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易叡
時間是理應陰濕的五月,在綠島靠岸的那個傍晚,剛結束了三天充滿陽光在蘭嶼的行程。一陣雷雨倏地下起,我擔心好不容易才到火燒島,該不會就因為這突如而來的雨水而泡湯了吧?幸好,不到兩個鐘頭雨就下完了,天氣變得涼爽。隔天要登場的是綠島人權音樂會:「關不住的歌聲」。
一早差不多就把整座島上的道路都摸熟了。經過火燒山頭,有受難家屬和師父的誦經聲,我機車的引擎顯得尷尬。常年安詳靜謐的綠島,這樣的聲音應該是不常出現的吧。我試著將機車熄火,想要悄悄地通過正在做法的涼亭,但那時,一群年輕的遊客呼嘯而過。小島還是一如往常的安逸,頭一次在島上舉辦的紀念音樂會並不會增減遊客一分遊玩的興致。
「有音樂會嗎?」賣海草冰的老闆也不知道有這麼回事,他只知道阿扁總統要來。「阿扁來我們綠島人不歡迎啦!宋楚瑜來我們比較高興,你看那個碼頭是他蓋的。總統能夠給我們綠島什麼建設......」思路相當簡單的老闆,從小就目睹島上的政治犯,雙腳被沉重的腳鐐鍊住,一面砌下咕老石蓋自己的監獄,一面為小島開路的場景。對他而言,那樣的場面司空見慣,他不知道他們為何坐牢,只知道安分地過日子就好。跟海草冰老闆一樣,島上大部分的人現在做的都是旅遊餐飲、浮潛教練跟民宿機車租賃的工作,他們也希望小島能夠有更多的建設。顯然,跟來這裡浮潛,滿心希望綠島千萬不要過度開發,美景保留得住就好的外來客,情懷是迥異的。
傍晚差不多五點,氣候還是相當悶熱,但是音樂會就要開始了。在夕陽中,綠島小夜曲、幌馬車之歌在紀念碑前被緩緩奏出,揭開了人權音樂會的序幕。接著是受難者和家屬的表演。下半場,加拿大籍的環保音樂家馬修‧連恩發表了他的新歌「You Cage the Bird, But Not The Song」;台灣交響樂團也以蕭泰然作曲、李敏勇賦詞的《啊!福爾摩莎─?殉難者的鎮魂曲》?曾經監禁在這座島上的靈魂與良心致敬。在那個晚上,悲涼的小夜曲被撞闊的交響詩替代;歌聲蓋過濤聲,淚水漫過海水。半世紀來,這些歌不曾公開為人群、為山海謳唱。
賴和文教基金會、成大台文系
第六屆賴和高中生台灣文學營
-Yo Keo A Su‧原住民文化體驗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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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屆營隊全程在美麗的茶山村 (珈雅瑪)舉行,課程進行方式 包含 閱讀、討論、共辯、部落探訪,另外還安排部落巡禮、生態解說之旅、野炊巴比 Q…等活動,離開傳統教室的侷限,在這裡只有相互的尊重與勉勵。「 Yo Keo A Su 」是鄒語中願你的氣息順暢的意思, 是鄒族人對來到茶山的每個人發自內心的問候和祝福。我們期待在 良好互動的學習環境下體驗原住民文化,促進在台灣土地上生存的不同族群彼此瞭解、相互關懷與尊重。
【課程】
瓦歷斯‧諾幹/山海文學、夏曼.藍波安/海洋與飛魚、利格拉樂‧阿女烏/原住民女性書寫、
巴奈/巴奈流浪記、
浦忠勇/部落發展與文化重建、
汪明輝/台灣的民族與原住民族問題、
霍斯陸曼‧伐伐/布農族的神話世界、
撒可努/Vu Vu的故事、
王嵩山/阿里山鄒族的歷史與神話、
魏貽君、楊翠/原運與原住民文學、
劉智濬/原住民當代創作歌謠、
走訪「亞米阿娜」親水區、部落查訪、夜間生態之旅等
‧活動時間:7/11~15(星期一~五)五天四夜
‧活動地點:嘉義茶山村(珈雅瑪)
‧招生對象:以全國各高中、職學生為主,如有餘額,亦歡迎大專學生
‧招生人數:80名
‧活動費用:2,500元(含車資、食宿、講義、紀念品、課程、平安保險等)
‧報名單位:賴和文教基金會
‧電話:04-7241664 /傳真:04-7271412 、E-mail:lai0ho@ms12.hinet.net
‧劃撥帳號:21649949(戶名:財團法人賴和文教基金會)
