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znamenny
「沒有沒有!先生,我們這裡是不賣這種東西的!這是違法的!」美麗的唱片行女店員一臉驚怖地回答,彷彿我臉上爬了隻蟑螂。
不過是詢問一位叫DJ Maryam的女歌手,竟換來如此誇張的反應。
依據現行伊朗法律,女性歌手,不准單獨唱歌,甚至發行唱片。只有極少數經過伊朗文化部核准的女歌手可以在固定的場所對純女性觀眾演唱。當然,演唱的內容,也必須與古蘭經、聖律或其他古典波斯詩詞有關。
這就是現代什葉派掌政之下的伊朗。
德黑蘭大學南面的安喀拉布大街 (Enqaleb St.),是德黑蘭最著名的書店街,這裡的書店密度好比台北市的重慶南路。伊朗的學生在此熙來攘往,翻尋著參考書與盜版軟體。同時,許多書店也兼賣伊朗流行音樂卡帶,門口則張貼著時下最受歡迎的Monei Rahamama、Arian Band等人的海報。你可在這些店家裡找到很多東西,除了DJ Maryam。
1979年,何梅尼領導的伊斯蘭革命成功後,建立了全世界唯一的什葉派伊斯蘭政權,這個政權基本上由最高領導人 (終生職) 與一群來自庫姆 (??/Qom;培訓伊朗神職人員的宗教聖城) 的穆拉 (mullah,阿拉伯文稱"????"/"mawla",從小學習古蘭經與各種聖律,有權對於法令做出符合伊斯蘭教義的解釋) 所掌控。雖然,伊朗憲法中也有由人民直選的國會與總統,但所有參選人都必須經由這群伊斯蘭神職人員組成的委員會審查通過後,才能取得參選資格 (去年伊朗國會選舉,就有大批改革派參選人在審議過程中被刷掉,幾乎導致改革派宣布抵制選舉)。此外,最高領導人對於國會通過的法律,還擁有喊停的權力。
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於1979年成立後,剛開始還沒有對伊朗的音樂界發布任何的箝制性法令,但隔年兩伊戰爭爆發後,事態改變了,所有流行音樂的相關活動全部被勒令停止,包括現場表演、專輯發售、電視電台播放等等。許多流行音樂工作者由於無法忍受這些窒息性的箝制法令而大量移居美國,至今在美國西岸的洛杉磯,還有數十萬的伊朗僑民,而伊朗的流行音樂,很諷刺地在當地繼續蓬勃發展著,並藉著碟型天線與地下黑市,被伊朗本地的民眾消費著。
隨著網路與碟型天線在伊朗的日漸普及,加上改革派在總統與國會大選上的連續勝利,穆拉們也不得不漸漸讓步。七年前,伊朗政府終於宣布流行音樂解禁,經過近二十年的空白斷層,伊朗的流行音樂工業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重新建立了起來。但不幸的是,穆拉們對於女性歌者的限制仍堅持不肯鬆綁,只因為,「她們的歌聲就像她們的頭髮一樣,只會迷惑、污染男人的心智,動搖男人對阿拉的忠誠。」。
遺憾的是,伊斯蘭教與古蘭經,在初創的七世紀時是同時期世界上針對兩性平權提出了最多超越時代觀點的宗教,然而今日掌握解釋權的這群穆拉們,卻選擇了逆行倒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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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DJ Maryam這個名字在伊朗各地突然如野火般竄燒起來,伊朗的年輕學生們瘋狂地轉拷她的卡帶,轉燒她的CD,她的大名在伊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因為,她是一名唱著妖嬝動感舞曲的德黑蘭女歌手。對於伊朗人來說,接觸這樣的音樂其實並不困難,網路上、家中碟型天線都可以輕易接收到美西最新的伊朗流行音樂;許多巴士上,司機們也大刺刺地播放從土耳其KRAL音樂頻道裡盜錄的音樂錄影帶,裡頭的土耳其女歌手一個個酥胸半露,撥擺著波浪般的亮麗長髮向螢幕飛送香吻。但DJ Maryam不一樣,她就住在德黑蘭,她的存在,她香淫的呢喃與歌聲經由vocoder調變,攀附在低劣drum machine搭造的四四拍曲式裡,就像某種自由與解放的力量,一拍一拍地捶進了伊朗年輕人的心坎。她與她的音樂代表了一切伊朗的伊斯蘭基本教義派無法忍受的東西,但她在民間的大受歡迎,卻是對庫姆頑固的穆拉們最深刻的諷刺。
伊朗警方終究逮補了DJ Maryam,隨後,關於她後續遭遇的各種版本紛紛流傳,有的說她被警方打落了所有牙齒,好讓她再也無法唱歌;有的說她遭遇更恐怖的酷刑,有的說她大概會被終身監禁。
直到去年十月,英國的BBC Persia接到了一位自稱是DJ Maryam的女子打電話來要求接受訪問,訪問中她表示,她本名是Mahshar,是一名虔敬的穆斯林,她依照伊朗法令,只在特定的表演場所唱歌給純女性觀眾,她不曉得自己的歌聲怎麼會造成這樣的轟動。她認為,自己的歌聲應該是遭人側錄使用。
BBC也無法判定這名女子身分的真偽,只能將訪問播出交由公評。依筆者之見,這訪問中有許多與事實明顯不符,聽過這張專輯你就知道,這麼香豔輕佻的歌聲怎麼可能跟宗教音樂或哈菲斯 (Hafez) 的詩扯上半點關係?
