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仍在的國度：西奈山的日出與十誡
夜裡的涼意穿透竹屋，裡面的日本人蓋著毛毯，腳指頭纏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從睡夢中醒來，穿起鞋子，搭上九人小巴士，準備到聖凱薩琳修道院腳下，我們要上西奈山。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想要上西奈山。
我想應該跟摩西有很大的關係。據說，他分開紅海，越過西奈山後，指著西奈的平原，像子民們展示屬於他們的土地。
當然，在此之前，他在山上帶回了十誡。
有人說是他制訂的，也有人認為是他領受的，不過很顯然的，這兩種人有不同的宗教信仰。
反正就是出現了十誡。
起碼基督教、猶太教、天主教都這樣說。
車子在夜裡行駛，不過這次除了司機是埃及人外，其他的全是外來的觀光客。
原來十誡是給外國人看的，嗯，我想我能理解，就像四不一沒有是說給別人聽的，跟自己通常無關。
遠方的黃色光線在沒有路燈的公路盡頭出現，，聖凱薩琳修道院座落在山腳下。
已經凌晨兩點了，如果修女還沒睡，那她一定在思考或是體驗生命的真諦。
司機拉開滑動的車門，不用他挽袖子來抓，我們安靜的自己走了出來，沒有掙扎，也沒掉任何的羽毛，我們不是天使也不是雞。
我們只是在發呆，沒有人知道要往哪裡走。
他走了過來，指指更黑的一個地方，他說從那裡一直走。
我不知道那麼黑的地方要怎麼走。
雖然我有帶手電筒，但那是一隻只能到照我自己的腳的手電筒，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走，就算前方其實是一大片平原，我也只能一步一步走，因為除非我走到那裡，否則我怎麼知道那裡是平原？
我需要人在我前面，不過不是引領我，而是摔倒給我看。
天氣很冷，我需要比較劇烈的運動來暖和我的身體，但是崎嶇的石子路不允許我走得太快，所以我只能大動作的慢慢走，做一些無意義的動作還產生一些焦耳。
我手上的光線很微弱，但是還是有人靠了過來，站在我的身後，有個叫完治的日本人也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是需要我的光，還是需要我摔倒給他們看。
我把光向身後照，照在他們的腳下，但是他們不要，因為這樣我得放慢速度，他們也不想走得太慢。
黑暗中有人再摸我的口袋，我趕緊轉身，那是個大傢伙。
一隻駱駝。
在黑暗之中，還有成千上百隻的駱駝，或站或臥的在這個山谷裡。
他們的主人是貝都因人。
黑暗中的貝都因人很有四十大道的調調。
他們不知道打開石門的咒語是芝麻開門，所以他們一直唸著， CAMEL ， CAMEL 。
石門當然沒有開，不過有些外國人卻是把腿開開，坐上了駱駝。
駱駝會帶著他們登上西奈山。
我在吉薩金字塔的沙漠裡騎過一次駱駝，不過我不喜歡，那感覺像坐在迅猛龍背上，上下起伏的厲害，左右也會搖晃，而且我不喜歡駱駝的軟軟的長脖子，牠一回頭就可以用香煙盒大小的牙齒咬死我。
我繼續走，夜深沈，月不明，星很多，空氣中只有砂石被踩踏所發出的聲音。
有人說上帝第一次頒佈十誡的時候，是從天上直接對眾人說的，不知道大家是沒聽到還是不當回事。
第一誡
除了 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 神！
黑暗之中有貝都因命令駱駝跪下的口令，因為貝都因人一直說前面的路很長、很難走、還要走三四個小時才會到，我不是很相信他們說的，而且我的體力應該可以負荷，所以我繼續走。
第二誡
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麼形像彷彿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
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因為 我耶和華你的 神是忌邪的 神！恨 我的， 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愛 我，守 我誡命的， 我必向他們發慈愛，直到千代！
起初環山而上的山路起勢平坦，遠處領先群的燈火和天際線的對比，可以約略得知還有多少的路程。我就在抬腿、跨步、前進的循環過程中緩慢的前進，不時的停下喝水抽煙。我對駱駝的前進方式產生了相當的興趣，牠們全部都沿著崖邊行走，一個錯步就會翻落山谷，而且我相信以牠們頭和腳的相對位置，牠們是無法看到地面路況的，我認為這可能是動物的天賦，上天總以不同的方式照顧所有的生物，讓牠們能夠面對各種考驗，你看那些作在駱駝上的人的神情，有的安心、有的驚慌，在黑暗中失去功用的眼睛讓他們像盲人一樣，靠著駱駝承載引領他們通往山頂。喔！老天保佑，我實在替上面的他們捏把冷汗。
第三誡
不可妄稱 耶和華你 神的名！因為妄稱 耶和華名的， 耶和華必不以他為無罪！
我作在大石旁邊，看著經過的每隻駱駝，我發現他們每一次踏出的前蹄都在摸索，他們會選擇沒有石頭的平坦泥地踏出下一步，而日子一久，駱駝們已經同心協力踩出了一條有脈絡可尋的路，所以牠們只要不踩到石頭，便可以安然通過。不知道有沒有人偷偷開了一條平坦通往斷崖的路，如果有，那因循的駱駝可能會一隻接著一隻的踏空摔落，然後整座西奈山就沒有駱駝了。