(詳情請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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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新月當空,一幀景緻讓我深深感動:隨大人們來島上或參與活動,或只是來遊憩的小孩,在紀念園區的草場斜坡上奔馳、打滾,對他們而言,音樂會裡唱了什麼歌或許不重要,但那卻是鎮魂曲最終樂章的現實寫照:「佇島嶼的海邊,台灣的囝仔佇彼歡唱,視野無線寬闊;佇島嶼的山頂,台灣的囝仔佇彼跳躍,伸手挽天頂的星。」這令我想起幾年前在美國聽Bueno Vista Social Club的那晚,人們盛裝出席,唯讀坐在我前面的那對情侶衣衫襤褸,不時跟著音樂扭動身軀,他們的「隨便」引起了多數聽眾的不滿,頻頻被使「你們給我安分一點」的眼色。沒想到台上九十高齡的古巴國寶,中場竟然要大家站起來擊掌、揮手、跳舞,聽眾的「矜持」頓時被狠狠顛覆。但那不就是音樂的目的嗎?你來聽我唱歌,是?了跟我們一起感動,還指市為了證明你中產階級的消費能力?
音樂會的主題,扣緊的是「人權」,而沒想到深深打動我的,不是音樂?政治犯所作出的平反,而是那個人們在草皮上、斜陽下或坐或躺,或一面聊天,一面欣賞著台前音樂的場景。那突破了一場「正規」音樂會給表演者和聽眾之間的規訓、隔閡,在那裡,彷彿多年前在西方洋溢著一片和平訴求的「愛之夏」,就在綠島再度上演。對我而言,那是屬於人權的一個基本實踐。然而令人遺憾的,在音樂會開始之前,每一位與會的聽眾,都被要求打開所有行李受檢;媒體的相機也必須登記。當然,為了總統的人身安全,這樣的檢查是少不了的,但是當它們出現在以「人權」作為訴求的活動中,難免有些扦挌不入。
我突然想到,為什麼這樣的音樂會,非得要在綠島辦才可?同樣是呼喊「人權」,它為什麼不能辦在隔離痲瘋病患半世紀之久,如今因為政府「重大建設」而面臨拆除的樂生療養院?為什麼它不能辦在被主流社會歧視、排擠的同志互相撫慰取暖的二二八公園裡?為什麼它不能辦在長年受戴奧新荼毒,居民每次請願總得不到具體回應的台南安順?為什麼不能辦在因為核四廠的工程侵害而讓沙地迅速流失的貢寮?(別說海洋音樂祭了,在那裡有多少樂團為這樣的事情發聲呢?)在我們命運乖舛的島上,有更多,更複雜而隱微的課題,比「政治犯」還要當下,還要迫切的課題,必須被注視。一場人權音樂會,目的絕對不是只有「穿過黑牢」,還必須穿越任何階級、性別;所關乎的不只是原本欲被歌誦的對象,不只是被選定的表演者,而是關乎所有涉入其中的人。
如果這樣一場音樂會,沒有政治人物的政策宣示,沒有打斷旋律的「恭迎恭送」,沒有交通管制,那呈現的又會是怎樣自由的景緻?如果一藝術作品,除去所有的政治圖騰和加持,即便它們不親自言說,它們的控訴力量會因此而減弱嗎?在人權視野還是相當褊狹的台灣,我期待這那天的到來。然而我們也必須心知肚明,社會在進步或開放到那樣的程度之前,期間還有多少的陣痛我們不能預期,而又必須忍渡?令人感到諷刺的是,音樂會舉辦的前一天,在號稱自由的主島上,人們要開始按捺指紋了。
離開綠島,回到台灣。頃刻間,眼前那勾勒我幾天熱帶幻夢的鮮明色澤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變換迅速的交通號誌,和城市裡滿佈的煙灰。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在每個五月,有一批人會爭相走告、約定,他們或許屬於不同的世代,擁有懸殊的歷史記憶,但他們搭上了同一艘順風的船,並且擁有同一個目的:「走吧,到綠島,音樂會要開始了。」
我期待一場音樂會,有「官」不住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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