DJ Maryam的下落,至今依舊成謎。
逛過安喀拉布街大半唱片行,與每個店老闆小心地耳語詢問DJ Maryam的唱片,得到的答案通通一樣,「沒有」。
畢竟,沒有人想為了這點蠅頭小利惹上麻煩。
一路往中城區行去,在德黑蘭,我最有興趣的景點不是舊國王的夏宮或德黑蘭博物館,而是當年發生人質挾持事件的舊美國大使館。館外,塔列卡尼大街的外牆上漆有許多頗富挑釁意味的壁畫與標語,其中一個是骷髏臉面的自由女神,另一條標語則寫著:「伊朗將讓美國嚐到慘重的失敗!」
親美的巴勒維王朝被推翻、何梅尼的伊斯蘭革命成功,以及緊接而來的人質挾持事件,的確讓美國嚐到越戰以來最恥辱的挫敗,總統卡特正因為這一連串事件的處理手法飽受批評,最後在總統大選中敗給了雷根。然而美國政府也不是好惹的,他們立刻與英國聯手支持鼓動了伊朗的西鄰 ─ 伊拉克,對伊朗發動侵略戰爭, 而當時伊拉克的總統不是別人,正是現在正遭到審判的Saddam Hussein。
兩伊戰爭劃過了整個1980年代,替伊朗、伊拉克造就了各五十萬人的驚人死亡數字,然而腦滿腸肥的國際軍火商們,尤其是美國,卻在這中間賺取了最大的利潤。明明是遭到侵略的伊朗,卻在英美的強力作梗下被國際孤立,只能在國際軍火黑市上以天價購買武器進行防衛。戰爭結束,伊朗沒有得到一毛錢的賠償,伊拉克也沒有佔得一寸土地,隨後Saddam Hussein把箭頭再轉向下一個目標 ─ 科威特。不過這次他打錯了算盤,因為英、美石油公司跟科威特王室間訂有鉅額的石油契約。
在伊朗這段日子,正值伊朗與中國、俄羅斯的石油輸出聯盟成形,伊朗媒體 (目前多由保守派把守) 對於革命前巴勒維王朝與英美石油公司相互勾結,簽訂的許多石油契約一連數日做了大篇幅的披露檢討。看到這些外國公司離譜的持股比例與近乎賣國的偏頗條款,直教人對歐美大國剝削第三世界國家的方式更加嘆為觀止。
誰?才是邪惡軸心?
走到摩法特街,舊美國大使館門口,一個街頭小販在地鐵出口擺了一整攤的CD,我走向他耳旁低聲詢問有沒有DJ Maryam的唱片,這小販鬼頭鬼腦地往四方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警察在附近,於是伸手往大衣暗袋內抓出一張透明塑膠袋裝的,光溜溜的CD,上頭只用奇異筆寫了一個"M"字。
就這樣,經歷大半天的明查暗訪後,我在舊美國大使館的門口,找到了DJ Maryam的CD,一張叫價一萬伊朗瑞亞,約合台幣40元。
然而DJ Maryam,至今依舊下落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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