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兒˙法瑞-霍爾斯(Gill Farrer-Halls)
以下是丹津‧葩默比丘尼自述其成長背景與種種修行經驗。丹津‧葩默是位英國女性,後來成為藏傳佛教的比丘尼,她曾花費十二年的時間在洞穴中閉關修行,這整個過程在《雪洞》中有詳細敘述,如今她在世界各地教學:
我出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倫敦長大,並且於一九六○年代初期,也就是在青少年時期開始接觸佛法,後來發現自己與藏傳佛教之間有某種關連,而當時的西方社會對它幾乎一無所知。我在二十歲時前往印度的達胡西市工作,那兒有一所專為轉世的喇嘛所創辦的小學校,是由一位名叫斐達‧貝荻(Freda
Bedi)的女士管理。就在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我在印度見到了尊貴的坎初仁波切,三星期之後,我便出家成為比丘尼。
坎初仁波切是一個西藏團體的領袖,這團體中有一百三十位僧人,以及大約四百位在家眾,我擔任坎初仁波切的祕書,並且教導年輕僧人學習英文。幾年之後,這個僧團遷到現址,一個叫扎西宗的地方。然後仁波切告訴我,應該前往喜瑪拉雅山谷的拉乎爾去閉關並進行更深度的修行。所以,我前往那兒並住在噶舉派的一座小寺院塔優佛塔中。拉乎爾位於海拔大約一萬一千呎的喜馬拉雅山谷,由於一年當中下雪長達六至八個月,冰雪使它跟印度其他地方隔絕。
我在塔優佛塔待了大約六年,但後來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更隱僻的地方,於是便遷到一處洞穴中。那洞穴距離寺院約一小時路程。我在洞穴中住了十二年,通常每年秋天我會下山到扎西宗去拜見坎初仁波切,最後的三年,我進行更嚴格的閉關。
在一九八八年時,我離開印度,前往義大利的亞西濟(Assisi),跟朋友一起住在這個中世紀城鎮外的山坡上。幾年後,我又回到印度去教導轉世後的年輕坎初仁波切學習英文,當時他十二歲。大約在那時,有些在勘巴珈寺(Khampagar)的仁波切要求我創辦一所尼院,因為在這兒沒有任何為女性而設的寺院。
住在拉乎爾很容易就能看出這種情況。因為寺院中的比丘都在前面舉行供佛儀式,接受教法,並且長時間閉關,而比丘尼通常只能待在後面的廚房煮飯做雜事。有許多比丘尼非常聰慧虔誠,但卻沒機會接受教育或修鍊更高深的教法。
很顯然地,光是悲歎這個事實,而不採取行動以改進這情況是沒多大用處的。所以,當喇嘛們要求我辦尼院時,我回想起尊貴的第八世坎初仁波切,曾經在不同場合說過好幾次,建議我辦一所尼院,但當年我只能將此夢想暫放一旁,如今是時候了,於是我前往亞洲各地,為籌辦尼院的計畫四處演講,希望能獲得支持。這任務並非易事,因為我毫無人脈關係,又非位高權重的喇嘛,然而,人們漸漸地對這項計畫表示支持,有許多人說,多年來大家都只捐款給寺院和比丘,而我是第一位談論到比丘尼的人!
