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聖嚴法師
先是霧。無聲無息。虛掩而至。如迷霧眾生。
細雨接踵而至。稱之為細雨有點過。真的像牛毛,也許比牛毛還細。就叫它雨絲吧。慢慢地,雨絲的輕柔細緻收斂回去了。霧越來越濃,雨由絲變點變串……雨勢加大了。雨勢快慢不一致,感覺得出爭先恐後的急躁,好似上頭有命令,要它們別擋路。於是,跌跌撞撞的雨珠勾肩搭臂起來,有耍賴的意思,硬要拖慢速度。
沒錯,是雨的兄弟──冰來了。冰和雨湊在一起,聲勢有些不同,更有份量,也更是理直氣壯了。冰雨的勢頭不長久。太張狂了的緣故,總要被另一股力量好好收拾的。
來了!沒錯!換它來了。
降下五月的「瑞」雪
輕盈的,謹慎的,也算是靜謐的;又藏不住喜悅地有些顧盼自憐。它知道自己才是壓軸的主角,鎮住場子的巨星──雪。
細雪的後面是花生米大小的雪片,是一毛錢大的,是十塊錢大(用錢比喻太俗氣,真不夠秀雅)……。然後,就是鵝毛般,所謂最優雅,最像雪的雪了。
既然來了,就沒有草草結束,悄然下台之意。這雪,一下就是兩天一夜。第二天的黃昏忽地有人把霧管束了一下,雪也識相地不見了,因為太陽從厚重的雲端探了探頭。剎那間,近山遠水忽地清明了起來,像是好好洗過了臉,把鏡子上的霧氣拭除了,好好端倪一番。
才不過一個小時。霧又滾滾而來,這會兒腳步極快,連貪玩的野雀都張惶失措的衝進被白雪包裝過的松林之中。
有了霧做急先鋒,快速報過幕,雪這一回不再矜持,不給冰雨機會了;它自行快速登場,反正一直還沒有卸妝,連禮服都還沒來得及脫去。
這就是五月的雪。
在瑞士伯恩的碧坦堡(Beatenberg)禪修中心。聖嚴師父帶著八十多位來自瑞士、英國、美國、俄羅斯、波蘭、德國、克羅埃西亞……等十五個國家的男女禪眾,在既無我且無他的默照七日禪中精進修行。其中最辛苦者是接連開了三天三夜的車,才趕到禪修中心。
一開始師父就說了,雖然禪修中心山巒起伏有致,湖水橫臥其間,堪稱美景如畫,有如仙境;但是既然來此禪修,兩眼就只能觀心,不可貪戀景色了。而我,何其有幸,有如走進大自然電影院,就我一個人獨攬銀幕,奢侈享受聲光演出,陶醉已極。
此行,我身兼製作人、燒飯的、侍者等數職。因為角色多,沒人管,相對的更是自由。更何況爆滿的禪堂連多餘一個的蒲團都塞不進去,我反正也沒機會進去隨喜打坐,是故更能貪婪的徜徉在瑞士著名的山光水色之中,以及大自然多變的風貌裡。
由弗列德.凡.爾門(Fred Van Allmen)負責的禪修中心,已在碧坦堡的山頭成立了三年,年中皆有禪修活動,邀請世界級的禪師(有南傳、北傳、藏傳……)來此教導佛學與修行。
聖嚴師父主持的默照禪七是自○四年五月二日至九日舉行。早在二月便已額滿。直到四月,仍有盧森堡、德國等國的菩薩要求報名,無奈連工作人員的床位都讓了出去,也無法滿足急欲來求法的眾生。
這一趟瑞士之行,來之不易。不僅是西方的禪眾而已;直到抵達瑞士之後,師父才透露,曾於新加坡面對身體之不適;萬一情況不樂觀,就需返台就醫。相對的,後面的行程就不得不悉數取消了。
繞著地球跑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北半球到南半球;再從東半球到西半球。從溫暖的台灣到燠熱的新加坡,再南下至初秋涼爽的澳洲。然後回頭到新加坡,轉機前往初春乍寒,乃至連日大雪的瑞士。此種長途跋涉的行程,此種多變不定的天候,對於七十有五,身體且不硬朗的師父來說,如果不是慈悲的「盡形壽.獻生命」的信念在支撐著,我實在難以想像,如果有個「萬一」發生,我們這些陪在師父身旁的弟子應該如何去緊急處理。因此,這或許也將是師父的僧、俗第子們的一門功課。
曾有師兄提議,往後師父至海外弘法時,除了需要有專業廚師來管理師父的飲食,維持師父的營養,另外也需要一位隨隊醫師隨行,以便隨時得以關照師父的健康。只不過,師父凡事替眾生著想,他深怕替主辦禪修活動的團體增添經濟負擔不算,也不願意隨身護法太多,給人招搖的印象。
這就是我們的聖嚴師父。
因為有了新加坡的不適,使得我們在往後的行程之中,對師父的健康與身體反應有如「驚弓之鳥」,隨時注意他的眼睛腫了沒?臉頰還紅不紅?飯量如何?有沒有按時吃藥?點眼藥?有沒有注意多喝一點水?……但是說來實在慚愧,師父卻反過來不時的關心我們。
離開澳洲的前夕,師父拿出已經換好的瑞士法郎,我既訝異又慚愧,我老想,頂多在機場就可以去兌換,可是一路過了台北、新加坡與雪梨機場,我還是沒記得這件重要的事。
回頭到新加坡轉機時,師父被請進了貴賓室之前,他還關心我們幾個怎麼辦?能找到地方等候且休息否?我們傻呼呼的會說想辦法。也許是師父的慈悲感動了航空公司的地勤小姐,
居然軟化態度,邀請我們與師父一同進入貴賓室。哇!這真的是撿來的「福報」。在貴賓室裡,我不但見獵大喜(各種食物、飲料),好好祭祭五臟廟,還跑去沖了個熱水澡,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暢快的不得了。喔!有了師父的光環的照顧,實在是時時歡喜,處處如意啊!
