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剛
(原刊載於《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58期編輯室報告,2005年6月)
歷史常常是跳著走的,而且不知道它何時要跳。世上有那麼多的學者專家,沒有人預測過上世紀八0年代末會發生前蘇聯與東歐之變局,以及那個變局的戲劇化形式。台灣有那麼多專家學者,也沒人預測過在今年春天連宋二人相繼訪問中國大陸這一事件所徵候的兩岸新局。特別是連戰,及其所代表的中國國民黨,更是鹹魚翻身,一掃顢頇老大形象,一時之間竟躍身為時代弄潮兒。
學者與文化人既無從預測,於是評論紛紛,這其中尤以龍應台女士的評論文字最具行銷力。
這個發生在今年春天的事件,十年後觀之,它的意義為何,可能也不是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因為今天所發生的事件,還將要被很多的力量解釋與推擠,而其中,屬於知識份子所能影響的範圍確實有限。但儘管如此,知識份子的職責所在還是要對這個走向提出有立場的解釋。基本上,我們認為連宋的大陸行是重要的一步,有多重的意義。首先,這是解消冷戰架構的重要進步,國民黨與共產黨在相互對待上,走出內戰與冷戰的敵對思維,開始進行對話。這對於不僅是兩岸,也對區域和平做出了貢獻。其次,我們認為這不應僅僅是政黨之間和解的肇端,更是台灣人民與中國大陸人民之間關於和平與溝通的共同需求的外在展現。這中間當然有資本的利益,但人民惡戰、避戰的和平欲求是更重要的因素。國民黨在這個層次上反映了台灣的主流民意,也將帶領民進黨的走向,這由後者轉換口徑,承認中華民國為最大公約數之事可以略窺一二。第三、儘管表面上二者都在技巧地操弄中國人身份修辭,但他們卻也弔詭地參與了由李登輝擔任首任工程師的國族打造工程,只不過今日是以中華民國之名行之。「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老對立形式正以一種新的內容在進行。這是一種歷史的反祖性,弔詭地將台灣拉回兩蔣時期的「中華民國」正朔,差別是如今有民眾正當性基礎,在所謂「族群多元,國家一體」的「中華民國」之下,藍與綠的對立將被解除動力。但這樣一個國族打造的工程在全球地緣政治上將有何命運,則並不很清楚,也似乎另蘊危機,特別是當它牽連到美國和日本在兩岸敵對關係中的利益。冷戰的解除與再度冷戰化,是矛盾並存的兩種可能。
因此,連宋訪問大陸這一事實所散發出的訊息是具有矛盾性質的。腳熱情地往前踏出和解的一大步,但手卻更冰冷地藏在背後。冷戰以來,由於東西陣營的對抗,以及兩岸的對立隔閡,所形成的深度文化與價值壁壘,在兩岸各據一方時無從展現,反而是當兩岸越要開始接觸時,這個藏在水面下的壁壘往上浮現的驅力也就越大。這是我們為什麼要在此分析龍女士關於兩岸關係言論的原因,因為它是一個足以彰顯這個壁壘的重要個案。
五月下旬,在重要歷史時機上永不缺席的知名文化評論家龍應台女士,再度發表長文 〈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觀連宋訪問大陸有感〉 ,在北京中國青年報發表,中國時報同步刊出。龍女士以其一貫的感性筆調,對中國大陸讀者娓娓道來她所理解的台灣。在文章中,龍女士沒有忘記提及「野火」那本書,並不避自舉地將之定位為台灣當代史的分水嶺;野火之前如何,野火之後如何。「野火」二十年後,龍女士以中國讀者為對象,或許是希望在中國這塊她心目中的「前野火」之地,燃起野火。龍女士撫今追昔,為之躊躇四顧地向大陸讀者報導「野火」的燦爛啟蒙企業:『「野火」書出,一九八五年的台灣為之燃燒,二十一天之內經過二十四次印刷。』
美濃愛鄉協進會、美濃八色鳥協會、高雄縣旗山區旗美社區大學、美濃愛鄉文教基金會
2005第十屆美濃黃蝶祭
黃蝶音樂會、農村生態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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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流著生命之水
滋潤著她懷抱裡的兒女
流過父祖的褲腳
繞過我們的村莊
映照著黃蝶的羽衣
也映照著我們的童顏
且來聆聽雙溪的低語
看看這塊土地這些人
走入大地之母的懷抱
