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報】═══════════════════ |
教 育 專 題 深 入 報 導《2005-02-03》 |
本期內容 | |
◎ 海島詩人的憂歌:──德瑞克‧沃克特的「後殖民抒情」史詩之二 | |
◎ 教授爸爸週記:如何「視病如親」 | |
◎ 台灣立報徵文啟事 |
海島詩人的憂歌:──德瑞克‧沃克特的「後殖民抒情」史詩之二 | |
■宋國誠(政大國關中心研究員) | |
你必須經過殖民才能了解……語言中的歷史創傷德瑞克‧沃克特,《飛翔號帆船》(The Schooner Flight) 在《猴山之夢》(Dream on Monkey Mountain and Other Plays, 1967)的劇本中,沃特特將自己的童年比喻為「精神分裂的幼兒」(a divided child),過著一種「雙重/撕裂」的生活,「一種詩的內部生活和方言的外部世界」。在他的詩作中,白與黑、帝國與屬地、本土與西方、古典和當代這種形式與意念的對立,一直是詩人創作上兩股拉扯與較勁的動力。 這種精神世界的二重性,不僅表現在沃克特的文化身份之上,還表現在人們對其作品的二重性風格的分裂性評價。白人世界驚訝於他對西方詩作傳統的熟稔程度和創造性,特別是詩人一種「借喻/暗仿」的能力,黑人世界則認為他不夠傳統,認為他在玩弄西方文學的技藝,一個文化的雙面人。 但實際上,這種文化身份的二重性,正是一種「克里奧的優越性」,它跨越並吸取本土和殖民文化的的雙重精華,利用西方詩學優雅的傳統,又以之集中於描寫加勒比海社會的本土經驗。正如薩依德(Edward Said)所言,一種跨越在中心與邊陲之間的「越界寫作」,雖然是一種個人的災難,但也是一般人少有的特權。這種書寫位置,既能透析於分離的兩方,又不受限於任何一方而使自己陷於對立。這涉及到人們對「詩」(poetry)的看法,它究竟只是對單一民族之生存現象的鏡射性描寫,還是對普世人類之內在經驗的深耕與厚耘。 沃克特將詩比喻為「露珠」,它來自昨夜的黑暗,但也要閃耀在今日的黎陽。「詩/露珠」,來自詩人的汗水,自然的雨滴和留在萬物之上的雨露。正如沃克特在諾貝爾頒講致詞中所言,詩,就像是一顆完美的汗珠,它應該像滴落在一座雕像眉目上的新鮮雨水,將自然與雕塑相結合;詩,產生於兩種張力之間:過去與現在。如果過去像是一座雕像,那麼現在就像是滴落在過去額頭上的露珠,而在這小小一顆露珠上,既有埋在土裏的古老語言,也有個人創作的辭彙;這就是詩的過程,一種挖掘和自我發現的過程。 沃克特早期的詩作,多半屬於吐露鄉土情懷和故國憂思的吟唱作品,無論是對加勒比海景物的描寫,或是對歷史殘餘的回述,都帶有一種夢裏難尋、霧裏遠眺的虛幻美感。「我們已經迷失/僅僅被發現/在旅遊手冊裏,自熱切的望遠鏡後面/被發現在藍色眼睛的反映中」(《序曲》〔Prelude〕)。祖國這種「發現/遺忘/再發現」的意象,是一種歷史的弔詭,「藍色眼睛」意指白人殖民者,望遠鏡的背後則是船艦和武士;祖國在殖民船隊的探險和遠望中被發現,而後被遺忘於殖民歷史的塗寫中,而後又再現於旅遊手冊的索引裏;祖國既「誕生」於殖民侵略死亡難數的煙火中,又「活現」在現代消費的剝削裏。對沃克特來說,對從原始無名的平靜、中間歷經殖民的欺掠和騷動、如今又進入現代喧鬧的加勒比來說,「殖民史」像是一個不言自明又難以言說的歷史夢魘。詩人對殖民歷史的態度,不同於一般反殖民作家那麼直接,不是把反抗和戰鬥寫在字裏行間,而是訴諸更憂沉的情感,更荒老的泣訴。 在最早的一篇《死於火燄的城市》(A City's Death by Fire, 1962)的詩中,沃克特描述著殖民侵略後,新一代加勒比人的感受:傷感,像似一種流著像蠟燭燃燒後滴落的燭淚,重生,像似一片新葉重新呼吸綠色的愛: 火熱的佈道者蕩平所有只剩教會頂上的天空之後 我在油燈旁邊記述一個城市如何死於大火; 在煙燻如淚的燭光之眼下, 我想比燭蠟更多的話語,敘說如斷裂鉛絲一般的信仰。 整天,我在碎石般的故事之間四處走動, 街上的每面牆都像騙子一樣讓我吃驚; 被群鳥撼動的天空如此喧鬧, 所有的雲都像被搶劫後撕開的大包裹, 即使在火中,也如此鮮白。 在基督行走過濃煙滾滾的海面上, 我問,為什麼人像一根哭泣的蠟燭, 當他木質的世界不再管用? 在城裏,樹葉是紙,而山丘是大群的信仰; 對整日閒逛的男孩來說, 每張葉子都是一次綠色的呼吸重建我以為早已僵死的愛, 祝福著死亡和烈火的洗禮。 