大約這個時期,維琪‧麥肯基要求我同意她撰寫我的生平故事,尤其是在雪洞中所經歷的歲月,於是後來才有《雪洞》這本書的出版。維琪以生花妙筆把一個晦澀的閉關經驗,描述成引人入勝的故事,竟然引起許多不同背景的讀者極大迴響!這本書同時也讓比丘尼所面臨的艱苦困難,更廣為世人瞭解。
我們的尼院是專為喜馬拉雅山區的女孩而設立的,她們多半來自西藏、拉達克(Ladakh)、尼泊爾、科努爾(Kinnaur)以及斯必提(Spiti)等地區,當地的比丘尼,傳統上沒什麼接受教育的機會,雖然在西藏往往有比丘尼有機會可以成為很好的修行者,但在邊境地區,比丘尼的待遇其實只略優於那些在家庭或寺院中服侍的奴僕。她們雖然虔誠,卻未受教育,並且常祈禱來世能生為男兒身,以獲得學習佛法的各種方便。在過去,女性往往極難得到接受法教或當老師的機會,但如今這種情況在整個佛教世界已逐漸在轉變,因為佔世界人口總數一半的女性,她們的需求已慢慢受到認可。
在西方社會和當代亞洲,這個問題較不嚴重,女性的教育程度很高,而且表達能力佳,她們能夠隨心所欲閱讀,並且有機會參加各種課程,性別方面的限制已不存在。我們最根本的佛性,那被遮蔽的原來面目,是既非男性也非女性的,所有那些在紅塵中因未覺悟而受到煎熬的世間男女,其實都是受到貪、瞋、癡、慢、疑這五毒之害,若是女性有這些困難,男性也必須面對它們,這是輪迴根本上的不圓滿,總是會出現各種境界來考驗我們,但這些正是我們學習和成長的契機。
據說女性比男性更情緒化,她們的心情起伏無常,對事件的回應也常隨情緒起舞,而非透過理性思辨。不論這是不是基於男性觀點的刻板印象,然而,從積極面來看,當這些情緒受到某種程度的控制,而不是去掌控別人時,便能釋放某種強大的能量,驅策女性修行者,讓她們在追求真理的道途上,比那些較謹慎和賣弄學問的男性同伴們,進步得更快,成就也愈高。有些亞洲禪修老師告訴我,女性在禪修時很容易進入狀況,而且她們不畏懼禪定時心靈所呈現的那種超越語言、直觀式的特質,她們在未知的大虛空中感到安適自在。
佛教是一條包含了身、語、意的道路。佛法的基本教義在今日跟在兩千五百年前別無二致,它依然與生命息息相關且真實可靠。佛法的基本觀點超越社會習俗和信仰,而對於心靈開放的人,它能直透人心。能夠聽聞這麼深奧的道理和佛法,實在是生命難以言喻的救贖,因為它超越了我們日常生活的邏輯思維,帶領人們進入一種既弔詭又完全合乎情理的世界。
當我們置身在忙碌又充滿壓力的生活中,往往會過份強調物質上的成功和具體的回報,但人心卻相對的感到愈來愈空洞和無意義。那些願意思考生命的人,也愈來愈覺察到,自己內在有股很深的飢渴,希望能找到某種讓生命得到真正滿足的東西。因此,在異國情調和神祕的表象之下,有股追尋生命意義的真誠力量,那正是佛法呈現之處,我們希望知道如何才能夠快樂、寧靜、仁慈以及善解人意,我們需要瞭解如何善巧地處理和家人之間,以及人際間的關係,還有我們的工作和社會生活。
傳統上,佛法主要是屬於「專業者」的,指的是由僧伽組成的僧團,這些人決定拋棄世俗的家庭生活和職業,一心追隨自己的信念,將畢生精力貢獻於研讀、修行和傳授佛法之上,如此,佛法才得以在時間長流中代代傳承而興盛至今。一般來說,在家居士扮演的角色,是遵守戒律過著清淨且良善的生活,並支持僧伽全力投入佛法中的生活。當然,歷來不乏一些在家學者和修行者,尤其是在某些傳承中,但僧伽依然被視為是佛法教義的維護與保存者。
如今,由於佛法西傳之故,修習和研究佛法的人大多都是在家眾,而不只是受戒的僧伽;這樣的轉變,自然很可能會對人們如何看待佛法,以及佛法如何傳遞下去,產生一定的衝擊。凡是特別強調出離生活的地區,對那些有世俗羈絆或過著家庭生活的人而言,佛教對他們的吸引力將大幅減低。我也注意到,當我跟其他的比丘或比丘尼談話時,會說一些避免對在家眾談到的想法,因為擔心這些話會傷了他們。由此看來,佛法側重的層面將會經歷某種轉變。
大多數在西方或現代亞洲追尋佛法的人,其實並沒有適切的環境或時間,來進行正式的禪修,為期十天的禪修課程,已經是大多數人渴求的極限了。有時人們會問我,為了得到開悟,是否真的有必要進行長達一整年的閉關,我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能讓他們不至於因為眼前受到世俗的羈絆,而感到沮喪或怨恨。此刻當我寫下這段話時,內心依然是沒有定論。
事實上,佛陀在身為王子時,發現自己有必要離開皇宮、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在他證悟後,並未回復過去俗世的生活,而是鼓勵他人棄絕世間的一切。歷來偉大的修行者,通常花費數十年時間閉關潛修,有些人終生奉行嚴格的禁欲苦修,以求了悟佛法之真理。就連在家修行者,也往往在結婚前,耗費多年光陰隱居或在洞穴中禪修,即使過著婚姻生活,這些修行者也透過成為學者、傳統的醫生或在家瑜伽士,而致力追求佛法精義,他們生活在一個較悠閒且不受打擾的社會中,毋須每天奔赴辦公室或工廠,也不會和身邊的同事之間有著極不同的世界觀和研討興趣。長時間的閉關能開展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並且心靈全然融入於修行之中。偉大的上師們並不是修習佛法,他們本身即是佛法。
所以,我們需要將佛法調整到切合我們當今的環境與需要。因為現今大部分親近佛法的人,都不準備放棄眼前的生活方式,所以必須以善巧的方式來修行,如此才能把它融入自己的心靈與生活中。我個人認為在這個過份複雜又充滿壓力的現代世界裡,我們需要的是單純,而不是那些複雜的觀想儀式和哲學詭辯。這些方法適合相當單純的文化(例如,在傳統社會中,沒有電視、收音機、報紙、雜誌或小說),但是現代人的心靈並非空白的畫布,隨時準備好能夠刻畫繁複的圖案;我們的心中已塞滿各種垃圾,因此需要經過一番清理,才能得到一些心靈空間。
所以,我建議人們修習佛法基本的原則,像是六波羅蜜,其中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等,都是能做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準則,而禪定和智慧等努力陶養的特質,則能讓世俗的生活轉化為不斷精進修習佛法。當然,正念或當下的覺照力向來都是有助益的,還有什麼地方比自己家人和身邊同事,更適合我們修鍊慈愛和大悲心的呢?
