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足了氣,我問他們往銅鑼應該走,店員想了一下,「騎腳踏車的話,」他又思考了一下,「直走左轉,然後順著路一直走,都不要彎,這樣比較快。」他的話和我在地圖上畫的一樣,只是我沒有想到眼前的上坡是這麼長又這麼的大。
正在搬遷的無主墓地在我右手邊,而一所國立大學出現在對面。
國立聯合大學。
民國五十八年成立的聯合工專,在民國八十一年增加商科,改名為聯合工商專科學校,而民國八十四年在原本的私立董事會將學校捐贈給教育部後,改名為國立聯合工商專科學校,民國八十八年改制為技術學院,民國九十二年在改制為綜合大學。
就這麼地,又一所國立綜合大學誕生了。
對接受填鴨式教育及面對低錄取率的聯考的我來說,這時代的變化快得讓我根本來不及拿出死背強記的本領。過去擠破頭的大學聯考,似乎已經全然改觀,全台灣已經有超過一百五十所的公私立大學校院。
教育改革的確讓更多的人有學校念。
再加上民國八十七年廢省之後,原本掛有省立的各級學校,全都改冠上國立的名稱。工商專校改成技術學院,技術學院再改成科技大學或大學。
教育改革也讓大家念的學校都有越來越好聽的名稱。
我們的確在形式上改革了教育制度。但卻沒有破除文憑主義,反倒提供了文憑主義更多的發揮空間、造成更大的氾濫。
看吶!我那為了順利通過入學考試的表弟整天坐在補習班裡擔心時間不夠用,不愛唸書的妹妹靠著多元入學方案進了科技大學後,還是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麼。
教育制度把大學畢業證書慷慨的發給這一輩的年輕人,但卻沒有多給他們等量的工作機會。他們還是得面對競爭,還是脫不掉文憑主義的社會對他們的評價。我有時慶幸早生了十年,否則我可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紊亂的情況。
不過我所處的那個時代也不見得比較好。
因為像我一樣透過聯考來完成學業的人,在出社會後,大多數都還是靠著應付聯考的模式來面對工作的挑戰。
我們常擔心自己的未來。雖然我們大多也有著自己不滿意,但卻能令其他人稱羨的地位或財富。這不是因為我們真的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因為被我們踩在下面的人比比皆是。
但我們不太會去擔心那些人的未來,因為聯考從來沒教過我們要去擔心同屆落榜或失利的人該怎麼辦。
更別說要去關心那些比我們晚出生好幾年的年輕人。
看著這些趕著上課的學生的青澀臉孔,我實在對明明缺乏遠見,卻仍能掩耳盜鈴的改革感到厭惡,也很不諒解為什麼成年人能夠對這種現況因循苟且,裝聾作啞。
而成年很久的我,也是當然的共犯之一。
我不想成為共犯,我一直騎,騎到位於丘陵頂端的苗栗看守所(當然,我不是要去投案),如雙頭蛇形狀的馬路,兩邊都寫著十三號銅鑼。
我攔了一台下一台汽車,問了問車上的老先生,「請問銅鑼往哪邊?」
「那邊,那邊比較快。」
「請問是上坡還是下坡?」
「下坡,大下坡。」
我踩上腳踏車,向等待已久的下坡前進。用紅色油漆寫上銅鑼鄉的大石正在等著我。下坡很陡,我的車跑得又順又快,一下就把原本忿忿不平的那個我給拋得老遠。
高速公路的T字型大看板在左手邊出現,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右手邊的景致有著明顯的對比。
用大石堆成的梯田一個接著一個,還沒長大的稻子被風吹的直搖,不過不是想像中如波浪般的搖擺,而是迅速的顫抖。
灰色的天空與霧氣在此時帶來了細雨。
我把車停了下來,坐在石墩上。
眼前的丘陵、大樹、老屋、水圳、農田、阡陌、伯公廟,讓我突然想就這麼的停在這裡,多待一天,兩天,甚至很久很久。
竟然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從一向習慣以冷漠及從容的態度面對各種競爭的我的心底滲出了來,把貧瘠的心變成一個可以耕作的濕軟土地,能讓種子發芽,蓋起房舍。
「就在這裡住下來,把父母也接來這裡,然後娶妻生子吧?」我想任誰到了這種寧靜清幽的地方,都會永遠不想離開。
沒有高樓、沒有賓士、沒有霓虹燈、沒有文憑、沒有名牌、沒有無比的商機,但是我真的覺得這裡是個能夠安居樂業的地方。
其實當我們想要的是安居樂業,那高樓、賓士、霓虹燈、文憑、名牌、用不盡的錢財,甚至人與人間的競爭,全都不是很重要。
如果我記得什麼是愛,那我會希望能告訴你我有多愛這塊土地。可惜我幾乎忘光了什麼是愛,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願意死在這裡。
只有把這裡當成安身立命的地方,人才會慎終追遠,凡事也才會為後代著想。
我想那些已經作古的老祖先們應該同意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