火滅、泣燭、碎雲、煙海,是殖民主義侵略的意象表達,呼吸的樹葉則是故國復甦的象徵。詩人將自己的筆,比喻為流淚的蠟燭,滴落在難以盡書的紙扉上。然而,詩人期許,重新燃起的故土之愛,將使曾經死於火喪下的祖國,能夠像每一片重新呼吸的樹葉,在殖民主義火印的歷史中,浴火重生。 基於一種混雜身份和邊緣地位,沃克特的詩作不斷在尋找「故國」(home)和「自我」(my self)的意義。在殖民主義掏空了故國的精神實體之下,給予故國一個得以從新認識的形像,作為自我認同的出路,包括圖繪故國的自然景象:海洋和島嶼、帆船和水手、水鳥和沙灘、椰林和山口,包括凝鑄和書寫故國之愛的情感形式,一直是支撐沃克特創作的動力。 《海上船歌》(A Sea-Chantey)一詩,以跳躍式細屬加勒比海「列島」:安圭拉(Anguilla)、阿迪納(Adina)、安地瓜(Antiqua)、卡涅爾斯(Cannelles)、安德魯伊爾(Andreuille)為起點,這些數不清的島嶼,就像是以L為發音的字母,給人一種像流水漂移的浮幻之感。詩人筆下的祖國,名字像拋下的錨一樣顫抖;一艘又一艘的遊艇,躺在平靜的珊瑚港裏,像一朵朵百合般的寧靜;輕巧自如的帆船,以及它們的烏木船殼,像似在編織縫補著海洋;高聳的桅尖,在水手們迷戀的島嶼間,在發燒的水域中,穿縮梭來回,像似在替離散的島嶼編織一塊緊密相連的繡花彩布。……這些優美的文字、如畫的意象,充分表現了詩人對祖國的虔誠之愛。在詩人筆下,祖國像一張展開的巨大臂灣,迎接每一個歸來的鄉人,為他們登記名字,祖國的一切景物,像是一個能夠述說自己歷史的安息聖堂,年青的水手吟唱著祖父的兒歌: 安圭拉,阿迪納, 安地瓜,卡涅爾斯, 安德魯伊爾,所有L都是安德列斯的流質母音, 名字像拋下的錨一樣顫抖護衛艦的塔針, 如百合的遊艇寧靜, 在平靜的珊瑚港裏, 那輕巧自如的縱帆船的烏木船殼,縫綴著海峽, 它們的桅尖在水手之島的發燒水域中穿過那折射繡花的群島, 它們被砍去的、傾斜的棕櫚, 俄底修斯的箭杆,獨眼巨人的火山, 吱嘎地響著它們自己的歷史, 在綠色錨地的安寧中; 飛翔,而菲利斯, 自格林納丁斯群島歸來, 名字進入這個安息日, 在港口職員的登記簿裏; 他們洗禮的名字, 大海的流質字母, 安寧獻給睫毛…… 木炭和桔子的 閃耀的貨物; 安寧,其繩索的狂怒。 黎明在綠色的鉻水上破曉, 遊艇的白鷺在安息日的聖餐上, 縱帆船的歷史在珊瑚中被喃喃說出, 其海綿的貨物在小島的沙沫上, 三桅帆船白得就像聖馬丁的辛辣的白鹽, 船體結成藤壺的外殼, 吸滿巨大的海龜, 船上的男服務員看見了海中巨獸那藍色的沈浮, 一個航海的、基督的、和無畏的人。 現在一個學徒用海水和陽光洗滌面頰。 在港口中間一條魚以清脆的跳躍打破安息日。 鱗片從它的身上以一陣教堂的丁當鐘聲落下; 市鎮的街道隨每週成熟的陽光而變得桔黃,平衡在弓形斜杠上一個年青水手吹著一把顫抖的口琴演奏著他祖父的勞動號子。 音樂捲曲,在縮小如同來自藍色單層甲板大帆船的煙, 在山巒附近融化。 音樂隨著那水灣柔和的母音, 船隻的命名,運輸的權利, 海的葡萄的色彩,海的杏子的酸味, 教堂之鍾的字母表,白馬的安寧, 港口的牧場,島嶼的連禱, 群島的念珠而展開,安圭拉,安提瓜, 瓜達盧佩的處女, 陽光和鴿子的石頭般發白的格林納達, 平靜之水的阿門,平靜之水的阿門, 平靜之水的阿門 對祖國的炙熱之愛,一種若近若離、忽影忽現的朦朧情感,牽動著詩人情性表達的方式和取向。對以英語寫作的沃克特來說,英語的歷史資產固然是他一向自許的「詩人技藝」,但以英語來寫作英國殖民地下的祖國,必然面臨一種「自我分裂」和「認同焦慮」。在許多表現出認同追索的詩作,一種「命名的焦慮」,始終浸透在沃克特內心深藏不解的矛盾。《島嶼:給瑪格麗特》(Islands: For Margaret)一詩,詩人把自己形容是「沙灘上的日記作者」,在給祖國的島嶼命名。島嶼就似一張情人互擁的「愛床」,因為情人的相愛而存在,對島嶼的懷念一如情人對充滿鹹味房間的回味,體驗祖國的美味就像坐在火焰旁享受一頓豐富的饗宴,迎來一個又一個帶著腥味的海吻。然而,寫在沙灘上的名字,一如作家一張接一張撕去的紙頁,被浪花沖來之後再洗去。儘管祖國之名體現了島嶼氣候的風格,祖國之名清朗如島上一杯清涼的白水,但海浪中反覆的命名,模糊了新字和舊痕的區別,就像鏡子遺忘了鏡中的形象,詩人的耐性一如枉然的浪花,日復一日,但也未曾留下恆久的印跡。 