針尖上跳舞的天使 --一則關於空間的故事 ------------------------→文‧藍劍虹 寓言故事〈小王子〉是以一則繪畫的故事開頭的。作者聖.修伯里 (A. de Saint-Exupery)在沙漠中飛機失事,然而就是在這「遠離 塵囂千里之外」的地方,他遇見了主角,小王子。 這位「超小型的小人兒」要求作者替他畫一隻羊,他試了幾次,小王 子都不滿意,最後,他只畫了一只扁平,帶有三個小洞的長方形紙盒 ,並告訴小王子說:「這是只裝羊的盒子,你要的羊就在盒子裡面。」 出乎意料地,小王子滿意地說:「這正是我想要的啊!」同時擔憂這 頭羊會不會吃掉很多草。為什麼?因為,這位超小型的小王子住的地 方「每樣東西都好小好小……」小王子擔心他所住的超小型星球無法 餵飽這頭小小羊。 而畫者則保證說:「我給你的這頭羊是一頭很小的小羊。」接下來小 王子作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低下頭來看畫,這也就說,他將眼睛靠 近那只扁平小盒,他的視線透過盒身上的三個小洞之一,他要親眼檢 證那頭很小的小羊是否真的很小,而他看了後滿意地說:「不會比這 更小了……看!牠已經睡著了。」 看到這裡,或許有讀者不禁納悶,從那比針孔大不了多少的小洞中看 見的那頭很小的小羊到底有多小?又誰真能瞧見這小羊?然而作者, 聖.修伯里卻偏偏要讓讀者從這個比針孔大不了多少的小洞開始一連 串的星球之旅,以這樣一個超越視覺極限的小洞去開啟另一個空間, 一個想像的空間。 那些習慣於所謂「正常空間」、「現實空間」,或斤斤計較於一棟公 寓建坪幾坪,更進而非得在一張圖中尋找立體感而不罷休的人們,不 免鄙夷地說:「那麼小的盒子怎能住進一隻羊?住些螞蟻還差不多! 」 而承襲自對房地產精確計算的脾性,他們還可能對在一個一公分見寬 ,長三.五公分,高一.三公分的方形盒子能住進幾隻螞蟻而爭論不 休。 若把時空移回數百年前的中古世紀的歐洲,在古色古香的大教堂裡, 藉著那穿越彩色玻璃而射下的光暈,我們能瞧見,一群僧侶、哲學家 們也正在爭論不休。他們爭論的主題很可能讓那些計算一公分立方能 住幾隻螞蟻更進而從中推出「螞蟻陽光大鎮」的人大感詫異。 他們所議論不休的是中古世紀哲學的著名公案:在一個針尖上能容納 幾個天使一起跳舞? 「在針尖上有天使在跳舞?」這種問題不只是會讓那些房地產專家傻 眼而已,還會讓他們的眼睛抽筋。而因抽筋而形成的鬥雞眼卻或可讓 他們明白一些事情,比如說,一隻螞蟻其實是兩隻螞蟻,兩隻螞蟻其 實就是四隻螞蟻……針尖上飆舞的天使和熟睡於小紙盒的小羊,提醒 我們在日常現實空間之外尚存有其他的空間。 然而這個存容天使和小羊的世界卻遠不是什麼超乎想像的第四、第五 空間裡,相反地,它其實就近在眼前。在一個二度的平面空間裡,在 一張毫不起眼的白紙中,遠在學會使用語言來爭論之前,孩子們就懂 得以長短線條、圈圈、十字形或三角形等等不規則的幾何圖形在紙上 標畫出另一個空間。 而大人們則將它稱之為塗鴉,並在與現實空間相比之下視之為不成熟 的空間表現。而在粗糙「鏡像反映論」的寫實信條下,期望他們日後 能複製出合乎比例、遠近大小的具有立體感的現實空間。 然而,修伯里卻用紙盒上一個比針孔大不了多少的小洞戳破了這個現 實空間的神話,告訴我們繪畫根本無須去複製現實空間,因為,它的 本意即在於引向、建構另一個空間,一個地方。 德國現代藝術家也是著名設計學校包浩斯的教師,克利(P. Klee) ,他在《現代藝術理論》一書中寫到:「繪畫不是在於再現可見之事 物,而是在於讓不可見成為可見的。」 在他的畫作中,有一幅題名為「炎熱的地方」,畫面正是由幾條線和 幾何圖形所構成,畫面被三條線區隔形成三個拍子,而副標題則寫著 「在十字、圓和三角之間」,意思就是天使誕生的地方。(註一) 繪畫或是圖像其實就是為了發掘另一個空間、另一種視覺經驗而創生 的。而在針尖上,我們所能看見的尚不只有會跳舞的天使,還可看見 整個世界在舞動。 眾所週知的,攝影機的雛形和原理正是「針孔照相機」,而弔詭地, 攝影絕非僅是現實空間的複製,至少對其發明者達給荷(L. K. M. Dagurre)來說,他之所以發明攝影是因為感興於劇場舞台製造幻覺 空間的能力,用他的話來說,是為了「藝術」,為了發掘另一種空 間秩序和另一種觀看的經驗才發明攝影的。(註二) 讓我們回到熟睡的小羊,回到小王子低頭從紙盒上針般小孔中望去的 剎那,我們不得不說:「能看見的人有福了。」 註一:引自《保羅克利》,藝術家,台北,民七十六,第四十九頁。 註二:「攝影」(Photo-graphy)的希臘文原義為「以光線來書寫」 。上述關於攝影創生之典故引自〈明室鏡語〉;收錄於《憂鬱文件》 ,陳傳興著,雄獅,台北,民八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