出了蘇黎士機場,師父在瑞士的弟子馬克士(Max Kalin)與禪修中心的弗列德已守候多時。外交部派駐在瑞士代表處的耿國樑師兄在十年前就在師父座下皈依了,見了師父自然是激動欣喜的。前往停車場的路上,耿師兄還沒來得及進電梯,就向師父頂禮三拜;他還自行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把師父送到群山裡的禪修中心。
權充廚師
這一回我重作馮婦,要管理師父的三餐。其實在行前得知果耀法師不隨師父去瑞士,而由我擔此重責大任時,心中已開始打鼓。以往,雖多次為師父備過餐,但那都是「藝低膽大」,就如台語所說的「傻子膽大」;反正我怎麼煮,師父就怎麼吃,簡單又輕鬆。可是這次不一樣了,師父在年初大病傷了元氣,日常的飲食調理對師父的健康影響甚鉅,假如我在瑞士期間有什麼「失手」之舉,讓師父的身體出了狀況的話,要用何種面目回去見江東父老?
離開墨爾本的前一晚,我自果耀師的手中接過來一些資料(記載哪些食物不能給師父吃;哪些食材則不受限制),還有許多營養補助品。憑良心說,我的手有些發抖,心也發顫,阿彌陀佛喲!我一直跟自己說話,無論如何可千萬不能出紕漏哦!
越怕事就越有事。到了瑞士的第一餐,我就用了師父不能吃的大白菜(因為師父全挑了出來)。果耀法師適巧打電話來,叮囑我所有的青菜都要在燙過熱水,才能烹調給師父吃。我抓著電話,非常希望果耀法師能夠多傳授一些「祕笈」,但漫遊電話太貴,我不能不放下電話來。第二天,我又踩到「禁區」,煮了蘆筍,師父一樣挑了出來。我拿著果耀法師給的資料左看右看,這才發現蘆筍那一項既沒有打勾,也沒有劃圈。啊唷!有夠糟糕,連出兩次狀況;我警告自己,假如再出一次錯就得「三振」出局了。
也許是壓力太大,有一晚作惡夢,夢到有人闖進我們的房間,把攝影機偷走了;我出聲大叫,把隔壁床的攝影師阿良嚇得坐了起來,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跟他道了歉,心跳恢復正常之後,暗罵自己神經病。次日開始,我放慢腳步,藉故買菜,「明目張膽」地下山溜了二、三趟;沒事就看風景,放鬆身心;漸漸地,我發現師父的食量增加了,也會讓常濟法師轉告我某天中餐的菜很好吃。我的信心大增,放開「手」與「心」,變了一點花樣在飯上面,師父居然吃個精光。哈哈!這下有點得意了!不過,不到三秒鐘我就差點摔了一跤!冷汗冒了一身,因為菜湯有剩,萬一潑灑出去,滾了一地,我可就糗斃了。
忙裡偷閒遊伯恩
禪七開始之前,師父難得有兩天空檔,其中一天是晚上在伯恩市有公開演講。當天下午,弗列德早早就帶我們下山,先在伯恩市的古街逛了兩個鐘頭。師父笑說,這一下是對得起「不一樣的聲音」的觀眾了。
自禪修中心向左看,有三座山屹立於前,海拔有一萬多英呎。中間一座叫「和尚山」,右邊叫「處女山」,形狀如一少女低頭向和尚懺悔。至於左邊的一座山叫「花格山」,我問「花格山」是何意思,卻沒有人回答我。
我們也曾抽空去三座山左翼的另一座名為「威特吼兒」山(意為「天氣祥和」)走了一圈。據說一百五十年前整個山區皆為冰原;就是二十年前,弗列德也曾目睹山腳下仍都是冰原;到如今,冰原逐漸往山腰「縮水」,這便是人類的傑作,「溫室效應」的現世報已在此處現形。
這一趟瑞士禪七的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就是過去跟隨師父去波蘭、克羅埃西亞、英國、俄羅斯、德國等地所結識的老參們,這次有不少都「回籠」了。看到他們,與他們熱情打招呼之餘,我也發現,歲月在他(她)們身上也留下了明顯的印記:「別桃」(Beata)比以前隱重了,「帕我」(Pawel)發胖了好多,「札爾科」的頭髮都掉完了,「卡門」(Carmen)的小臉有了稜角……。不過,唯一沒變的是他們的道心。師父說,他們來一趟不容易,每位需要繳交約合美金七百元的費用不用說,還要請假,還要長途跋涉……。
您可知道這些老參排除萬難來打禪七的另一個目的是什麼嗎?他們不約而同的央求師父能再次前往他們的國家弘法,利益他們的國人與信眾。而師父能給他們什麼回應呢?
看看人家,想想自己。請問,您又是怎麼認為呢?
本文摘錄自《阿斗隨師遊天下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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