只是為它們命名,那是 日記體的散文 給妳取個名字 為了讓讀者像旅客那樣讚美 海灘一般地讚美他們的床 但是只有在我們愛過以後, 所有的島嶼才存在。 一如氣候尋找自己的風格, 我要寫 沙一般清白陽光一般明朗的詩行 浪花一般涼爽,島上一杯 飲水一般的平常 然而,像日記的作者,從此 我回味他們被鹽占據的房間 (妳的身子翻動著床單起皺的海面), 鏡子遺忘我們相擁而眠的形像 就像愛曾經想用的字眼 被一頁頁的浪花洗去 因此,像沙上的日記作者, 我記載妳賜給若干島嶼 的那份寧靜,當妳走下 一行窄梯去點燈, 遮蔽夜幕的喧鬧,一手遮著 火焰閃爍的燈罩, 或者把魚去鱗來做頓晚餐 洋蔥、狗魚、麵包、笛鯛 還有每一個海腥味的吻 和月光下妳必須全心全意 去研究浪花無止境的 耐性,縱使那是徒然(註) 註:譯文採自悉密,《海的聖像學》,台北:台北市文化局,2001, 頁27-29(補譯漏譯一行)。 (下週適四逢大年初二,本文續篇延至2月17日見報,請讀者見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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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教授爸爸週記:如何「視病如親」 | |
賴鼎銘(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 | |
月前邱小妹妹在台北市仁愛醫院被當人球的案子,鬧得沸沸湯湯。社會輿論對這個事件的報導與批評已不知凡幾,馬英九還痛心地流淚表示,從小到大看到醫院的匾額,寫的是「視病如親」,竟發生醫院讓病人轉診他縣的弔詭現象,他因而痛心建議醫師應把病患當成自己的孩子設想。然而,現實的醫病關係,顯現的卻是如假包換的二元世界,亟須努力彌平。 這樣的二元世界,與傳研所博士班學生讀書時,在《病患的意義》這本書中得到最好的描述。這本書的作者自己罹患多發性硬化症,在多年的治療中,發現疾病被醫生和病人以不同的方式所體驗。醫生因為職業訓練和思維習慣,傾向由機械論角度看待病人的軀體,脫離病人的個人和社會情境,這種軀體變成僅是科學對象,是一個由細胞、組織和器官組成的集合體。由此,醫生常將疾病理解為軀體症狀的集合,透過醫學術語的命名,認為即可掌握疾病的本質,對症下藥。 但病人的角度卻是截然不同,病人往往以整個身心來體驗病症對日常生活的影響。換句話說,醫生體驗的是疾病,已經被確診的某種客觀意義的疾病;病人體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病患,負載著主觀感受的病症。 這二者最重大的差異,出現在醫生與病人間對生活時間與客觀時間體會的不同。醫生傾向於使用客觀時間(鐘錶的時間)來看病人,但對病人而言,客觀時間對病人已經沒有多大意義,病人對當下病情體驗產生的時間觀,比任何客觀的時間都要長。這種時間觀,具體化在病人異常急切、醫生卻無動於衷的二元世界中。 作者透過自己的體驗,提出三種解決醫病關係的建議。第一是移情理解,建議醫生通過身體體驗的基礎,與病人共享生活世界;第二為改善病床敘述,不再是簡單的病史記錄,而是患者自述對身體、自我和世界雜揉的困境;第三是重思治療關係,其實在「治療」和「治癒」之間,很多病人所要的只是傾聽、理解與關心,而不是利用藥物及醫學科技企圖「治癒」自知無法痊癒的病症,可惜醫生因為訓練所制,常常無法看到這一點。 醫病的二元世界,如果能被醫學界重新思考,或許像邱小妹妹的例子不至於會再發生,而對病人而論,也比較能得到醫護人員像個「人」般的照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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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錄) |
台灣立報徵文啟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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