尋回自然之子的生命情懷
‧系列活動1:黃蝶音樂會~生祥與瓦窯坑3巡迴演出
時間:6/25(六)晚上7點
地點:美濃客家文物館前廣場
‧系列活動2:農村生態影展
美濃黃蝶祭自1995年舉辦至今已邁入第十個年頭,其間我們從反水庫運動走入社區工作,持續關注自然與人文生態,從黃蝶翠谷保育至社區營造推動。美濃是一個農村,就像其他台灣的農村面對相同的困境,人口流失、農業收入不佳、土地買賣…等。
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農村的角色與功能逐漸改變,農業收入不再是農村就業與所得的主要來源。農村就業機會缺乏,建設落後與公共設施不足,生產與生活環境改善有限,凡此種種均是導致農村人口外移,區域發展失衡,農村呈現老化、衰退與凋蔽的景象。面對種種的困境,台灣有許多的紀錄片導演,試圖用影像紀錄,喚起人們問題意識。
農村涵養了人們,供給人們生活之所需,農村是立國知本。在今年第十屆的美濃黃蝶祭中,我們舉辦『農村生態影展』,從農村觀點出發,邀請大家一同來關心農村,一同向農村學習,體驗農村的美麗與哀愁。
協辦單位:台灣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高雄市教師會 *高雄場:高雄市教師會(高雄市前金區中正四路209號5樓)
6/26(日) 下午2:30 歡喜碰碰狸
7/1 (五)晚上7:00 城市農民曆
*美濃場:高雄客運站美濃站後面停車廣場
7/8(五)晚上7:00 原鄉逝水+黃蝶祭介紹
7/9(六)晚上7:00 芎蕉坑之歌
7/15(五)晚上7:00 牛背上的翅膀
7/16(六)晚上7:00 歡喜碰碰狸
…………近期內將陸續公佈其他系列活動「雙溪生態展」、「農村生態導覽活動」等
(影展訊息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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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士的這篇文章想要在中國大陸怎麼描繪台灣,想要燎起什麼論述效果,我們的確也不掩在意,但無由過問──畢竟任何人都有資格寫一篇紹介台灣文明奇蹟的當代版「馬可孛羅東遊記」。但是這篇文章並不是只在中國大陸發表,也同時在台灣發表,這就讓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從台灣公開批評龍女士的論述對台灣社會,以及兩岸關係,會產生何種可能影響。首先必須強調的是,她如何理解台灣,是深刻關連到她如何理解大陸,並關連到如何理解兩岸關係的。我們的基本觀點是:冷戰時期美國的現代化意識形態形塑了龍女士理解台灣(以及世界)的框架,並傲慢地用此一框架衡量中國大陸,這使得「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了兩種文明,之間有不可跨越的文化壁壘。這個冷戰的、現代化意識形態的心態結構,無論對兩岸的真正和解,或是台灣社會內部的正義發展都是有害的。
首先,我們來看看龍女士是如何再現台灣。龍女士的基本論點是建立在一種歷史終結論上頭。任何「前現代的」、「專制的」、「集體主義的」、「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的」(不管是上述哪一種)政權或社會形態,經過人們的奮鬥,最後都將駛抵歷史的終站,在那兒,人們享受自由與均富,並尊重多元性,而所謂多元性,就是人們不再相信偉大的、壯美的口號或主義,只是現實地生活,包容不同的觀點與生活方式;儘管眾聲喧嘩,強過定於一尊。龍女士以一種庸俗化的實用主義民主觀說:民主不過是生活方式,「落實在茶米油鹽生活」。所以,台灣的民主地景應如下:沒人撐死,沒人餓死,每個人當他自己,也不妨礙別人當別人自己。
這幅個人主義的、享樂主義的、歷史終結論的地景不能說壞,但好像缺少了些什麼重要東西,而且有些陰影地帶好像也不完全這樣。以這樣的方式論列台灣社會,似乎是採遠鏡頭、採低標準。首先,路無凍死骨並不等於社會正義,正義是相對於特定歷史條件的;長期以來台灣社會裡原住民的生存條件,以及近十餘年來台灣社會對跨國遷移勞工的剝削與歧視,以及近年來台灣社會日益加深的貧富差距,以及現今已是經常性的而且被高度低估的百分之五失業率…。面對這些,難道還容許我們對「均富」自我慶功嗎?