但是這根本是個妄想，因為貝都因人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們得靠駱駝載客才能維生。
第四誡
當記念安息日，守為聖日！
六日要勞碌作你一切的工！
但第七日是向 耶和華你 神當守的安息日！這一日你和你的兒女，僕婢，牲畜，並你城裡寄居的客旅，無論何工都不可作！因為六日之內， 耶和華造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第七日便安息，所以 耶和華賜福與安息日，定為聖日！
其實不只是貝都因人，起碼是我所接觸到的埃及人，都是仰賴觀光維生的，他們每天都很努力的操作風帆船，開車接送客人往返各景點，代客買票預訂行程，拉馬或解說員，只要客人願意花錢，七天二十四小時，任何時間他們都會出現，甚至連伊斯蘭的固定的膜拜時間都可以更改，我在開羅的司機阿布都拉說，阿拉可以瞭解這一切，如果他們為了禱告而失去了工作，阿拉是不會高興的。不只是埃及，我想世界各地都是一樣，為了工作而日夜操勞是件很正常的事，付出越多心力得到越多的東西，除了而健康之外，這些東西是安穩生活的保障。
對人來說，是財富。
對駱駝來說，是稻草。
人比駱駝幸運，人不能工作了，還可能有積蓄可以過活，但沒辦法工作的駱駝就沒有草可以吃了，因為人們不會幫駱駝儲蓄。
第五誡
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 耶和華你 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
走到一定的地點後，駱駝便再也上不去了，不只是路太小，而且很陡，我只見過山羊可以爬上這種地方。駱駝不行，脖子太長，腿太長，不行，那會重心不穩的。一個韓國籍的老太太靠倒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同隊的老先生老太太們在一旁關心她。她好像有呼吸方面的毛病，我有股衝動想要幫她，扶她上山或是勸她下山，我站在他們旁邊，問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助，他們說謝謝不用，所以我什麼都沒有作，坐在中途販賣雜貨的小驛站裡，擔心老太太不要發生意外才好。
第六誡
不可殺人！
我這時候才有機會跟日本完治聊天，他說他從中國到尼泊爾再到印度再到杜拜然後到埃及，再來他要往約旦走，要從土耳其到歐洲，然後到美國，原本預計一年的行程，現在一年過完了，可能得再花一年的時間，身材瘦小的完治這樣說。他沒有煙了，我給了他一隻，然後又一隻，我們一直抽煙，直到那個韓國老婆婆出現，我才站起身來繼續往上走。
第七誡
不可姦淫！
在登頂前的最後一個平台上，沒有了駱駝的貝都因人全都裹著毯子，他們已經不說駱駝，他們現在說，毯子。他們說頂上很冷，我們一定需要毯子，我們說我們不需要，有個貝都因人走在我們前面，說要帶我們到看日出最好的地方。我說不用，但是只能由著他走在我們前面，路很小條，感覺就像是他領著我們一樣。山頂上的風很大，黑壓壓的天空下，黑壓壓的人群坐臥四處，不管是躲在毯子裡的或是暴露在冷空氣中的，男女老少都在等待著日出，那個貝都因人伸出手索取領路的小費。
第八誡
不可偷盜！
我當然不給，他也當然不肯放棄，我們就這麼站在寒風裡，消磨著日出前的時光。他決定換個方式，於是領著我們走到了修道院在遺留在山上的建築前，驅開了一些人，他清出了一塊空地，說那是看日出最好的地點，沒有任何地方比那裡好。我考慮付他一點錢了事，但完治朝著山邊走了過去，跨上一塊突出的大石，再跳上另外一塊，我們也跟了上去，腳下是直落到山底的亂石，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最好的位置，但起碼是最安靜的位置。
第九誡 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
靠著崖壁蜷曲在大石上，靜止的身體逐漸失去了溫度，登山時流的汗讓背部冰冷，天色已經大藍，但卻沒有一點溫暖，我強打著精神在風中點起一根煙，又用點燃的煙頭接起另外一根，完治叼著我的煙做起身來在石頭上原地跑步，他說這樣就不會冷，我只想著石頭會不會崩落到山下，如果崩落到山下，那我們太陽就要在晚上幾分鐘才能溫暖我們僵硬的身體。
第十誡
不可貪戀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人的妻子、僕婢、牛驢、並他一切所有的！
太陽從雲底出來，穿過了一望無垠的岩地，射在西奈山頂，仍是黑暗的大地與群山間，只有這裡有著橘紅色的陽光和我們的影子。完治拿出他的即可拍來，站在大石頭上，我幫他拍了一張照片，作為他登上西奈山看日出的見證。
我站起身子，讓太陽的溫暖直達我的身體和心裡，我真高興我能活在這個世界，真高興有太陽照耀我們。
至於那十誡，我完全沒有領受到，就讓摩西和其他有興趣的人，繼續去討論吧。 眾神仍在，如果我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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