西方人很容易在心態上,把禪修當作某種心理治療,以求讓自己感覺較自在。但是,禪修的目的,應該是讓我們直接洞悉,所有念頭和情緒的自性本空,而主體和觀者本身也是自性空的;我們的記憶、心理上的問題、創傷和受壓抑的部分,其實都是空的,它們既不是我,也不屬於我。純然覺照的心靈本質,絕非任何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偏見。禪修的目的不只是讓我們感覺舒服或解決情緒上的問題,禪修的作用是直接斷除生命最根本的問題:以主客二分的概念來思考,而執著於自我,這種思考方式是源自於錯誤的知見,這便是所有錯誤的源頭。
想要安全走在一條未知的道路,最好能有一位可信賴的引導者。世間最好的指南書或地圖都不可能盡含所有的小徑、歧路或是障礙,即使懷抱著最美好的初發心,我們還是很容易就迷途。當然,身為嚮導的人,必須對所有路徑全盤掌握,這要靠經驗累積而非道聽途說,他或她必須是值得信賴,而且能給予每個旅人適當的指引與告誡。同樣地,在修行的路上,一個人所尋找的導師,他自己本身也經歷過直接了悟、研讀經典法本,以及跟隨某位師父修行的經驗。老師對於學生的瞭解程度,必須更甚於學生的自我瞭解。一個老師只具備魅力或機智是不夠的,而如果很有名氣和有一大群追隨者,也是不足的。有時候那些最偉大的上師外表看起來極為平凡,而且過著不為人知的生活,因為這些上師往往避開名聲和眾多弟子。
在現代世界裡,我們很難判斷,誰才是有能力引導別人踏上靈性修持旅程的真正上師。這個老師周遭的氛圍如何?他的學生們彼此的互動如何?觀察那些跟隨這老師二十年的弟子們,看他們言行舉止的樣子,他們是否展現令人真正讚歎的特質,而非只是更多知識?他們是否比一般人更加仁慈、慈悲、和諧、寧靜以及明智?或至少比他們當初修行時更進步?這是否為我們所追求的目標?我們要去瞭解這位老師和其仰慕者之外,他或她的聲譽如何?我們不該天真地把自己的心隨便託付給別人。
此外,適合某個人的老師,並不見得就適合其他人。修行是非常個人的事情,它是依隨各種因緣而決定的。這種事通常心靈會本能地察覺,但仍然需要以理智做某些驗證。心靈上師是那位能夠指出我們未出生前最原初覺知的人;心靈的上師是法身哠,也就是我們心靈開悟的本質,因為每個人都是法身的示現。要能遇到這樣的老師,需要有累世的因緣,以及熱切的願望。不過,我們仍然必須自己腳踏實地在修道路上精進不懈。
佛法常存世間,即使在現代,它依然能夠被證悟。當今已有許多與佛法相關的優秀書籍和禪修中心,我們可以從各種管道學習許多東西,而不需要終生追隨自己遇見到的第一位老師。要把所有老師都視為以不同面貌示現的靈性朋友──他們不見得總坐在高大的寶座上!我們當然不想等到遇見「明師」之後,才踏上修習佛法之路,而且我們目前的心是如此任性又粗糙,即使遇到佛陀本人,也不會有多大幫助。所以我們必須先把自己的心準備好,以便領受在修道中的祝福和了悟,然後在需要的時刻,適合的老師便會出現。
本文摘錄自《女性寧靜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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