其次,眾聲喧嘩並不等於自省的對多元認同的包容。長期被國家、家庭、市場與媒體葛藤纏繞,充滿無力感的台灣一般大眾,因無從獲得公共論述與集體行動的力量,從而在面對歷史的進行時就成為被動的旁觀者,而旁觀者的併發症就是令人喪氣的、犬儒的眾聲喧嘩、無可無不可。這樣一種躁鬱的文化官能症,卻被龍女士完全正面解讀,成為台灣人的包容與智慧。但是,難道還需要提醒,在這個表面的「無可無不可」的眾聲喧嘩之下,有一條大黑線,那就是越來越被污名的「中國人」身份,以及許許多多條的小黑線,那就是各種沒有公民身份或外於公民身份的身份污名,例如「外勞」、「外籍新娘」、「大陸妹」、以及同性戀者。在最近那樁具有獵殺女巫性質的「夏禕事件」中,我們完全感受不到龍女士所標榜的「敘述多版本」,及其遊戲規則:「他必須容忍別人的敘述,如果他希望自己的敘述被容忍。」龍女士何其樂觀、何其偏擇耶!但這種樂觀讓我們不得不嚴肅的思考知識人、文化人的社會角色到底是認同、肯定,還是反省、批判?
美國的社群主義學者Michael Walzer ,算是非常愛國愛鄉的一位學者,但是他在論及社會正義時,也會以自我批評的方式來愛國愛鄉,他提出了所謂的「政治正義原則」,指出任何自稱是民主的國度都必須符合一個正義原則,才有資格自稱民主,這個原則即是,任何人,只要在當地的經濟體制勞動工作,只要受制於當地的法律,就應該有充分的公民權,參與到對這些影響他們的經濟決策與法律的「持續性同意」。因此,任何民主體制除了讓境外的勞動者入境工作外,還要給人家第二道允許,即公民權的授與。因此,對於世界上很多所謂的民主國家,只讓移勞進來打工,但不打算給人家公民權,那這個政治社群就不是民主的,而是一種軟性的種性制度,因為把人分成兩種,自己人與外邦人,後者服務於並受制於前者。那麼,儘管自己人之間也許是平等的、均富的、自由的、多元認同的,但這個體制的特色絕不在平等與多元,而在專制統治。那暴君是誰呢?當然就是我們這些有身份的公民,Walzer稱之為「公民─暴君體」。在台灣,我和龍女士都屬於這一體。在東亞區域,龍女士和我和北京市民、上海市民也都屬於這一體。
那龍女士為何選擇放棄知識份子的批判角色,寧可選擇對台灣霧裡看花呢?那難免讓人覺得是為了取得面對中國讀者的高姿態,而進行的策略性修辭。但龍女士可曾想到,台灣為妳的感性的、便宜的、策略的修辭所付出的代價是什麼?是各種爭取社會正義與激進多元認同的人群的反挫與內傷:台灣都這麼好了,你們這不是庸人自擾且擾人嗎?!對於這些人群,龍女士似乎是不願置一詞的。在她的心目中,台灣近二、三十年的變遷,只是少數菁英的努力結果,不論在「野火之前」還是在「野火之後」。
和「歌頌台灣」一體兩面的卻是一個包裝精美的對「中國」的深刻不屑──龍女士的這一面是很多「泛綠」朋友所無法或拒絕體會的。龍女士這篇文章,如果反讀,其實是對台灣人民介紹「你不能不知道的中國」,而這個「中國」的歷史是一個大跳躍,從幽雅古典的「書法、詩詞與老莊」中國,直接跳到今日極其不雅馴的中國,其特徵為:非(或是)反自由主義、「極其嚴重的拆遷和土地剝削問題」、以及『「和平崛起」後面所隱藏的巨大的貧富不均』。這樣的中國想像,其實是和台灣的主流中國想像(不分藍綠)是一致的。這個想像的確是有事實基礎,但卻極其貧瘠,對中國人民在近現代歷程中的各種努力、想像、理想、與實踐沒有一點同情,因此對於這些理想與實踐的失敗沒有一點共感,非僅如此,還逕行判決這些理想與實踐都是「大敘述」,從而都是反民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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